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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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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薛崇训拉住她的手向屋里跑的时候,三娘心里顿时流过一丝暖流,她甚至忘记了自己面临的危险,满脑子都是薛崇训那温暖的粗糙的大手,那只因练武磨上茧子的大手,有阳光的味道。
  无论薛崇训是个多么坏的人,无论他的道德有多么败坏多么无恶不作,但此时在三娘心里,他是一个好人。
  薛崇训把她拉到自己的房间,左右一看照样没有特别隐蔽的地方。他的卧室布置得简单淡雅,只有榻、椅、案、香鼎等物什,也没有夹墙秘道等设施,实际上就算修了夹墙别人要搜照样搜得出来,李守一这样年龄的官员见多识广,一栋建筑大概有些什么设施他恐怕一眼就看出来了。
  “郎君,我有句话”三娘见到薛崇训房间里这副模样,忽然说道,但薛崇训随即就打断了她,他说道:“以后再说,现在来不及了,你到床上去,一会我来应付李守一。”
  三娘只得顺着他的意准备上|床,但她是不报什么希望的。
  这时薛崇训想了想,又阻止她道:“还是别躲床上,你到床底下去裴娘,进来。”
  门口的小女孩裴娘怯生生地走了进来,她是薛崇训的通房丫头,不过一向都睡屏风外,只是侍候薛崇训起居而已。
  “你到床上去,把外面的衣服去了。”薛崇训下令道。
  裴娘只好脱了上衫和裙子,只穿了白色的亵衣爬到了薛崇训的床上。她这样是为衣冠不整,被男人看到是很不好的,但里面的亵衣亵裤都是长的,一点也不暴露。
  薛崇训随即走上前,拉了被子把裴娘蒙头盖住,吩咐道:“你们谁都别有什么动静,好好呆着便是。”
  这时外面的廊道上已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薛崇训起身走出门,只见李守一带着一小队人正向这边走来。
  薛崇训先声夺人地喝道:“李守一,你好大的胆子,这是要抄了我的家?”
  李守一走近之后,不卑不亢地抱拳道:“老夫的人亲眼看见凶犯进了卫国公府,进来搜人,是奉了今上的圣旨,公事公办,请卫国公配合。”
  薛崇训冷笑道:“你以为办这件事能升官不成?”
  李守一凛然道:“老夫愿山村匹夫,只喜耕田读书而已,有薄田一亩三分足够糊口,而今出仕,岂是为了升官发财?”
  薛崇训道:“希望你口中的话是出自本心,否则真叫人恶心。”
  李守一见薛崇训挡在门口,又问道:“这间屋子是卫国公的卧房?”
  “正是。”
  李守一道:“这里也要搜。”
  “你敢!”薛崇训怒道,“房中有我的内眷,我看你不是来搜人,是故意羞辱于我!”
  “老夫公事公办,绝不会因私废公。请卫国公移步,这里也要搜。”
  薛崇训让到一边,冷冷道:“要是搜不出什么,此事我会向你讨回个公道。”
  “哼!”李守一当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硬石头,根本不鸟薛崇训的威胁,移步便向里面走,后面的几个胥役见李守一走前边,他们也随着跟了进去。
  李守一走进房间,并未作出任何举动,只是站在门口四下看了一眼,然后对旁边的一个胥役道:“你守在这里。”然后径直往里面走,绕过屏风,来到了薛崇训的卧房。
  薛崇训也跟了进去,指着房里道:“你看我这里哪里能藏人?”
  李守一的注意到了那张大床,被子里很明显有个人,便问道:“床上是什么人?”
  “我的通房丫头。你们突然闯进来,她还来不及穿衣,现在不便见人,你们搜完赶紧出去!”
  李守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装扮成兵丁的线人,却对另外一胥役说道:“去把被子掀开,看看是什么人。”
  “李守一!”薛崇训疾步走到床前,背对着床头的一个大柜子,怒道,“我堂堂卫国公,今上就是我的舅舅,你敢当这么多人的面羞辱我的女人?别怪我没提醒你,凡事都会有代价。”
  李守一咬着牙,两腮的肌肉绷紧,盯着薛崇训道:“本官只办公事。来人,掀开被子!”
  身后的胥役没人敢动,个个面面相觑,脚下却像打了桩一样一步也移不开。李守一鄙夷地看了他们一样,哼道:“没血性的东西!”说罢大步走到床前,一把抓住被角,“呼”地一声就掀开了。
  只见一个才十二三岁的乖巧女孩,只穿了亵衣蜷缩在床上,惊恐地娇呼了一声显然这么小的女孩子不是那个凶手。众人的脸上煞白,都偷偷看薛崇训的神色,无不畏惧到了极点。
  李守一的脸色也有些变了,忙转过头顺手把被子盖在裴娘的身上,但他随即就恢复了镇定,他突然发现,薛崇训进来之后,直接就挡在后面那个大柜子前面,就算是人要掀被子时,薛崇训也没有动过,李守一顿时觉得十分蹊跷,不由得额外注意那个柜子。
  “老夫要查那个柜子。”李守一面不改色地说道。
  薛崇训怒目而视,脸色铁青,他的手已经按到了腰间的佩剑,房间里顿时一点声音也没有了,胥役们都畏惧地盯着薛崇训的右手。一股杀气在四周扩散,那是一种氛围,让人感觉突然多了一大块冰,温度骤然降低了一般。
  “你试试。”薛崇训用冰冷无情的口气说道。
  李守一的手下很想劝一句他,但却顿时如鲠在喉,谁也说不出一个字。大伙都暗呼倒霉,怎么跟了个愣头老家伙?他们进来之后,把人家女人的被子掀开,虽然没看见什么羞于见人的东西,但面子已经撕破了,这薛崇训要是真动起手来,拔剑砍死几个,谁能保证不是白死?
  整个大唐帝国都是他们李家的,薛崇训的母亲就是两代皇帝的女儿,他杀几个人上边自然有法子保全,最多受点处罚,但抵命基本是不太可能的
  李守一的手下们都紧张到了极点,甚至有人已经打定了主意,一旦动手就往外跑,别在这里白白丢掉性命,死得忒窝囊。
  李守一脑子一根筋,但并不傻,他也听出了薛崇训那三字里带着的杀气,他的瞳孔收缩,与薛崇训四目对视。此刻,李守一心里大概也在彷徨吧。他僵在这里,是为了脸面,还是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卫国公,你的祖母是大唐公主,母亲也是公主,你身上流着李唐王朝宗室的血。你要明白,我争的是什么?我争的是大唐的公道,国法的尊严!”李守一坦然地看着薛崇训道,“我李守一原本就是个匹夫,死不足惜。”
  薛崇训听罢内心一阵触动,这个老头,是心口合一的人?他和李守一不熟,无法了解他的为人,如果他方才的一番话是出自本心,薛崇训是真的有些动容了。
  当人们习惯了不公正的现状时,无奈之际也会适应它接受它,但并不意味着愿意去赞美阴霾和不公总之李守一的坚持触动了薛崇训。
  当然如果和李守一理论的是吉祥那样的人,李守一再怎么大义凛然都没有任何作用,但他很幸运,这番话是对薛崇训说的,薛崇训起码是贵族,就算内心再怎么黑暗,也要在表面上遵守儒家传颂的“义”。
  薛崇训的手从剑柄上缓缓放开了,他默默地从柜子前面移了步。李守一也没有说话,走到柜子前,当着薛崇训的面打开柜子,里面除了衣物,什么也没有。
  如果现在李守一要继续搜查床底等地方,薛崇训也没辙了。不过李守一见柜子里也没人,房间的摆设也如此简单,却不多纠缠,挥了挥手道:“走。”
  正如李守一自己所说,他追查刑案,并不是有多痛恨凶手,只是为了坚持一种信念罢了。竭尽所能如果仍未查清,也不怪他徇私枉法,这个世上,没查清的案子多了去。
  官差在府中其他地方又搜查了一番,自然一无所获。然后那些随同进来的官吏就地审问了一番薛府的奴仆,录了口供,便离开了薛府。
  这时三娘才从床底下爬了出来,抖了抖身上的衣服,见薛崇训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薛崇训苦笑道:“李守一这个人,他与冯家毫无瓜葛,更与我无怨无仇,还真舍得拼命”
  三娘完全没在意李守一坚持的那种“义”,更别说被打动了,所以说起了另外的事,她幽幽地问道:“刚才李守一如果要搜床底,郎君会拔剑么?”




  第十九章 曲儿

  冯元俊之死那个案子,薛崇训确实是各种麻烦缠身,但都是些小麻烦,他不可能因为杀了个冯元俊就要为之抵命。朝廷里那么多太平公主的人,这点事也搞不定?不论是给你讲国法,还是讲道德,他们总是有话说,都是些饱读典籍诗书的人,道理多得很。谁有道理,关键是谁的权力大。古今同理,说不定换个时代,根本就没有李守一那样的人,因为儒家的义已经成了老旧的糟粕。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薛崇训又开始读孟子的这段话了,这段孩童就在读的文字,意思简单而名了,早就烂熟于他的心里。但每次读它,都有不同的感受。
  他身上有一个现代人的灵魂,给他带来的不仅是好处,还有一个没有信仰的灵魂,显得有些空洞的灵魂。至于记忆里的那些知识,造枪造炮造军舰航母?别说在古代,就是在现代,他靠自己能造出来吗?勾兑个火药能当军用火药不?再说唐朝已经有火药用于军事了。
  
  刑案不是什么大事,真正让薛崇训难以释怀的是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之间的角逐。也不知母亲能不能下定决心,认同他的看法。在薛崇训看来,想尽办法不择手段弄死李隆基才是唯一的生路。
  而薛崇训自己的羽翼离丰满还早,不是一年半载能发展起来的,真正有实力对付太子李隆基的人,只有太平公主才够资格。所以母亲的决定,才是至关重要的。
  这种感受,就像是练沙包的时候里面装的是棉花,真是有劲没处使。
  今天早上他去了大明宫参加隔日一次的朝会,朝拜完皇帝就回来了,连太常寺都没走一趟。那衙门在非常时期根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薛崇训没什么心情去管里面的事。上午回来,他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或读书,或闷坐苦思。
  他想来想去,理了好几遍思路,还是只有那个办法,没有别的路子母亲的问题怎么才能成功地除掉太子,薛崇训的问题是怎么才能让母亲下定孤注一掷的决心。
  门外的什么鸟儿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前几日的雨已经停了,现在阳光明媚,真真是鸟语花香。薛崇训看着门外的阳光,临时冒出一个念头,想出去走走散散心。他便放下手里的书籍,换上靴衫鞭帽,出门唤人去叫庞二备马车。
  他带着几个随从,坐车出得府门,庞二问:“郎君要去哪里?”
  薛崇训想了想,忽然想起那日在大秦寺遇到的那个歌妓,名字那天有朦朦胧胧的小雨,蒙小雨。于是他便说道:“水云间。”
  庞二应了一声,也不多说话,很显然去水云间自然是寻欢作乐。士大夫们出入这样的场所并不奇怪,官府还用国家财政养着不少歌妓呢,当然换口味的时候大伙儿也常常会去民间青楼,还有胡姬酒肆里的外国女人也是深受欢迎。
  马车沿着北街向西边走,过了一道牌坊,便是一条南北延伸的大街。沿着这条街越往北走,就越是热闹,因为北街头就是安邑坊的坊门,从坊门出去就能看到东市。东市上充斥着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国的商人和货物,每天的交易量不可估量,于是越靠近市场的地方,人口就越是密集,也越是暗藏着各种各样的商机。
  长安城的街面上真是热闹非常,什么新鲜玩意都能看到,甚至还有骆驼,就差没看见大象。着装奇异长相抽象的胡人也不少见,实际上长安城的外国人估计有上万人,有外邦使节、商人,也有来学习典章制度等知识的人伊斯兰教的创始人穆罕默德就说,知识即便远在中国,亦当往求之。
  唐帝国,当八世纪初的整个世界都在文明的黑暗时代中挣扎时,她就是文明的灯塔,世界的中心,全人类向往的黄金国度。自太宗以后,唐朝的皇帝就是天可汗,同时号令无数周边国家,大唐皇帝如要征伐不义,天可汗联盟体系内所有国家的军队都要听从征发,北庭都护府的势力影响范围远达里海,甚至曾到东罗马;许多外国国王的头上,同时挂着唐朝皇帝册封的官衔。儒家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唐朝最大可能地把理想实现了。
  安邑坊的一家青楼水云间便是开在靠近东市的地方,烟花之地,自是繁华极了。薛崇训来到水云间门口的时候,只见那楼门口正搭着一个台子在演参军戏。许多过往的路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在青楼前驻足观看,人头攒动好不拥挤。
  木搭台子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戴着幞头、穿着绿衣服,叫做参军,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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