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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这些的时候从从容容,连心跳都恢复了平缓,只是在做完之后,才四下打量了一眼,从背包里取出一只橡胶手套戴在左手,又拿了支小玩意儿出来。
这是一支“超强力胶”——包装上就是这么注明的,还有一些夸赞效果的词语,及对孩童使用本品的警告。
刚才她把东西放在身后的地砖附近,看似随意,其实空出了地砖中央,现在,韩裳把淡黄色的强力胶挤在地砖中间,用左手把强力胶抹成圆形的一团。然后,她拿起几件零食中的一件,一大罐精装的花生,把强力胶抹在罐子的底部。这罐子是用坚固的硬塑料做的,用来做地砖的“把手”很合适。
干完这些,她把花生罐底朝天放在一边,脱下手套,转回身开始用铅笔画起了素描。
强力胶需要暴露在空气中六到八分钟来获得最大的粘性,在这段时间里,韩裳重新拾起扔了好几年的绘画基本功,认认真真地画起眼前的礼拜堂。
铅笔在画板上掠出“沙沙”的声响,阴影和线条开始在纸上重新构建出礼拜堂的模样。几分钟后,一批新的外国游客进入礼拜堂参观,他们注意到了这位漂亮的素描者,有些人走到她的身侧看她的画,微笑然后走开。
韩裳搁下笔,转身拿起花生罐,拧开盖子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然后把罐子放了回去。这一次不是倒置的,就放在地砖的中央。韩裳用力向下压了压,让罐子和地砖结合得更紧密,喝了口饮料,继续画画。
她估算着,等这批游客离开礼拜堂的时候,强力胶就该让花生罐成为合格的“把手”了。
圣柜间是礼拜堂的重要组成部分。韩裳坐在这里画画,就等于把圣柜间挡住了,对参观者来说,这多少是个妨碍。幸运的是并没有人和韩裳计较这些,顶多从她的侧面看看圣柜间里面的情形。而韩裳和大背包身后的地上,占满了半个圣柜间的饮料、铅笔盒、书、花生罐等等东西,让几位游客莞尔一笑,没人怀疑其中的玄机。
又过了一些时候,这些游客开始陆续走出礼拜堂,其中有一个看样子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金发碧眼,脸粉嘟嘟可爱极了。她早就开始注意画画的韩裳,跟着父母往礼拜堂外走,走了一半又跑去韩裳身后,要看她的画。
女孩小巧的身子毫不费力地就钻到了韩裳的身后,她只顾着抬头,却没想到韩裳在地上放了那许多东西,哗啦啦踢倒了一片。
韩裳听见声音,连忙回头。女孩倒是没有摔倒。却低头直愣愣地看着地上。
韩裳跟着她往地上一看,顿时紧张起来。
乌龙茶瓶子倒了,书踢飞了,铅笔盒倒翻着散在一旁,可是在地砖的正中央,花生罐稳当当坐着,没动分毫。
小女孩儿盯着看的,正是花生罐。
还没等韩裳反应过来,女孩忽然弯下腰,用手推了推花生罐。
罐子纹丝不动。
韩裳吓了一大跳,情急之下连忙把她的手拉开。
“安娜!”女孩的父亲喊。
小女孩抬头看了韩裳一眼,转回身飞快地跑回她父亲身边,急促地说着些什么。
韩裳咬着嘴唇,看着不远处的正在说着话的父女,心里期望着他们快快离开。可她看见那位父亲直起腰,向她走过来。
“那个……”韩裳张着嘴,不知该怎么解释。
“对不起。”他用英语对韩裳说,“我的女孩太顽皮了,给你惹了这样的麻烦。”他说着弯下腰,扶起倒在地上的乌龙茶,就在花生罐不远的地方。
“哦没关系没关系。〃韩裳手忙脚乱地抢在他前面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你的女儿很可爱。”
“呵呵,是的。”他向韩裳笑了笑,瞥了一眼花生罐,转身离开。
回到女儿的身边,他拍拍女孩的脑袋,领着她走出礼拜堂。
真是惊险,韩裳松了口气,把其他东西都清理出这块地砖,只留下花生罐。然后,她保持着正对画板,背对圣柜间的姿势,向后伸出两只手,握住“把手”,用力向上拔。
一次、两次、三次,地砖松动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脸也涨得通红,终于猛地一下,手里一轻,地砖被她拔了起来。
“呵……”她舒展开眉毛,吐了口气,慢慢把花生罐以及连在上面的地砖放到一边,侧过身向后看。
已经移到一边的地砖比三根并拢的手指还厚一截,原先盖着的地方现在露出一个小上两圈的洞,里面放着个棕色的小木箱,大小能放进一本三十二开的书,和梦里见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韩裳伸手搭着木箱的两边要拿出来,用力一提,木箱刚挪了窝又从她的双手间掉了下去。怎么这样沉?她再加了把力气,终于把木箱拿出来,放入背包,怕有三四十斤啊。再准备把盖子回归原处的时候出了问题,她发现盖子居然没法契合地放回去,总是有一侧翘在外面。她猜测大概是方向弄错了,正要再调整一下,却猛然听到一个人在她耳边说了一声“啊哈”!
韩裳吓得魂飞魄散,转头一看,正是那位摩西会堂的讲解员。
他大约六十多岁,这时板着脸,微微低下头盯着韩裳。以他的角度,毫无疑问,正能看见那块一头稍稍翘起的地砖。
完了完了,韩裳慢慢地站起来。竟然没有听见他走过来的声音,终于取到外曾祖父留宝的那一刻,她太激动而丧失了警觉。
“你……”讲解员拉长了声音问,“怎么想起来在这里画画的?”
“啊?”
“怎么会在这里画画呢?〃他又往地上看去。
“唉呀,还在地上放了这么多东西,这后面是圣柜呀。”他说。
“啊……我……〃韩裳没想到他竟然没提地砖的异状,然后发现,这位讲解员的老花眼镜还挂在胸前。真是上帝保佑,他没看清楚地上的情况!
韩裳还在庆幸,就看见讲解员把老花眼镜戴了起来,刚缓过来的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画得倒是不错。”讲解员评价着韩裳未完成的素描。
“你赶紧画吧,画完把东西都收拾干净,你在这儿,多少会影响到别人参观的啊。”
“好的好的。”韩裳忙不迭地点头。
真是差点要得心脏病,韩裳看着讲解员走出礼拜堂,脸色从几分钟前的涨红变成了青白色。太危险了。
她调整了盖子的方向,很快就放回了原位,但善后的工作还有许多。
首先她要把花生罐弄下来。拿出一根细钢锯,贴着罐底和地砖的接缝慢慢来回拉,不能拉得太快,那样会发出过大的噪音。锯开一小半,再用力一掰,顺利取下罐子。
然后要把地砖上干了的强力胶水印去除,否则很容易被发现,立刻就能怀疑到她头上。这次的工具是砂皮,只需要一只手,伸到背后一点点磨,十分钟后,所有痕迹清理完毕,再没出什么岔子。
走出摩西会堂的时候,她背上的大背包已经没法把拉链完全拉上,画架的一端露在外面。外曾祖父的遗物会有怎样的惊喜呢,韩裳期盼着,弯腰钻进一辆出租车。
41
站在镂空雕花的铁门外,按响门铃,费城还在琢磨着,周训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把自己叫来。
今天上午,费城接到周训的电话,他也正想打过去,问问道具的方案完成了没有,准备得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周训说要不你就过来当面聊,而且,我还有事找你。之后又强调了一句,是一件对他自己无所谓,但对费城很重要的事情。
在这样的当口,对费城很重要的事情只会有两种,一种是和《泰尔》有关,一种是和茨威格手稿有关。
周训头发乱糟糟地来开门,眼角还有眼屎,好像才睡醒一样。费城知道,这家伙干活的时候从来不注意仪表,邋遢惯了。
进了门在客厅里坐定,周训扔给费城一叠东西,全都是他画的《泰尔》道具设想图。一边让费城看着,一边说着他的设计思路和一些细节。
“很不错。”费城看着这叠设计草图,相当满意。
“就是不知道做出来以后的效果怎么样。”
“我已经做了一部分,来来,我带你去看。”周训似乎忘记特意把费城叫来是为了什么事,已经完全沉浸在对《泰尔》的热情工作中了。
周训把费城领到三楼的一间屋子,这是他专门的道具室,许多道具就是在这里做出来的。费城从前参观过,现在一看,比那时看到的更乱了,四处铺满了各种东西,多数是他叫不出名字的玩意,还有很多是单纯的材料或半成品。
这里是周训的半个卧室,他进了这间屋子,就像鱼到了水里,特别自如,连他此刻的邋遢外形,都显得和这间屋子极为相称。
周训灵巧地绕开地上的各种障碍物,指给小心跟在他后面的费城看一些东西。
“这是盾牌,我刚上了漆,准备过几小时再做些修饰。这是亚历山大的权杖,这是阿里斯但罗斯的占星盘,这是个银酒樽,就是柯丽让阿里斯但罗斯喝下药的那个,这可是真银的,我爹的藏品。”
“你的速度还真快呀,刚拿到剧本才多久,就整了这么多东西出来。”
周训嘿嘿得意地笑着。
“回头你把要准备的道具清单列一份给我,我看看有没有漏掉要补充的。”
“好嘞,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那……训哥儿,你找我来到底是什么事?”费城忍不住问。
周训耸耸肩,“让你来验收一下我的成果哕,看看我有多么努力在工作呀。”
“啊……”费城有些失望。
“走吧,给你看看其他东西。”周训领着费城走出道具室,却并未下楼,而是推开了三楼另一扇房门。
“带你参观一下我爹的藏品陈列室,他和我爷爷一样,喜欢搞收藏,半懂不懂的,收了许多东西,我看六成都是假的。”
这间屋子比周训的专属道具室要干净整齐得多,当然,这是另一个参照系等级太低的缘故。因为藏品实在太多,挤满了所有的陈列橱柜,从青铜器、玉器、瓷器、木制品到金银制品,从祭祀用的鼎、杯、盏、茶壶到佛像,每一件藏品背后都有一段故事,这一屋子的藏品,细细品味几天几夜都看不完。
不过费城此时可没有细品的心情,他走马观花地看着,不知道周训是什么意思。
“昨天夜里在我网上瞎逛,想着去上戏那个BBS瞧瞧,正巧就看见你发的帖子。”
“真是巧了,你看看这个。”周训说着,从他面前的橱里取了一件东西交给费城。
人手冰凉,沉甸甸的,一块长方型的黄铜牌子。
“梅丹佐!”费城脱口而出。
金色火焰翻卷,三十六支翅膀叠影重重,无数只眼睛逼视,威严中带着诡异。和从茨威格手稿中拓下的图案相比,这件原品带给人的震撼要超出一百倍,扑面而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费城确信,做出这件作品的人,有着无与伦比的艺术天分。
“梅丹佐?什么梅丹佐,你知道这雕刻的是什么?”周训问。
“是的,韩裳告诉我,这是犹太教中的大天使梅丹佐。呃,你这件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是我爹的藏品呗,具体来历我可不知道。不过你在我这里慢慢喝茶,他四五点就该回来了,你自己问他。”
韩裳把大背包放在客厅的地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来,最后,把木箱捧到桌子上。
这箱子相当重。刚才放在背包里,背包带压得双肩死沉死沉的。
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一位犹太教的拉比,她的外曾祖父劳德·威尔顿,会在这个小木箱里,留给她些什么呢?关于外曾祖父的所有回忆,那些梦境的点点滴滴,在这一刻全都汇聚到了这个木箱上。
木箱没有上锁,只是用个铜搭扣搭着,一拨就开。
韩裳的双手轻轻扶在箱盖的两边,有一瞬间她仿佛觉得,又回到了那个梦境里,化身为威尔顿把这个箱子放进圣柜间前的密洞。六十多年的时间在这个不新也不旧的木箱前停顿了,她有莫名的预感,当打开这个木箱,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喷涌而出,在她和外曾祖父之间,形成一条精神纽带。
箱子打开了,毫不费力,无声无息。
韩裳吸了口冷气。
虽然她已经料想到,箱子里肯定有些财物,但真的看到那一排黄澄澄的光芒,还是吓了一跳。
怪不得箱子重,最上面的那一面,整整齐齐排满了金条,也就是在当年被称为“大黄鱼”的东西。
韩裳拿了一条在手里掂了掂,大约一斤。
这样的金条居然铺了两层,韩裳数了数,一共三十二条,也就是三十二斤,怪不得这么重。
金条的下面是一个个首饰盒,里面有翡翠戒指,钻戒,镶祖母绿的胸针……这些首饰的式样现在已经不流行了,但做工精到,更重要的是,上面的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