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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敬的尸首尚未找到,谁也不能确定事发当日贺敬便已身亡。更何况依照苏御史的说法,他到来之时,密室已被搬空,那么很有可能贺敬早已受人胁迫,将密室的开启方法告知旁人。”易道临分析道。
“那些账目,究竟在谁手中,所为何用”我轻轻抚摸空荡荡的架子,喃喃自问。
事实上,在谁手中都已经不重要了,如无意外的话,答案也已经清楚得很了
“易卿家,还有什么发现吗?”我回头问易道临。
易道临拢起手,低头一想,答道:“也差不多是时间回去了。”
贺兰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是啊,也差不多到时间了。”
该行动的,也要行动了吧。
易道临率先出了密室,又回头过来扶我,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我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走出别院,日头已渐斜,影子拉了不长不短的一截。我四下望了望,见林木稀疏,不见人影,也不知那些暗卫是怎么在这种地方隐藏行迹的,没有确实看到个人影,我心里终究有点胆怯。
这番出来,我几乎将宫中所有暗卫都派上了,盯梢的十几个,贴身保护的几十个,但求周全二字。为了这么个案子丢了性命就太不值了。
马车已近在眼前,车夫安然等待着,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了,每一步都像在逼近悬崖,提防着随时会从不知名的方向飞射出来的暗箭。但直到我一只脚踏上了马车,四周也没有任何异动。这样的平静让我松了一口气,又提了一口气。
然而变故往往就是在两口气之间突生。
29铮儿
在我站上马车之时,一支长箭飞射出来,却在空中被拦腰截断,发箭似早有准备,下一刻九箭连发,箭箭精准,直射向我和易道临之间,易道临松手将我推入马车,转身拉着贺兰避开弓箭,那车夫尖叫一声,躲到了马车底下。立时便有数个黑影窜入林中,杀向射箭之人。
最后一支箭改变了方向,深深没入马身,马儿吃痛嘶鸣,高高扬起蹄子,撒开了腿狂奔!车身剧烈晃动起来,我站立不稳向后滚去,脑门磕上木板,疼得一阵头晕目眩。
那些人终究不敢杀我,却不会放过易道临和贺兰!
我努力攀住了窗框,感觉到有人落到了车厢上,似乎正与人厮杀,马车剧烈的颠簸让我晕眩欲呕,恨不能跳出车厢,方要拉开帘子看战况,便看到一股鲜血溅到了车帘上,染红了大半幅车帘。
我猛咽了口水,手有些颤抖。不知那些鲜血属于敌人,还是自己人。
早在出帝都之前,我就已让易道临放出风声,我们三人微服出巡,极尽低调,甚至不走宫门,目的地也是秘密。越是神秘,越会引人好奇,以易道临的水平,自然不会让这个风声透露得太刻意,但有心人多方查探之下,便会“得知”案子有了新的进展,贺兰想起京郊别院里藏有备份资料,而这份资料可能完整到足以拉下所有涉案人员。
待他们将风声摸透,也是我们回朝之时。
数十名暗卫的实力我绝对信得过,除非对方派上数以万计的士兵围剿,否则断不能伤易道临和贺兰分毫。但是如今我和易道临被分开,暗卫定然要全力保护我,而对方的主攻对象,却是易贺二人!
我情急之下,朝外大声下令:“全力保护易道临!”
便在这时,马车忽地向前刹住,我抓不住窗框,身子一下子向外飞出,被人在腰上一勾,转了个圈卸下劲道,接在怀里。
“这里有我,你们回去!”裴铮凝重的声音自头上传来,我深呼吸着抓住他的前襟,手脚仍在颤抖。
“胡闹!”裴铮抱着我的手用上了力,声音听上去仿佛压抑着愤怒,“太胡闹了!”
我一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被砍断了绳索的马车,那匹马没了缰绳,已不知跑到何方了。
阳光有些刺眼,晕眩感再度袭来,一阵阵的天旋地转让我说不出话来,只有喘息着闭上眼。下一刻,心一轻,裴铮将我打横抱起,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我靠在他胸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还不到时候,不能让他回去
裴铮似乎是匆匆赶来,带来的人并不多,暗卫离去之后,忽地又多了一批人马过来围攻我们,每一招似乎都逼向我,裴铮为了帮我挡去杀招登时左支右拙。
“逃!”我低喝一声!
这一场混战不知何时才会是尽头,我拉紧了裴铮的衣襟,示意他往南面去。裴铮一顿,随即掉转了马头。他□良驹日行千里,一旦摆脱了身后诸人,就再无人能追上了。
我侧坐在马背上,紧紧抱着裴铮的腰,直觉自己快要被甩下去了。风声呼呼过耳,我勉强睁开了眼睛朝上看去,只看到裴铮紧抿的唇线,不似往常那样微微扬起,似笑非笑。
身后已没了追兵,我们的速度也渐渐缓了下来,已经能听到江水的涛涛声了。
“还看!”裴铮沉声呵斥,眼角余光自我面上扫过,眼里有不容置疑的严肃谴责,“刀剑无眼,就算那些人不敢杀你,你自己着慌不小心撞到剑口又如何?方才那匹马吃惊狂奔,若非我及时接住你,从车上摔下来,只怕你也要躺上十天半个月了!”
我噤声不语,复低下头来,把脸埋在他胸口,不去看他。
他在江边勒住了马,右手轻轻抚上我的面颊,无奈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问道:“真吓到了?”
我闷闷哼了一声,心里到底有些失落。
计划总不如我所想的那般圆满,少了一个苏昀,易道临就多了一分麻烦。
裴铮自马上下来,双手扶在我腰上,我落地之后心脏仍在狂跳,裴铮拨了拨我被风吹乱的头发,微凉的指尖在我脸颊上轻戳了一下,半是含笑半是叹气道:“你绕这么多弯子,就是要迫我来这里吗?”
在我的计划里,应是三个人,但他来得太快,打乱了我的原计划,如今只有他一人罢了,足矣足矣。
我双手环上他的脖子,轻笑道:“母亲甩下江山累我许久,这回我甩下那摊子给她,我们自逍遥快活去,你说好不好?”
裴铮素来从容的神情闪过难得一见的错愕,瞳孔一缩,异光在眼底流转,似在揣测我打什么主意。
我凑上去亲了下他的唇畔,重复着低喃一遍:“好不好啊”
我偷听到他心跳声漏了一拍,也听到自己心跳声乱成一片。
不要脸三个字,说来容易,做来很难。
我原设想了无数种方法骗他跟我离开,末了却选了最直接的这种,不是骗,是诱。
漕银亏空案真相如何,我根本不关心,我费尽心机也不过是想把他带离帝都,半为公事,半为私情。公事有易道临为我出手,至于私情
莲姑说他喜欢我,表舅也是。
母亲说他志在于我,阿绪都说他对我不怀好意。
他曾经全心辅佐过我,也曾欺我逗我处处撩拨我,时时戴着张微笑的面具,让人分不清何时真情何时假意。他在我身边许多年,我却不曾真正了解过他,若非母亲提起,我又如何能记得自己幼时曾说过那样的豪言壮语
离大婚之日还有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不论阴谋,不论公事,只问风月。
他抬手轻抚了下被我吻过的唇畔,笑意在嘴角漾开。
“豆豆,这已经数不清是你第几次主动亲我了”他含笑望着我,“这种时候,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说好。不过我善意地提醒你一下,上一次我与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忽地俯下身来,几乎贴着我的鼻尖,声音似蛊惑般低而醇,“你有心理准备了?嗯?”
我自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却似乎没有。
当他看到我准备的小舟时,脸色登时有些微变。
这船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上下两层,左右四间房,前后两甲板,我雇了两个船夫两个下人,老实说,呆在深宫这么多年了,没有人服侍我还真不适应。
我跳上甲板,回身看裴铮,他眉宇间仍有些纠结,仰头看我:“你不是喜欢策马闯荡江湖?”
我奇了:“乘船游江湖不行吗?难道”我上下打量他,窃笑道,“难道文武双全,无所不能的裴相,竟然不敢坐船?”
裴铮一笑:“有何不敢?”随即步子一迈,落到我身边,我细细打量了他半晌,觉得他这坦然神色要么不是装的,要么就是装得太成功了
船夫搭了板子,引那匹马上了船,我指着马说:“铮儿,马儿上船都没你这么犹犹豫豫。”
他肩膀一震,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叫我什么?”
我面上微热,低声说:“你不也随父君喊我豆豆,我就随他们喊你铮儿,不行吗?”
裴铮眼底笑意渐深,眉间却依然有些纠结。“这着实让人受宠若惊啊”
我在心中默念“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咳咳,你习惯就好啦”我态度自然地拍拍他的肩膀。我这高度仅及他胸口,这拍肩的动作做来实在有些刻意,便改为拍他的手臂。
“船夫,开饭了!”我喝了一声,转身便要溜进船坞,裴铮却拉住了我的手,悠悠道,“豆豆,且等等为夫啊”
我往回扯了一下,没能挣脱,反而被握得更紧,像是嵌进了他的掌心那般合贴。“那,那就一起吧”
“不要脸”,不是一件急于求成的事,我这么告诉自己。
30投怀
了正是日头西斜时候余晖映了满江红我让夫和下人把矮桌搬到甲板上就着夕阳下饭。
“铮儿你看那江水像什么?”
“像什么?”
“像鸡蛋。”
裴铮余光一扫“哪里像?”
“像被打碎在碗里搅拌鸡蛋。”我指着桨说
裴铮轻笑一声“是很像”
他看上去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与我说话明显有些敷衍我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摸到他身边凑近了问道:“你不舒服?”
他怔了一下摇头笑道:“没事在想些事情。”
“不是说过了只求逍遥快活不想帝都那些烦心事吗?”我有些不快。
“不是帝都那些事。”
“那是什么?”我好奇问道。
“想知道?”他挑了挑眉笑着斜睨我。
我诚实地点头。他勾了勾手指我便附耳过去。
一口热气吹在耳畔耳垂被他不怀好意地亲了一下。“晚上来我房里我告诉你。”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
与他相处着实奇怪得很不管是调戏他还是被他调戏好似占了便宜都是他怎么算都是我在吃亏!
我捂着快滴出血来耳朵摸回自己位子上坐下了。
一开始我以为裴铮晕但看上去又不像至少不像我晕车那样脸色苍白晕眩欲呕生不如死不人不鬼模样。他只是神情有些恍惚但单单是“恍惚”二字便已经不像裴铮了。
他心里真有事我却不知是什么事
我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几近赤、裸他在我眼中却仍是一团迷雾难不成真要我爬上他床撕开他衣服他才会露出他真面目?
我心情郁卒地坐在甲板上对月长叹手上拎着一小坛子酒。得益于母亲自小拿筷子沾酒喂我我只要自己不想醉那喝个一坛还是没问题。若自己买醉像上次在小秦宫那样那不多几杯便会熏熏然了。
这回倒也不想喝醉反而越喝越清醒看着月亮也越看越大
这会一直南下直到姑苏这也是传言中漕银被挪用亏空疏于治理而导致节段淤塞那段运河。
我心中打算裴铮怕是猜出了七八分了另外两三分他猜不到是连我自己都不确定。不确定他对我喜欢有多深能坚持多久能容忍多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得了他。
母亲常说这世上没有谁了谁就活不了最多就是伤心三五年少吃几碗饭失眠几个夜晚瘦几斤过了十年八载另结新欢共谱爱曲生个儿子其乐融融了谁还记得谁是谁。
可裴铮何许人凭什么要我为他伤心?
我问过母亲自己对裴铮这感情是否来得太快。
母亲说怕不是来得太快而是我发现得太晚。他情根早种只等发芽结出一颗相思豆。
了帝都我终于明白母亲当日选择。女人一生所求无非是一个真心相待人一世逍遥自在无忧无虑。帝都压得人喘不过起来再风光表面下也是掩藏着各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像是一沟绝望泥淖挣扎不出。
远不如这江上清风明月让人心旷神怡
我闭上眼睛轻叹一声感受凉风拂面。
肩上微微一沉一件披风落下两只手抓着披风一角自背后环住我在我胸口灵巧地打了个结而后便这么轻轻拥住了我。
“你自己订下规矩却是自己先打破了。”裴铮下巴搁在我左肩轻声说着呼吸淡淡拂过脸颊。“晚上江风凛冽你还喝酒不怕明日起来头痛?”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察觉到丝丝寒意了不客气地往他怀里缩了缩他怀抱暖和得多带着男人独有麝香味。
“我没想帝都事。”我闭着眼睛懒懒说道被他这么一点我又想起母亲三字经嘴角一勾笑着说“我在想你。”
他一顿也笑了微微收紧了手臂让我倚在他肩窝。“是嘛想我什么?”
“想你到底是真喜欢我还是假喜欢我多久喜欢我多深喜欢我多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