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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侧门出房,绕过殿后,躲到宫门旁的暗处,等待着时机。
未出片刻,院中相反的方向便传来了齐公公的呼喊声。
听到他的叫声越来越响,守在宫门处的两名侍卫终于跑了过去查看,而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在我离开暗处时,似乎感到有一道目光,然而回过头,四下并无人影。
顾不得奇怪的感觉,迅速跑出启祥宫,我压低帽沿,提着红漆盒子,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一路安然无事,我顺利地经过翊坤宫,体和殿,绕过储秀宫,穿琼苑东门,一直来到御花园内。
行至延晖阁前,深吸一口气,迎上阁外守卫。
他们当然拦住了我,我扬起手中物什,尽力平稳地说:“你们知道皇上今天要来,咱家先一步过来准备的。”
打开盒盖,里面是数样宫廷点心和茶叶,他们没有怀疑,抬手放了我进去。
地方并不大的延晖阁内,空无一人,我放下东西,感觉心上跳得厉害。
今天如果不成功的话,只怕我难逃一死吧。
脱下太监服藏到一旁角落处,露出原本穿在里面的月白水纹缎子长袍,我没有扎佩带,也没有带上一件饰物。摘下帽子,任乌丝滑落肩上,与衣色形成强烈的对比。
背对门扉垂然站立,我等着那个据说每次来御花园都喜欢在这里独处片刻登阁远眺的人。
我在赌的是运,是命,是父亲的前程,是母亲的安危,是我其科多家上上下下,是我自己曾有过的对将来的寄望和幻想。
只能赢,不能输。
北户景山秀堪揖,南墀古柏俨成行。
这便是身为皇帝才可拥有的兴致,于此阁内,确是随意望出皆是美景,可惜我此时无心欣赏。
我不知道自己在清冷的殿中站了多久,直到“吱呀”一声门响,才将几乎停止流动的气息打破。
听到那合上门板的声音,我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何人在那里?”
是那个清雅温润的声音,尽管此时饱含警备,我甚至惊异,他居然没有立刻招唤侍卫,而仍能问得如此镇定。
其实,自从那次听到他对明绪所讲的话后,只要一想到他的声音,一想到他看我的眼,我都会不由得感到恐惧,多么想可以永远不与这位帝王相对。
可是如今,我却不得不自己主动来到他的面前。
或许我也在赌,当时的那一眼,是否含有什么深意。
转身,回眸,迎着透过灯笼框窗射进来的光线,我直直看向他眼瞳的方向。
虽然略有反光,我仍是没有错过他眼中的一闪惊艳。
掀袍,跪下,仰着头依然看他,我一字一字缓缓说出:“微臣乃启祥宫内御侍一名,今日冒犯圣驾,只因……微臣思念皇上。”
曾想过应该再说些什么,以表达一名思君之人应有之情,然而我怀疑,对于这个人来说,那些是否会有作用。
他听后,走前几步,来到我的身前,那张由上俯视而下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直看着我的眼许久,他才平平开口:“你的真正目的?”
我的,真正目的……?
我的真正目的,是挽救全家性命,保我父亲兄长不致受到朋党之祸牵连,护我族百年世家名誉。
这样,也是保护我自己,令我可以不必被逐出宫,或连罪入狱,或沦为布衣平民。
我能想到的也只是如此而已,狭小的,自私的,然而这些我怎能告诉眼前之人?
可是,看着他温和依旧的眸,我却不由得紧紧抓住了身边衣料,捏攥成拳。明明毫无波澜的面容,却令我感到极大的压迫感,心脏狂跳不已。他的眼神似乎在提醒着我,我的那些想法根本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此时听从他的话,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无法移开视线,我急促地低声呼吸,汗水从额上滑过脸颊。
这便是一名君王的真正魄力,无论他的相貌是否温和无害,不,或者说,正因他的相貌给人温柔的假相感觉,其散发出的魄力才会更显慑人。
“微臣……名叫,其科多……叶岚。”
我只答了这样一句话,但我知道他一定已经能够明白。
我看向他,是不甘,也是恳求,此时的我,是在拿自己与他做一笔交易,他权拥天下,而我其实一无所有。
这更像是一场施舍,他愿与不愿,全在一念之间,而我,根本无从选择。
良久,他的手抚上我的脸。
“朕对于龙阳之事,其实并无甚兴趣……”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苍白了,然后,他微微启齿展笑,继续说下去。
“不过,既然是你想要如此的话,朕也不会拒绝……”
听到他的话,我已不知当喜当悲。
那晚,我在养心殿的龙床之上,痛到几乎昏厥。
连男女情事也未曾经过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强烈的冲击,身体撕裂到极至的疼痛,令我以为自己快要死掉。
他对我温柔安抚,却是坚定地占有。
不记得自己是否有哭喊,但我记得,无论是如何的痛,我也始终没有推拒。
一个帝王不会懂得何为推拒,而且,这是我所应当付出的交易代价。
在终于陷入昏沉之前,我清楚地意识到,我曾经的那些对离开宫后的生活的想望,从这一刻起,已经烟消云逝。
九
睁开眼的时候,我一时间怔忡。
这里不是家中我那张睡了十数年的床,也不是启祥宫里我的房间。
直到意识渐明,头顶上明黄的颜色才提醒了我,昨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我一下子坐起身,腰间及下身立刻沿脊背传来一阵酸痛,险些令我再软躺了回去。
扶住床架撑起身体,我看向屋中摆设,和昨晚的寝间很像,不过却不是同一间。
我一有动作,立刻便有两个公公走了进来请安,想来养心殿中的人果然都不是一般的,其伶俐绝非启祥宫内的那班可比。
“主子不必劳动贵体,由奴才们伺候主子回宫。”
看他们如此恭谨,我索性任他们摆弄,事实上,我也实在没有力气自己回去。
被人服侍着穿了衣服,梳起头,衣服是件新的,颜色却还是月白色,也不知是何人选的,倒是仔细。
出房间时,我才发觉这里是后殿西梢间,与昨日那间房是东西对立,难怪看起来相像。据听说,侍寝的后妃是不能与皇上同床一夜的,即使是歇息,也应当在殿后耳房,倒不知那人将我移来至此是何心思。
乘着软轿回到启祥宫,一直被人送到我的房间内,确是不用自己费半丝力气,没有精神应付小梁子的关切,反正身上也是洁净的,于是直接脱了外衣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昨夜被折腾得极晚,根本没有多少时间休息,早晨能醒来那一次几乎是凭了一种习惯和直感,如今这一躺下,竟直睡到了太阳快要西下方才转醒。
小梁子迎上我时欲言又止,不是不能猜到一些他想说的话,可是我也不知要如何向他解释,只能视若不见。
最终他思量再三说出来的却是——“好几位御侍都有来过,还有常恩君和念安君,奴才因为主子在休息,所以都推了回去。”
我没有太大反应,昨晚我一夜未归,养心殿那边必定传了话过来,再加上今早回来时的样子,怎可能无人知晓?只是……明绪,不知明绪如何看我……
腹中突然一阵作响,我才查觉到自己已快一天没有进食了,暂且撇开心事,我边下床向外走边问小梁子,“什么时辰了?”
“已经申时末了,是不是要用膳……”
我微点头,小梁子便出了去作准备,此时还没有到一般用膳的时候,只怕要费点功夫。
小梁子离开了,正是只我一个人待在房内的时候,外面庭院里突然起了声响,不知是什么事情。
我本是身体不适,不欲行动,也就继续待在屋中不去管它,谁想竟是不成,公公尖利的嗓音令得整个宫内只怕都能听到。
“启祥宫御侍其科多·叶岚接旨!”
我心上不禁一紧,虽也想过这等情况,不想竟真料中了,而且还来得如此之快。
圣旨却是不能耽误的,我只得随便披了件外衣推门出房,也顾不得齐整与否,进到那捧着明黄卷轴的公公面前,径直跪下。
眼角微瞟,四周自是已经跪了一片,可怜他们也要陪着我受这不该受的罪。
“皇帝诏曰:封御侍其科多·叶岚为太平君,赐住体元殿,另赐东海珍珠两颗,玉如意两柄,宫服十身,金银首饰十件,白银千两,钦此。”
“谢皇上恩典。”
那公公上前一步将我扶起来,然后把圣旨交到我手里。
“老奴先恭喜主子了。万岁爷已有吩咐,主子身子还不舒服,一切不必操心,自会有人打理好体元殿,将东西搬进去,主子到时候只管直接住过去便成。”
体元殿乃是启祥宫北殿,是除南三殿外最大的一间,以前一直空着无人住,如今却给了我,真是想不招人眼光也难。
我虚应了他几句,便先进房将圣旨请到安妥地方,然后再出了来,看那跟来的一排小太监端着托盘一个个走进体元殿里,心中半分喜悦也无。
将目光移开,就看到明绪正立在南殿东侧夹道上,向这边看着。
我立刻快步走向他,然而真正站在他面前,又不敢与他的视线相对,什么话也说不出。
长久的沉默后,反是他先开了口。
“这就是你所说的……情非得已,极想做到的事么?”
“我……”抬眼看他,他的眸如前般深沉而复杂,对着他,我如何能说谎?“……是。”
“那么,看来是做到了?”
我无言,只点点头。
“……那就好……”
说这句话时,他那面上的神情,我实在不知究竟是喜悦,还是忧伤。
第二日,我就从原本的住处搬进了体元殿。
一昔之间受君眷,又兼我已不需再每日掩装,还了本来面目,自然引得人揣测纷纷,想要与我亲近的御侍一下子便多了起来,弄得体元殿一时间好不热闹。哲陈·喀绍碰到我时,再不敢像从前那般肆意,不过我也并不在乎。
其实,他们背后真正是怎样议论我的,我俱可以想象,只是懒于理会。
虽是封号赐赏,不过几日以来,皇上没有再召我去侍寝,令我稍宽了些心,毕竟上次的痛苦记忆委实令我有些恐惧。
那日,明绪虽未表明态度,然而他连日来都没有来找过我,我也没有去寻他,生怕他心中仍有芥蒂。
倒是席泰,他本是最清楚我原来样子的人,如今反应却是最为激烈,见了我便当做陌生人般回避,连我去找他也不肯见,令我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十数日后,我又一次尝试着去敲他房间,这次他竟让我进了去,然后闷不做声地将封信塞到我手上,指着当中数行给我看。
“……关于小岚之事,即使一切真如你所说,想必他也定有其不能言说之原因,你我兄弟与他认识多年,相知最深,怎可反先怀疑?我信小岚,如信于你,故切莫再行任性……”
“我哥都已经这么说了,我想了想,他说的没错。其实,虽然感到被骗,但我仍是一直信任你的。”
我捧着信纸,想到席满,悲喜之情交加胸怀,不禁眼眶微湿。
这一晚,便有些难以入睡。
看着尚未到亥时,我便披了件斗篷,一个人出了体元殿。
随意在院内走着,隐隐约约听到萧声,我有些奇怪,便顺着声音往前走去。
一直到了花圃前,却是明绪正在凉亭中对月吹萧。
萧音幽幽冷冷,带着淡淡的哀惋愁意,曲折低转,在这清月之下,更显他身影单薄孤寂。
一曲吹罢,他望着远方,缓声低吟。
“几回花下坐吹萧,银汉红墙入望遥。”
看着这样的他,我不禁开口接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你……”他诧然回首,待看清是我后,便沉默不语。
我们两人就在月辉之下,互相那么看着。
半晌,我微露笑意,“明绪,那时候,你曾说过,让我记住你说过的话。”
“我视君为知交,我没有忘记。”
他的深黯目光细细看着我,然后终于也展颜微笑。
在他那如乌云破月般的笑颜下,我才敢确信,他是真的体谅了我。
我与明绪又复成从前一般,每日相伴弄文着墨,排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