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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太后显然是薛郎的盟友,何况她能听政是因得到了咱们的支持,这是演得哪一出?”幕僚们一脸茫然。
有人甚至还一脸不相信的样子问:“消息可靠否?”
谁有胆子把假消息弄到亲王国来?莫非是找刺激的。明显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
一个幕僚皱眉道:“是不是宫里这两日出了什么事儿,高太后迫不得已?”
王昌龄白了一眼道:“内侍省到处都是鱼立本的人,这个宦官铁了心跟薛郎的,能有什么事儿?今上身边管事的是张肖,承香殿除了高太后就是金城,这些人与薛郎联系千丝万缕,反着干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另一个人点头道:“如果真要和咱们对着干,总要有个大人物牵头,宫里的皇帝既无实权,又无羽翼,哪能神不知鬼不觉就做出什么事来,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薛崇训也是觉得纳闷,不过在众党羽面前他要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便不紧不慢地说道:“少安毋躁再等等,很快还有消息过来的。”
众人听罢以为然,言语便稀疏了一些。过了许久,又有宫里的宦官来了,告诉薛崇训这事儿没人为难高太后,鱼公公还劝了几句,可高太后不听非要打回奏章。
这下所有人都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有人建议薛崇训进宫当面问问怎么回事。过得一会王昌龄叫退了一些人,留下宇文孝等三两个最可靠的人与薛崇训密议。王昌龄道:“是不是宫里有人在高太后面前说了一旦府兵‘番上’取消,长安城防将由薛郎部下接手?”
宇文孝摇头道:“就算她知道了由咱们的人驻防长安,可对她来说有什么不好?老夫觉得不会因为这事。”
“她是大唐的太后!”
“又如何?”宇文孝愕然,“少伯以为女人和那些迂腐老夫子一样?谁做皇帝关她们屁事。何况今上又不是高太后的儿子,她连子嗣都没有,在宗庙里都不算李家的人,叶落归根百年之后还不是魂归高家。”
王昌龄争执道:“我非此意,宇文公不妨想远些,高太后因为是先帝的皇后才有此尊荣,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儿,她以后何去何从?”
宇文孝沉吟道:“少伯的意思是高太后要在中间保持一个平衡?”
这时薛崇训终于开口了:“你们又没见过高太后,怎么知道她是城府那么深的人?瞎猜罢了,这事儿好办,我进宫去问问不就得了。”
他刚说到这里,便有个家奴走到殿门口说道:“宫里来人传旨了。”
殿中几个薛崇训的心腹便停止了争论,薛崇训叫人把宦官带进来传旨,他是坐着听的,唐朝的大员就算是听皇帝传谕也不用跪,顶多站着。高太后叫他即刻进宫议事。
待宦官走后,宇文孝急忙劝道:“此事还得提个小心为好。”
而王昌龄不置可否,他大概觉得不可能有什么事,但是又不敢太断言,遂一言不发。
宇文孝继续说道:“实在有些蹊跷不得不多个心,薛郎就是抗旨不去也没啥大不了的,宫里能拿你怎么样?老夫建议先稳一会,确认一下宫里的情况之后再去。”他的意思大概是当初李建成就是遭遇斩首行动之后势力土崩瓦解的。
薛崇训想了想便道:“高太后不可能对付我,对她没有丝毫好处。至于今上,一则他没有那个实力,二则就算对付我一人也没有用。假如我有什么闪失,朝中大臣和京畿掌兵的将帅为了自保和稳定权力格局,肯定会让二郎(薛二郎)或是武大郎接手我手里的势力皇帝能得到什么好处?到头来还会被人严防,更可能被赶下龙椅推举另一个李家的人,玉石俱焚的事儿。”
这时王昌龄道:“郎君从玄武门进宫罢,在玄武门停留一会,叫鱼立本来见,应无闪失。”
王昌龄也是提出保守的建议,因为越是这种比较混乱的世道越是可能有傻叉乱来一气,万一真发生了什么,薛二郎来接手也不是个事儿,毕竟王昌龄宇文孝等人是薛崇训的原班人马,并不是二郎的心腹。
薛崇训选择了王昌龄的建议,当即便叫人准备仪仗车马,由飞虎团派出的卫队保护着出门往大明宫去了。
其实薛崇训并不觉得有什么危险,长安的牛人都被他搞|死|搞走得差不多了,京师内部能对他造成的威胁的人几乎没有;不过或许他一向比较缺乏安全感,做事总是谨小慎微。
一大队人马大摇大摆地绕道去玄武门,薛崇训按照王昌龄的建议在玄武门和飞骑(羽林军)将领闲扯了一会,等到鱼立本来了,便和鱼立本说话。
薛崇训旁敲侧击打听宫里的情况,鱼立本也是很困惑:“什么事儿都没有,和往常一样,就是娘娘看了奏章就叫人送还政事堂了,之后又派人到晋王府传王爷进宫议事。”
鱼立本这厮先是太平公主的心腹,后又跟薛崇训,经营多年在宫廷内侍省眼线极多,他说没事肯定没啥事了更重要的是他和薛崇训交情不浅,算是值得信任的人。如果真是身边的党羽都要对付自己了,混成那样还有什么话说?
薛崇训满肚子疑惑不解便带了几个随从从玄武门进宫,往南直走到得太腋池北岸,然后沿着大路向西一转,位于太腋池西岸的承香殿巍峨的建筑群就在视线之内。
这座宫殿曾经是母亲太平公主的寝宫,薛崇训早就跑熟了的。想起太平公主他又不禁暗自一番长吁短叹。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还如此谨小慎微其实并不是多看重手里的势力权力,更多的是放不下家人罢?那些需要自己保护的人,薛崇训口上不说心里还是挺牵挂的,包括还没去世的太平公主。
沿着几丈高的石阶一步步往承香殿前殿上走,鱼立本身子不太好走了一阵便气喘吁吁地说:“太后娘娘就在前殿里等着,进去就见着了。”
“同时传召政事堂的相公们没有?”薛崇训淡定地问道。这么点台阶对他来说完全不在话下,虽然近来在户外活动的时间比以前少了,身体底子还在体力甚好。
鱼立本撑着自己的腰站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没有,估计张相公在政事堂正纳闷呢。杂家也在太后娘娘旁边小心说了句话,可主仆有别也不敢多说,娘娘听不进去自有她老人家的道理。”
要见皇太后,薛崇训的随从们没法进主殿都在下头等着,就只有薛崇训和鱼立本二人一起进去。殿中站着许多奴婢,见着薛崇训都躬身垂手以示恭敬,要是换作宰相大臣他们是不必如此的,因为薛崇训是太平公主的儿子及其权势的缘故在宫里的威信颇高,宦官宫女无不恭恭敬敬。大殿北面有个木台子由左右的台阶连接,比殿中的位置高几尺,台子后面应该有个宝座的,现在被一层暗金色的帘子遮着,那帘子犹如后世的落地窗帘一般。垂帘听政倒不是比喻,真有一副帘子挂着呢。
薛崇训走近了台子,便站着执礼道:“臣薛崇训拜见太后。”
帘子后面有个人影轻轻动了一下,大概是做了个拂袖的动作,高太后的声音道:“平身,薛郎坐下说话。”
台子上的宦官便端了一条腰圆凳下来让薛崇训坐,鱼立本趁机走上木台子,垂立在帘子一侧接替刚才那宦官侍奉左右。
薛崇训忍不住说道:“中书令(张说)上书变法,因法利国利民朝臣无不赞同,可是太后将奏书发还政事堂又未指出不妥之处,诸相公定然诚惶诚恐。”
高太后沉默了一阵,声音有些异样道:“这么大的事,你都从来没来和我商量一下,我岂能随便就同意了?”
薛崇训怔了怔,心道什么时候您“老人家”对国策政治感兴趣了?他感觉很是纳闷,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因还要回答高太后的话,毕竟在明面上还是要保持足够的尊重礼仪的,他便忙抱拳道:“因此事是中书令在主持,我考虑不周未能及时禀报,请太后恕罪。”
高太后冷冷地轻哼了一声道:“那你现在和我说说,真是利国利民,我便同意张说的奏呈。”
第二十三章 菩萨
在承香殿大殿上,薛崇训只好一五一十地给高氏解释变法的各项法令。高氏其实也有见识和学识,一般的人情道理、政策法令她都弄得明白,但是涉及到军政改革的复杂措施她听起来就有些吃力了,不是马上就能判断出好歹的。比如刘安那盐政,从制盐到零售诸多环节的协调,利益的分配就有相当的繁杂程度。
所以薛崇训不能把法令背出来就了事,得耐心下来多般解释,便有点费力。高氏偶尔会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很认真倾听的样子,其实薛崇训心里已经郁闷了:你只要知道这样变法有好处不就行了么,又不需要自己去办!
高氏确实是注意着滔滔不绝的薛崇训的,不过她是在注意薛崇训说的话还是在注意着他的人,就不好说了。
什么官健盐政粮政,她就听到了这么些频繁出现的词儿,究竟是什么内容多半是没听进去,也没心思听。薛崇训要是知道了恐怕得气得吐血,他正在那里费力地琢磨着遣词造句尽量把变法事项说得清楚明白,多伤神的事儿啊。
高氏坐得很端正,举止缓慢而优雅,偶尔问一句话也是斯紧慢条无论从口气到用词都很大方得体。她脸上涂抹着精致的浓妆,身上的衣着饰物挑不出一点纰漏,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就像一尊考究的家具装饰一样的作用坐在这里。
人都有自己的存在价值,她的价值便是如此当尊泥菩萨么?当然要有资格做泥菩萨有资格摆在那里,都不是人人能做到的,还有人想把自己一脚踢翻换上去做呢。所以高氏觉得自己做泥菩萨一向很合格很成功。
未嫁之前高氏有过很多自然而然的美丽幻想和憧憬,但自从嫁入李唐就发现男女之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也就面对现实了,一直很成功地扮演着那样的角色。因为她完全管不了先帝李守礼,更不奢望能从他身上得到额外的奖励只是因为凡事得体,成就了贤淑温和的美名,这才很适合给李守礼家装个得体的门面。
而现在不知怎么回事,高氏心中的一些朦胧的东西忽然之间复苏了,她还来不及去梳理和理解,只是一种本能的冲动。不过好在她一向都比较沉稳,所以并未作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来,一切有如往常。
她默默地看着听着,不放过薛崇训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处打扮。薛崇训长得也就普通正常,而且咋一看上去还黑乎乎的,和貌似潘安叫人一见钟情的情况根本不沾边不过高氏并不在乎这些,她欣赏着薛崇训手里拿着册子认真说话的样子;看着他翘首思虑的专注;注意着他官袍里面一尘不染的里衬;还有那略显粗旷不羁的毫不做作的洒脱举止
不知不觉的过了许久,忽然薛崇训问道:“臣已说完,太后以为如何?”
高氏回过神来,急忙脱口道:“我刚才有些走神了,薛郎再说一会,说什么事都可以。”
薛崇训:“”
他的郁闷可想而知,敢情老子刚才费那么大的劲是在自言自语?他甚至有些怒气,大约因为内心里并不畏惧高氏这个统治者的原因。
不过薛崇训并未出言不逊,每当他的肚子里怒火腾起的时候,总是条件反射地想到一句话:愤怒会让智商立刻减半。
他深吸了一口气,抱拳道:“变法条目很多,最重要的无非三件,其中兵制革新只是扩大前朝官健,并无新意;粮政道理简单不用多说;盐政无非十字:民制、官收、官卖、商运、商销。太后如有何疑问可当面垂询微臣。”
就在这时,薛崇训听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奇怪的声音,抬头看时,只隐约看见帘子里的人正抬起袖子掩嘴莫非是在笑?
薛崇训低头省视了一番自己,并未发现有什么可笑之处。他就纳闷了,便不言语沉心琢磨了一阵。
先前刚一进殿时他就直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又没想出来究竟哪里不对劲。这时他总算琢磨出了那种直觉:这做太后的小娘是闹着玩的!?
女人那点卖|憨耍|娇的技俩,薛崇训本来见识得多了,可是真没想到高氏会干那种事不过转念一想她就十几岁的小娘,装得再稳重也是可能干出那种事来。不然今日这一出是什么原因,她干嘛和盟友对着干?
薛崇训已经有点生气了:庙堂上弄点事是要丢脑袋丢江山的,昏君也不过如此,敢情高氏坐在上头觉得好玩呢?
他涨红了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这时听得高氏轻松地说道:“薛郎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事儿闹心?”
大庭广众之下薛崇训忍着没乱说话,但忍不住说道:“臣有一要事要问个清楚,只是”他左右看了看,继续道,“只是不知当说不当说。”
高氏道:“晋王国之重臣,有话但说无妨。”
御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