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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手下的将帅们都充满了期待,希望在此一雪前耻,因为上回在庆功宴上薛崇训唱出了“大非川犹未雪”的句子,显然野心勃勃,谁会想到他是一时改词找不到词儿瞎编的?当时完全没有想到诸如“借词言志”之类的深意。
幕僚和部将提出了诸多奇袭的办法,有人提出绕道偷袭吐蕃在黄河流域囤积的粮草和牛羊,吐蕃军前期连战连捷直到被神策军袭了王帐,此前抢劫了大量唐军据点的粮草和吐谷浑的牛羊马匹,很多都放在后方。如果能偷袭成功吐蕃将补给困难,然后唐军再正面出击胜算很大。但许多部将又觉得这个方法不太靠谱,因为难度太大,路途又远又难走,恐怕偷袭不成反被歼灭。
又有人提出发扬唐军远程奔袭直捣虎心的战法,以轻骑突然发动进攻直取吐蕃大营。但能不能打赢谁也说不准,而且抛下了辎重容易重蹈大非川之战的覆辙。
薛崇训眺望南方,但什么也看不见,视线中只有没完没了的雪雨和连绵的丘陵山石。他最希望的当然是吐蕃过来决战,大家摆开了硬拼,唐军背靠大非岭列阵以待粮草辎重充足可吐蕃却跑得远远的,好像不太愿意上来。
张五郎说道:“吐蕃人欲诱敌深|入,我们若上当稍战不利必酿成大溃。”
“道路如此泥泞,想奔袭也没条件。”薛崇训叹了一口气说道,“先等天气好了再说,传令下去道路难行暂时筑寨防御修整。”
于是大军在大非岭又驻扎了好几天,天气依然没有好转。如果今年的风雪一直这么持续下去,这仗也不用打了,冬季来临后行军更加困难。很多将领觉得再过一阵子吐蕃人补给困难可能要放弃占领地区遁入高原休战。如果是那样唐吐双方今年劳民伤财各自动员大军就白干了。
薛崇训到西北来本来就是想建功立业提高自己的威名声望的,现在虽初战告捷大局上却进展甚微,未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如果因此就结束这次河陇战争,显然他会感到有些失落。
不过此刻他倒是表现得比较理性,不敢太过轻敌冒进,相比大败,打个和局也算好的结果。他和众将相处的时候就说:“如果天不相助天气越来越恶劣,我军也不应浪战,待吐蕃退兵我们便缓缓收复黄河流域及积石山脉重新构筑据点要塞,并派大将屯田固守,以为长久之计。”
众将拜服,都认为这是稳妥的办法。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没过几天风雪就陆续停止,太阳重新出现在头上。薛崇训站在干冷的山丘上,仰头看天只见天空湛蓝湛蓝的只有几丝白云,这边的天空真的非常漂亮,蓝天映衬着雪山和地上的白雪,环境给人一尘不染的干净。
风也停了,微风缭绕的平静让人误以为是初春的天气,否则怎么会如此美丽?
众文武将官也策马跑上这个山丘,一起欣赏着高原的美景。一个长期在陇右驻守的将帅说道:“这种天气轻易不会突起恶变,晴朗还会持续下去,正是出兵的大好时机。”
薛崇训闻言将目光从天幕移下来,眺望着山丘下连绵不绝的营地和帐篷,一二十万人都在自己的足下,他不得不慎重,于是没有马上言语。
一个将领抱拳道:“我愿为前锋率军奔袭吐蕃大营,打他个措手不及!”
张五郎不以为然道:“又是风又是雪那么多天,突然放晴了,犬戎还不防备?他们有五十万大军,咱们要是派一点人马过去还不够人塞牙缝的,须得大军过去才中用。”
王昌龄皱眉道:“月前咱们抓了吐谷浑那么多贵族大臣,其部属中难免有人心生不满,要是我军主力奔袭,留下吐谷浑人看管辎重恐不牢靠,让吐谷浑骑兵突袭又易作战不力薛郎三思!”
武将中有人立刻劝道:“战机已现,总不能逡巡不前错失良机,吐蕃人不来,咱们就应主动发起进攻!”
薛崇训沉吟许久,心道吐蕃军又不进攻又不退兵,耗在那里也真让人郁闷,这回唐军好不容易聚集了那么多人马,不大战一回始终心里不舒服。战争自然就有风险,胜败总是难料。
众将领都纷纷说着怎么打,王昌龄不是武将他想更多的是局势变化,便进言道:“此役万一战败,陇右局势将立刻扭转,吐谷浑等地必然尽数落入吐蕃之手,河陇平原也危在旦夕定会遭受吐蕃兵长期袭扰。西北边境至少数年内不再安宁了”
张五郎皱眉道:“少伯你也是想得多,还没打呢,你就想败了怎么办,那咱们还打什么?”
王昌龄道:“你反问得对,眼下的情势,咱们就算不打按兵不动也能保持河陇战线的优势,吐蕃兵不敢来决战,咱们就耗到他退兵为止。”
李逵勇很少在这种商议大局的场面上插嘴,这时候也忍不住说道:“少伯说不打仗,那咱们二十万大军跑到这里喝了近半个月的风雪是干嘛的?”
“因为吐蕃人有几十万大军在对面威胁陇右,手里有兵就一定要打仗么?”
大伙吵了一阵,众人意识到薛崇训没表态,吵够了才转头看向他纷纷说道:“薛郎拿个主意。”
薛崇训皱眉道:“既然天气好了能打仗,干嘛不打?我倒是想瞧瞧这摆开了决战究竟能不能拼过高原骑兵全军拔营行军,一起向南慢慢逼近,逼吐蕃决战!要是拼不过就是战力不贷,老子认栽!”
众人顿时默然,既不反对也不赞成。明着硬拼也算不上什么好计策,再说薛崇训刚愎自用几回了也没见失算,大伙自然无言以对。薛崇训手下实在没有在军事上提出奇谋妙策并让大伙都信服的人才,他自己也不擅长在战场上的谋算。于是让他决断一般情况下就一个办法:硬拼。
他再次看了看天空,说道:“左右也没有办法,就这么决定了,下令带足粮草军械拔营行军。”
唐朝吐谷浑联军全数出动,还带着各种重型军械、骡马、重车、粮草、牛羊等等东西,行军就很缓慢了,一天最多走几十里地,人数又多大摇大摆地行军如此做法就算吐蕃人再傻也能提前获悉他们的行踪,何况天气难得的十分晴朗,吐蕃军早就有所准备。
只一天工夫吐蕃王帐就获悉了唐军倾巢而来的消息,墀德祖赞召集大臣商议对策,也没商议出什么法子。唐人就一副硬拼的架势,都逼|上来了还有啥策略?方法就两个:要么摆开了决战;要么提前退兵,让出占领的地区回腹地之后另做打算。
如果吐蕃人这回接招,那么几十年来两国最大的一场决战就要展开了,造成的影响后果自然是严重的。
但因唐兵来得慢,吐蕃王帐还未做出决定,反对决战主要是末氏部落的人,末氏首领认为:“我们没有必要和唐人这么打,现在的时机并不是太好,唐军已经集中了整个西北边关的精锐,咱们大可以避其锋芒,等待其虚弱的有利时机再行出击!”
郎氏见墀德祖赞有雪耻之心,便顺着他的心思说:“正因他们聚集了精锐,一旦战胜后,战果和好处将不可估算!这场仗谁都输不起,就看谁能赢,薛崇训的做法倒是很爽快啊。”
正如薛崇训那边作出决定时的争执不一,吐蕃人是战是退也不好拿主意,而墀德祖赞正皱眉沉思沉默不语,也不管众臣的争执。
第七十九章 表忠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唐军已扎下营帐休息,太阳下山后气温降得很快,要是在帐篷外面放一碗水第二天早上起来肯定会结一层厚厚的冰。薛崇训站在帐篷外左右一看,发现这地方竟然没有树,荒郊野外的连一棵树都没有他确实感到很意外。难怪发现行军出塞之后经常烧牛粪,确实是缺柴。
周围点点火光从帐篷里照出来,让这片大地仿佛是一个原始形态的城市,没有高大的建筑却有许多人聚居,人烟稠密的景象在西北野外确实很难见得。星星点点的灯火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闪亮,十分壮观。回顾四周根本看不到头,二十万人马聚集在一起站在大地上只有一个感觉就是多,但无法有一个直观轮廓,除非站在很高的地方俯视才一览全景。
干冷的风吹在脸上薛崇训觉得一阵生疼,在这里呆了半月嘴唇都裂开了,他便进账大烤火。军士拿来了他喜欢的葡萄酒,便与三两将士围坐在牛粪堆旁边喝酒取暖。
这种天气将士们比较爱喝粮食酿造的烈酒,不过薛崇训独爱软和些的葡萄酒,夜色中的琉璃杯在牛粪的火光中晶莹剔透,也别有一番风味。
过得一会中军来了个信使,薛崇训一听说竟然是长安来的信,便扯开来看。
一旁的张五郎问道:“长安有啥消息?”
薛崇训浏览了一遍说道:“母亲大人来的信,说华清宫已经修缮好了,今年冬天就能住人。”
其中还有叫他赶紧打完仗回京,不过薛崇训没有说出来。因是私信,他看完之后也没给部将们看。
旁边有人听薛崇训说起长安便叹道:“这鬼地方真冷,长安现在应该没那么冷啊。”
大伙偶尔说几句废话,把手伸到牛粪上去烤,个个都缩着脖子。走了一天的路也没什么休闲娱乐的东西,如果在城里还能吃吃宴席看看歌舞或者玩|女人,显然这路途上更无聊。薛崇训也颇有些百无聊赖,便又将太平公主的书信细读了两遍,不知怎地又想起了那次在亲王国扑到母亲怀里痛哭的情形,那温暖的感觉记忆犹新。
恍惚之中他觉得自己不是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而是在繁华的长安。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将领在帐外唤了一声然后就掀开厚厚的棉帘走了进来,抱拳说道:“禀王爷,斥候刚刚来报,今天中午就发现犬戎正在从黄河九曲之地晕辎重,看样子他们是要退兵了!”那将领说罢看了一眼中间的火堆,便走了过去蹲下去。
大帐中的人一听都议论纷纷起来,薛崇训愕然道:“我们正要去打,他们就想跑了?这墀德祖赞真他|娘|的没胆量!”
裹得严严实实的王昌龄正色道:“犬戎退兵倒是明智之举,毕竟他们冒得风险比咱们大多了,咱们大唐就算打光了这二十万大军,也不至于亡国的地步吧?”
张五郎道:“咱们这趟算是白跑,以这种行军速度走过去,犬戎兵早就跑得没影了。”
薛崇训皱眉道:“少伯说得对,虽然我们的胜算并不比吐蕃大,但冒得风险更小。我们大不了用河陇之地来押注,吐蕃人如果战败国内会不会崩溃就难说了!既然如此,我们怕什么?”
王昌龄听罢愕然:“薛郎的意思”
“现在天气晴朗,轻兵奔袭还能追上吐蕃兵!”薛崇训淡淡地说道。
众将面面相觑,又转头看着薛崇训。他说道:“战法很简单,以唐军主力轻装突袭,奔袭吐蕃大营与之决战,留吐谷浑人看管辎重寻有利地形筑寨固守。”
张五郎建议道:“我军奔袭倒没什么问题,就怕权(前军)重后轻太过冒险,大非川之战在前,薛郎三思!”
王昌龄也赞成张五郎的话:“吐谷浑战心不大,只是迫于无奈才跟随我们出征,何况我们与不少吐谷浑人新结怨,要是他们在后面临阵倒戈,我军前后无路又远离边境,到时该党如何?”
“临阵倒戈倒没那么容易,慕容氏亲唐之心咱们不必怀疑,最近又趁惩罚背叛者的名义帮慕容宣除去了大部分不忠者,兵权尽数在慕容氏的人手里。只要慕容宣不叛唐并提高防范之心,临阵倒戈几无可能。”薛崇训一面想一面说着。
但将帅们仍然有些担心:“如若吐蕃军分兵袭我后军,吐谷浑作战不力失了辎重,也是危局。”
张五郎道:“吐蕃军在乌海城驻了许久,我觉得他们的算盘就是诱敌深入,在咱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周旋。现在我军明知敌意而冒进,应不必要。”
薛崇训见大帐中的文武大多数都反对轻骑奔袭,他也沉默下来暂且没有说话。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劝谏也劝谏了也不知再说什么,慢慢地又沉默下来,气氛变得沉闷。这时殷辞道:“咱们只是向薛郎提出各处的风险,最后还是您拿个主意吧,战场上也没有十全十稳的法子,薛郎要出击咱们跟着便是。”
张五郎一听也缓下口气道:“月前咱们只一万二千骑也能烧王帐,如果薛郎坚持要去,现在十万大军奔袭也并不是干不得!”
只有王昌龄依然坚持不战:“奔袭王帐之战我就反对,虽然胜了也是险胜!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们远离边境,一旦失利,再不可能有援军赶到。”
“我想连夜见见吐谷浑汉王慕容宣。”薛崇训淡淡地说道,“还是我自己过去,显得更有诚意。”说罢便站了起来。
军士拿来一件厚厚的毛皮大衣,薛崇训裹在身上,掖了一下脖子上的领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向帐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