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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诅咒-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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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丛间的太阳能地灯把绿树黑土照成一片惨白,那儿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哦不,费城定神细看,很快发现了异样。在中央的一小片地方,草地微微下陷.还有些折断的树枝,就在这儿的青草间,散着几处淡红色。这红色已经被刚才救火喷的水稀释过,很浅,却触目惊心。
  “费城?”一个极度嘶哑的声音说。
  费城扭头一看,是西区公安局刑侦支队的队长冯宇。出了大案子,他这个队长当然要在第一时间赶到的,就和上次费克群一样。
  “冯队长。”费城低声和他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会来这里?”冯宇的感冒很严重,他抽着鼻子,声音就像是从千疮百孔的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一样,刮得人心里难受。
  “我……来找一位朋友。”
  “朋友?住这幢楼?几楼几室?”
  “八〇一室,夏绮文,她要出演我导的一出话剧。”
  冯宇往那片陷下去的草地瞥了一眼,说:“你需要找一位新的女主角了,夏绮文在一小时前跳楼身亡。”
  尽管心里早有不妙的预感,但冯宇的话还是让费城一下子懵了,一股冰寒从脚底心蹿起,狠狠咬在心头。
  冯宇大声咳嗽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着嘴角。现在用手绢的男人很少。他还在擦着嘴,不防自己又打起喷嚏,手里一抖,手绢被嘴里喷出的猛烈气流吹走,正盖在呆呆发愣的费城脸上。
  费城连忙把湿漉漉的手绢取下来,冯宇有些尴尬地接过手绢,哑着声音向他道歉。
  费城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取出纸巾在脸上简单擦了擦。夏绮文的死像座大山压在他心上,他已经再没有心情去计较其他的事情。
  “她……就这么从八楼跳下来了?”费城也不知是在问冯宇,还是自言自语。
  “不,她是从十三楼跳下来的。”
  “十三楼?”费城抬头仰望,这幢楼一共才十二层呀。
  “她是从最顶上的天台花园往下跳的。”
  “天哪。”费城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她是自杀吗?这不可能吧,她答应了出演我戏里的角色呢。”
  “噢,这样?”冯宇拍了拍费城的手,“找个地方,向你了解一下情况。”
  阿古离人群远远地站着,一动不动。和往常一样,他总是选择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呆着,仿佛与黑暗、阴影合为了一体。
  许多警察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们在寻找着各种线索,阿古看着他们,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能查出什么?阿古可以保证,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
  明天早上,他就要搬出这个小区了,今夜,他来看最后一场戏。
  费城失魂落魄地从小区人口走进来的时候,就被阿古看见了。阿古看着费城慢慢走近,眼睛眯了起来。这是他思考的标志,思考,然后做决定。
  阿古动了,他从身旁的一幢楼背后绕了一圈,然后就看见了费城的背影。他慢慢跟在费城的身后,轻轻地,悄然无声,一步步,像只苍白的黑猫。费城疲倦得微微佝偻的背就在前方,越来越近。他看着这个背影从三号楼的大门口移向旁边的人群,挤进去,那里面就是夏绮文曾经横尸的那片草地。
  阿古在人群外停下,呆了两分钟,然后也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可是他只迈出两步就停下了。
  他看见费城正在和人说话,然后就是手绢飞盖到他脸上的那一幕。这一幕很好笑,可是阿古却笑不出来,因为他看到一个喷嚏打飞手绢的那个人穿着警服。
  阿古盯着那个人的脸看了一会儿,他忽然觉得那人好像朝他瞥了一眼,连忙低下头去,慢慢地,慢慢地,从人群里退了出来。
  费城把关于《泰尔》的一切全都告诉了冯宇,包括关于茨威格剧本的可怕传说,神秘的手稿诅咒,自己对于叔叔死亡的怀疑,夏绮文半夜里的怪异遭遇和她惶恐不安的心态,一切的一切。
  冯宇一边听,一边记,很用心。但是费城知道,这名公安是不会相信什么诅咒的。可是他没法不说,心里巨大的恐惧,驱使着他把所有的东西都一股脑儿地倾倒出来。
  “大概八点零五分的时候,夏绮文从天台上跳了下来。”在费城配合地回答了所有问题之后,冯宇开始简单向他说了点夏绮文的死亡经过,“这儿的天台都有绿化,做成花园的样子,不过平时并没多少居民会上去。”
  “是自杀?”费城急着问。
  “八成是吧,至少当时天台上只有她一个人。附近高层有居民看到她一个人在天台上转了很久,还在打电话。她跳下来之前,有人听见她发出歇斯底里的尖笑和大叫。”
  “可消防车是怎么回事?”
  “她死后小区的保安很快就报了警,第一批警察赶到这里二三分钟后她家里就突然起火。火势非常猛,短时间内就把所有能烧的都烧干净了。灭火后初步勘查了火场……”说到这里冯宇犹豫了一下,之前所说的内容并不是什么秘密,再说下去,就涉及具体的案情调查了。
  “怎么样?”费城追问。
  “可能是夏绮文自己干的吧。”冯宇简单地回答。
  实际上,勘查的初步结果表明,起火的原因是蜡烛。一堆衣服似乎在客厅里摆成了特殊的图案,最上面点了支蜡烛。二十分钟到半小时之后,蜡烛烧到了衣服。同时房间里门窗紧闭,煤气却开到了最大,衣服烧起来的时候,房间里的煤气浓度已经相当高,虽然没有引发爆炸,但火势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变得非常旺盛。
  蜡烛点燃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夏绮文跑上天台的时间,所以这把火极有可能是她自己放的。
  “她怎么可能自己干出这样的事情!”费城叫起来。
  冯宇咳嗽了两声,说:“这就是我们正要调查的。”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法医打来的。
  “你好何夕,这么快就有结果了?”冯宇有些讶异地问。
  “最初步的血液化验就发现了点东西,死者体内残留有一定浓度的巴比妥,说明她刚服用过此类药品。我据此调阅了死者的医疗档案,发现……”
  结束了通话,冯宇问费城:“你知道夏绮文的精神问题吗?”
  “精神问题?她有精神问题吗?”费城一脸的茫然。
  “相当严重的抑郁症,以及中度的精神焦虑。”
  “不知道,可是她看起来挺好的呀。你不会想说,她是因为抑郁症才跳楼自杀的吧。她从来没有在人前明显表露过,应该不太严重才对。”
  “我没这么说,有许多需要调查的东西,比如她最后的那通电话。”
  最后的那通电话?不知怎么的,费城想起了至今没有搞清楚的费克群最后的电话。这其中不会有关系吧。
  在离开惨剧现场之前,费城问了冯宇最后一个问题。
  “冯队长,火扑灭后,你进去过火场吧?”
  “当然。”
  “夏绮文客厅里有一幅油画被烧掉了吗?要是没有,你还记得油画上人物的面部表情是什么样的吗?”
  “油画?连画框都烧没了。”
  费城叹了口气,告辞转身离开。
  “费城。冯宇又叫住他。
  “还有什么事吗,冯队长。”
  冯宇咳嗽着,对他抱歉地笑笑,“我这感冒,现在是最会传人的时候,刚才不好意思啊,你还是回去吃颗药预防一下。”
  回到家里,费城缩在被子里,浑身冰冷,时不时一阵轻微的颤栗掠过全身。到底是被冯宇的感冒闪电般传染了,还是心里无边的恐慌所致?或者二者都有吧。
  竟然又死了一个人!
  在叔叔费克群之后,为了这出戏,又一个人丧生。
  费城曾经以为,哪怕手稿的诅咒是真,一出戏也只会在首演时死一个人,所以虽然心里怕得很,也时常用这个理由来劝服自己,坚持把《泰尔》搞下去。
  可是现在死了第二个人。
  既然有了第二个,那么就意味着,可能还会有第三个。
  费城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被逼到墙脚,退无可退。他恨不得拿一柄铁锤在墙上砸出一个洞逃走,再也不要面对。
  黑猫趴在床脚,看着主人在床上缩成一团,低声呜咽。
  费城从床头柜上抓过手机,在被窝里拨通了韩裳的电话。
  “夏绮文死了。”他劈头盖脸地说。
  “什么?”韩裳在电话里惊叫起来。
  “夏绮文死了,”费城的声音低沉,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八点多的时候,她从住的那幢楼的楼顶跳下来,死了。”
  “自杀?”
  “或许吧,不管怎样,她是死了。韩裳,这个诅咒现在又让第二个人死了,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两个人都沉默了,可以在电话中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那么,现在你没有女主角了。”良久,韩裳说。
  “是的。”
  “我想试试。”
  “什么?”费城一时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我想试试演《泰尔》的女主角,别忘了我也是学表演的,专业成绩还不错。”
  “你想接夏绮文的角色?天,你不怕被诅咒吗?”费城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怕。但我还是想试一试。要是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不能总是站在一边看。”手里的梅丹佐青铜浮雕牌已经被握得温热,如果把这当成护身符的话,外曾祖父会护佑自己吧,韩裳想。
  43
  《泰尔》剧组成员的第一次碰头会还算成功。大多数人并不和夏绮文熟识,对她的死最多不过唏嘘一番,然后成为一项谈资。费城昨晚状态很差,一度担心会不会早上起来发烧,结果还好,只是鼻子有点塞,嗓子有些不舒服。他勉强打起精神,把接替夏绮文出演柯丽一角的韩裳介绍给大家,其实大都是一所学校出来的,相当一部分人本来就和韩裳认识。
  饭间上厕所的时候,周训拍拍费城的肩膀。
  “没事吧。”他说。知道茨威格诅咒的周训,在昨天深夜从网上看到夏绮文的死讯时,也吓得不轻。饭桌上这些人里,除了韩裳,就只有他能体会到费城此时的心情。
  “没事的。”费城这样说着,却忍不住叹了口气。连韩裳都主动顶上了女主角的位置,他又怎么可以退?有许多时候,人的行动并不取决于自己的意愿,有太多的因素裹挟着你,让你无法选择前进的方向,也停不下脚步。
  碰头会结束后,费城邀请韩裳一同前往上海档案馆,也把昨天在周训家里的收获都说给她听。
  “泰丰拍卖行商标性质的赠品?是个什么样子的浮雕牌,青铜做的吗?”
  “好像是黄铜的。〃周泽人把这块铜牌借给了费城,这时他取出递给韩裳。
  韩裳细细端详着,如果忽略材质,这块铜牌几乎和她从外曾祖父藏宝木箱里得到的那块一模一样。只是相对来说,这块泛着金黄色光泽的铜牌更具观赏性,而青铜质地的青黑色铜牌,显得厚重而神秘。
  她把铜牌翻过来,看到了背面刻着的“TF”。
  “你还真是细心,我第一次看的时候,都没注意到背面有这两个小字母呢。”
  韩裳笑了笑,把铜牌还给费城,什么都没有说。
  泰丰拍卖行的梅丹佐铜牌,是肖特曼根据他哥哥的一件藏品浇铸复制的,现在藏在包里的青铜梅丹佐,会不会就是那件藏品呢?韩裳打算自己理出些头绪,证明威尔顿真的和茨威格诅咒有关系,才告诉费城她的冒险经历和收获。至少,要等到她明白外曾祖父用希伯来文在那本压箱底的簿子里都写了些什么之后。
  此刻两个人前往的,是上海档案馆位于外滩的新馆。根据上海档案馆的规定,任何中国公民都可以凭身份证查阅档案馆里的开放资料,可是他们要查的东西,显然不在开放资料之列。
  要是走正规的途径,调阅未开放的档案资料,需要凭街道开具的介绍信,提前十天提出申请,然后静候准许与否的答复。所幸他们要查的不属机密,周泽人帮忙帮到底,给在档案馆工作的朋友打了个招呼,免去了十天等候的程序。
  外滩的档案新馆每天都有调卷的班车往来于库房和新馆之间。费城和韩裳来到档案馆的时候,班车已经把他们要查阅的资料——鲁意斯摩拍卖公司在一九三〇至一九四〇年间的所有拍卖纪录运达了新馆。
  两个人坐在档案查阅室里的一张长桌前,二十三卷装订得整整齐齐的卷宗在面前叠成了两座小山。
  这架势让他们以为要埋头苦查很久,好在很快就发现,属于原泰丰拍卖行的已经单独列出,只有两卷,而且是用繁体汉字工整书写的。
  费城和韩裳各看一卷,半小时后,两个人面面相觑,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儿的资料并不全,会不会是在‘文革’中被毁了?要不我们再重新看一遍。”费城说。
  “我们交换看吧,也可能是看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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