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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想越恼,没了小心谨慎先求自保的心思,只想着要猎些凶猛野兽给众人瞧瞧。眼下既然没有老虎,就只能拿山猪勉强充数,好歹总比牝鹿强些。拿定主意,元凰早忘了自己脚伤移动不快,瞅准了落在最后头的一只小山猪,等它走到离自己最近,趁着它没有防备,举起右手,五指并掌如风斩下。
元凰看准了时机,这一掌正斩在小山猪的后颈上,立时只听到轻微的咔嚓一声,元凰的手掌便随着小山猪折裂的颈骨陷落下去。他出手位置虽然拿捏得准确,力道却还欠些火候,没能一掌毙命。那头小山猪受袭吃痛,尖锐地长嚎起来,前蹄一曲倒在地上,四肢乱蹬着抽搐,眼见是活不成了。
四周本来静得很,小山猪这一嚎端的是荡气回肠,震落了不少叶片,连地上的尘土草根也跟着激荡飞扬起来。此时又只听头顶霍拉拉的一阵喧闹,元凰仰脸看去,原来树上栖息的鸟儿被惊得飞走了一大片,连日头都被遮掩得黯淡了些。他以往跟随武师们狩猎,身边都有武器,从来没有赤手空拳杀过生。更何况宫里武师们顾着太子的安全,不敢带他往虎豹出没的地方走,打得尽都是些野兔大雁,温顺可人,不会这般扯着嗓子惊天动地地嚎叫。元凰不料到山猪个头不到他的膝盖,发出的声音居然那么大。虽然是他下的手,此时看着野兽翻滚惨叫,毕竟是头一回,心里不禁有些发悚。
小山猪这一嚎救不得它自己的命,却将走在它前面的兄妹父母都唤了过来。剩下的四头山猪见到同伴被袭,吼叫着都朝元凰扑去。元凰听说过有猎人被山猪獠牙顶到肠穿肚破,或是撞断肋骨,此时不敢掉以轻心。他见那四只都从同一个方向先后撞过来,右脚一蹬树干往前越了数丈,正堪堪避过这波攻击。待他落下,左脚才触地便钻心地疼,身子一歪险险又要斜倒。他此时才记起脚伤这个大麻烦,只好暂时立定不动,用右脚支持着慢慢转过身去,正见到那四只野猪也刚转过身来对着他,不等他站稳,又争先恐后地冲上来。
最先被元凰砍中后颈的小山猪在地上翻滚了一阵,渐渐没了声息。元凰也收了刚才一闪而过的恻隐之心,从怀里掏出匕首,仍是只用右脚着力,矮下身子。最大的那头山猪率先跃上,元凰凝神防备,只等它到了面前,上臂一抬,噗地一声将匕首刺入了山猪的咽喉深处。他不敢停顿,刺入之后立刻用尽全身力气将匕首顺着山猪咽喉切下。那柄匕首极其锋利,几乎将大山猪的整个脑袋都割了下来,只剩下尚在扭动肥硕身体随着元凰的力量被斜抛出去,挡住了后面三头的来路。鲜血伴随着野兽的痛吼飞炸开来,喷了元凰满身。有几滴溅到他的眼睛里,温热酸疼的,刺激得元凰不断眨眼。
杀完这一头,元凰也被山猪扑击的力量带倒在地。他胡乱拉过衣摆抹了抹脸,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眼里沾了血的原因,看出去的景物也是稀薄浅红的一片。剩下三头嘶叫的愈发惨厉,却被同伴尸体绊住,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路径继续袭击。元凰右手酸麻,将匕首换到了左手,冲着那三只野兽咬牙道:〃你们来啊〃,声音嘶哑暴躁的自己都不敢认。他此时早已忘了是他先行挑衅,一心只想把剩下的三头也杀个干净。
元凰本想如法炮制,将那三头野猪也一一枭首。只是他的左手力道不如右手,分寸也把握不准,虽然将匕首照样刺进了第三头的咽喉,没来得及拔出就被不知什么打中了手腕。他只听到轻轻一叩,手腕剧痛之后便再也使不上力气,只得任由匕首插在山猪喉间,在野兽挣扎的时候被甩入了树丛中。
元凰暗忖左手腕骨大概是被踢碎了,失了武器,左脚又不能站立,接下去不知道该怎么防身。所幸剩下的两头山猪体形都不大,獠牙也是短短的刚长出,应该不会太难对付。元凰来不及多想,挪到刚才割下的大山猪脑袋旁,用力拗下了它较长的一只獠牙,然后支起身子,用左手手肘撑着地面,右手握着獠牙当作武器。
在此之后一人两兽的战斗,完全可以用混乱不堪来形容。元凰以静制动,稳占了上风,只是苦于力气逐渐流失,手里的獠牙又比不上匕首锋利,只能正面捅入,无法用来切割,好几次瞄准了咽喉都失了准头。数个回合下来,两头小山猪满身是创步伐蹒跚,元凰前臂大腿也被刮出了不少血道道,小腿上所幸缠着绑腿,才没有伤到。
那两头山猪虽说即将性命不保,却丝毫没有退意,仍是不要命地向元凰身上冲。元凰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同它们纠缠下去,等着它们力竭摔倒。正在这时候突然听到林中传来一阵惶急狗吠。两头野兽大惊之下,本能地舍下元凰,想要逃跑。元凰看着它们急匆匆往树丛里钻,随后只闻得两声哀鸣,小山猪的身子本还有一半露在丛林外面,又双双滚落出来。从林中矫然跃出两头雪白的松狮,直袭山猪的咽喉而去。从元凰身后又蹿出余下的两只,赶上前去帮助同伴。
元凰本以为四只猎犬是跟着铁常焕过来的,呆了片刻之后,才发现并无他人赶到。这些松狮是循着气味一路寻他到此,在无人指挥的情况下居然还懂得分两路包抄。元凰愣了一愣,看面前两只小山猪血流了一地,瘫在地上断断续续叫唤,都快死透了,这才醒悟过来,冲着四只狗大吼道:〃这是我的猎物,你们不准碰!都给我走开,走开!!〃
他没剩下几分力气,现在全用来对着狗发号施令,说了几遍也不见效果,自己倒险些因为叫得太急,喘不上气。松狮虽然忠诚,却是很有主张,便是对主人也不献媚讨好,若是驯养不当,还会耍脾气。因此这里元凰气得想骂人,那边四只松狮对他却全然不理不睬,直到确定猎物再也不能反击,才得意洋洋地抬起头。领头的一只向元凰走过来,其他三只便守着战利品仰天狂吠。元凰也没力气阻止它们,在有人来之前赶快挪到一棵大树下头,把倒卧的身体支起来,背靠在树干上慢慢平复呼吸。
那头松狮到了元凰身边,安安静静地蹲下,呜呜低唤着去舔元凰身上的伤。元凰认出这就是还未出发时候,带头从北辰胤身边走向自己的狗。他尚在气恼这群松狮搅了他的英雄事,用能动的右手把狗推开不去理它。松狮倒是宽容迟钝得很,一味地又探头过来,守在他身边不肯离开,天蓝色的舌头吐在外面,再加上被长毛遮住的眼睛,倒像是求饶撒娇的样子。元凰不给它好脸色看,悻悻道:〃你们一路跟着找到这里来干什么。。。。。。是三皇叔的狗,便很了不起么?〃嘴上虽这么说着,从落单开始就一直凌厉警惕的眼神却不自觉地柔软松懈下来,也不再把狗推开去,任它凑过来舔自己的手。
松狮吼了没一会儿,林内便传来马蹄声音。元凰隔着林木依稀看到有人翻身下马,知道是谁,小脸一沉,一下又把手侧的松狮狗推到旁边去。
领头的松狮被元凰平白无故推了一巴掌,也不恼怒,嗅到主人的味道,兴奋地迈着小步围上前去,摇着尾巴要领功劳。北辰胤赶来见到元凰没有大碍,便将焦虑关怀的心悄悄放下。他见元凰一脸气鼓鼓的样子,知道孩子还在为他的不守约而闹别扭,却没有办法向他解释清楚。
元凰这般依赖他,在北辰胤私心里头,自然是无比喜欢的。如果能够,他也想要时时护在孩子身边。只是元凰的秘密身世,越是同他疏远,便越不容易遭致怀疑。况且长孙太后自北辰禹崩后便一直对他十分忌惮,他同元凰的亲近只会引来太后对元凰的不满长孙太后对待元凰如同己出,他既然无法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总希望元凰至少还有个疼爱他的母亲。再退一步,撇开元凰的身世同长孙太后不谈,朝中野下也并非没有觊觎北嵎帝位的阴谋者。利用一切机会拉拢朝中关系巩固支持,对登基以前的元凰而言无比重要日后不论元凰同自己如何生分,自己的心也总是向着元凰。而朝中诸如铁常焕一类的大臣,纵然再是受先皇托孤,也总缺了这份舐犊之情,需要适时笼络,不能完全放任。
北辰胤出于种种考虑,赞同太后的意思安排了铁常焕同元凰同行,只要成事便有收效,并不求元凰有朝一日能明白其中的苦心。他仔细打量元凰,在心中估计他的伤势,嘴上却只道:〃太子受惊了,无大碍便好。〃
元凰碍于礼节,干巴巴地叫了声三皇叔,撇过脸去不理睬北辰胤。北辰胤走上前去,拿起他的左手查看伤情。元凰本想把手抽出来,触到北辰胤手掌的时候却觉得微有些异样,不禁愣了一愣,北辰胤便开始探查他的手腕。元凰紧咬牙不叫痛,嘴上犹自赌气道:〃就算骨头碎了也会好的,不要你管。〃
〃没碎,手腕脱臼了。〃
〃啊?〃
〃只是脱臼而已。〃北辰胤重复一遍:〃不用担心太子忍着点。〃说完左手扶正腕骨位置,右手一拉一推,元凰还来不及大声喊痛,就听到轻微〃咔啦〃一声,左手腕上仍留有青肿,疼痛已比原先好了四五分。
北辰胤知道元凰不曾受过这么重的伤,不懂得要如何安慰,他说〃脱臼而已〃,是想告诉元凰手伤很快会好,在元凰听来,倒以为三皇叔对他的小题大做有些不以为然。他本来听说手骨没断,不由自主高兴起来,心中原先的害怕担忧消失了大半,接着却又听到北辰胤这句话,误解了其中的意思,于是嘟囔一句〃我才没担心呢〃,把接好的左手迅速收了回来。他精神放松才觉出口渴得厉害,问北辰胤道:〃我要喝水。〃
〃这。。。。。。刚才着急赶来,把水囊放下了。〃北辰胤略带歉意地看他:〃过得片刻,等侍卫赶上就好。〃元凰本想借此发作几句,然而对着自己一贯敬慕的人,无理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他又见北辰胤低头去看察地上的一片狼藉,只怕这样既不利索也不漂亮的战果也入不了三皇叔的眼。虽说开始时候他是想要逞能,到了后头已成了保命,哪里还有心思去顾及猎物是否完整好看。元凰本想说就算松狮犬不来,他也能杀了那两头山猪,又觉得那种狼狈的打斗不提也罢,只能垂头丧气地继续沉默着。这时候却听见北辰胤说道:〃凰儿很厉害。〃
元凰抬起脸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北辰胤正微笑着望他:〃先扭了脚,后来匕首也脱了手,还能想到拿獠牙来用,把这些山猪都杀死,很不容易。〃
元凰听着不好意思起来:〃啊。。。。。。这个。。。。。。我。。。。。。三皇叔怎么知道。。。。。。〃
〃地上的痕迹,猎物身上的伤口,都可以看出来多出来狩猎几次,你便会知道了。不过。。。。。。〃北辰胤话锋一转:〃你身上带着火折子么?〃
〃啊,有。〃元凰根本忘了这档子事儿,听北辰胤提起才伸手去怀里拿:〃三皇叔要做什么?〃
〃无事日后碰到野兽,记住用火也能防身。〃
〃啊。。。。。。哦。〃元凰闷闷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他刚才得了夸奖,稍稍开心了一点,北辰胤接下来这一句平淡的教诲又勾起他的心事来。就算他的腕骨只是脱臼,左脚也不过是扭了一下,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创口,可毕竟是流血受伤了,还热辣辣的痛得很。他记得小时候北辰胤对他很是疼爱,现在却摆出那样一张漠然置之的脸,还无事似的说教一番。今天早上也是,北辰胤明明知道他盼了很久突然失望,也不好言安抚几句,反倒理所当然地要他与铁常焕同行,把猎犬留下就顾自走开了。
北辰胤给他的帮助,为他花的心血,他不是看不到;但是他最想要的,并不是雪白的藏中松狮,也不是立刻替他接回腕骨,而只是北辰胤一句歉疚的解释,一个焦心的表情而已。这些东西虽然未必有实际的用处,对于元凰来说却比千条万条圣君之道都要来得宝贵。
因为治国的策略,射箭的技巧,有很多人都能够教他;而那些解释那些神情,却只有三皇叔一个人能给。元凰知道三皇叔行事处处为他着想,可他就是不明白,陪他狩一次猎,问他一句脚疼不疼,为何会有那么难。这些事情都是举手之劳,北辰胤却不屑为之。元凰知道温言软语无法让北嵎发展壮大,却又难道会就此颠覆了江山不成。
想到这里,元凰便觉得郁结。他原本想着,自己是因为气恼北辰胤不带他狩猎,才闯下这一堆子祸事,不管怎么算总也有三皇叔的不是,如今却觉得再也没有责怪三皇叔的立场。北辰胤分明一直都顾他帮他,说到底,还是元凰自己蛮不讲理惹出的事。话虽这样讲,他无论如何还是放不开,好像心里扭着一个疙瘩,静静盘着,把人压住闷得慌。
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