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这样呆呆地想着,忽然听见天帝在问:“你会下棋吗?”
我微微一愣,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连忙说:“娘教过我一点。”天帝含笑点头,却没有说什么。我便问:“外祖皇想下棋吗?”
他笑了笑,摇头说:“不急,过几天吧。”顿了顿,又用那种别有深意的语气说:“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我躬身答:“是”,一时也说不清心里是喜是忧。
这天晚上,御花园设下盛大的皇族家宴。沿着回廊水榭,几百盏宫灯,将园中照得亮如白昼,连天空中一轮将满的月亮,也黯然失色。我见到了我的舅舅们,天帝曾有过十一个儿子,尚在人世的只剩五个:朱王颐缅,金王建嬴,青王成启,栗王济简,兰王禺强。席间还有我的两位寡居帝都的姨母和难以计数的表亲。
觥筹交错,言暖酒酣之间,我看见承桓恬淡如常的神情,他的旁边青王正低声说话。兰王大声评点着每道菜肴,朱王则似有醉意。我听见临桌上金王响亮放肆的笑声,也看见栗王不时扫过眼前的目光,仿佛漫不经心,又仿佛别有含意。我隐约地觉得,眼前的一片和乐融融之后,每个人都仿佛在不动声色地暗中较劲。
坐在我身边的青王妃,忽然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镯子。“漂亮不漂亮?”她问我。
我略带漫不经心地朝那镯子看了一眼,它确实很漂亮,通体碧绿,在灯火的辉映中散发出幽静而迷人的光彩。我点了点头,说:“很好看。”
话音刚落,青王妃便抓住我的手,把镯子套上了我的手腕,我被这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定下神来,我婉谢道:“舅母,这可当不起。”
“当得起!”青王妃握着我的手,偏着头,含着笑,显出万分赞赏的神态,“这也就是慧儿你,才当得起。”她一边说着,一边有意地朝储帝看了一眼,使得这句语带双关的话,意思变得昭然若揭。
我觉得尴尬,但也无法再推脱,只得说:“多谢舅母了。”
“这有什么可谢的?”青王妃口中客套着,眼睛却没有片刻离开过我,直到我给看得微微低下了头。青王妃从案上捻起一片香瓜,放在嘴里嚼着,一面说:“他们都说‘那个女人’相貌如何如何,叫我看,慧儿一点也不比她差。”
“那个女人”四个字触动了我的记忆,我想起母亲在私下里,也用这几个字称呼我的五舅母白王妃。我的心里升起了好奇,然而朝四下望了望,却并没有看到一个绝色女子。我不由问:“五舅母,她没有来么?”
“她?”青王妃带着惊异看了我一眼,嗤笑着说:“她怎么有脸来?父皇允许她回到帝都,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可也不便追问。
“连‘那个女人’生出来的儿子,也跟他娘一样会迷惑人。”青王妃忽然又冷笑着说,压低的声音带着令人难受的尖锐,我诧异地转过头去,见青王妃望着储帝,眼中流露出极端的不屑,“真不明白储帝为什么那么信任他,我看,早晚会吃他的亏!”
我忍不住问:“舅母,你在说谁?”
青王妃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子晟。”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第一次是上午,从阖垣那里。当时的他和此时他母亲一样,一脸不屑的神情。我记得我的五舅舅白王名字叫做詈泓,那么子晟是我的表兄?子晟,我默念这个名字,不明白为何他如同众矢之的?我很想问一问,却不知从何提起,只好悬着这个疑问,沉默不语。
新温好的蒲香酒奉上来,入口的感觉正好,我忍不住饮了一杯。一股令人舒畅的陶然,从唇间流淌到四肢百胲。我的手支着下巴,周围的景致和声音变得有些飘忽。
冷不丁地,听见天帝问承桓:“子晟这几天有没有信来?”
这个名字,触动了我半醉的心神。
承桓回答:“有过一封信。他已经到了鹿州锦县。信上说事情虽并不顺利,情势却也没有预想的那么急迫。我已经去信回复他,少安毋躁,循序渐进地来就是。”
天帝缓缓点头,沉吟不语。
金王忽然大声说:“事情会顺利才怪呢!”
席间蓦地静了下来,或许是因为安静的作用,我觉得他咄咄逼人的声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那些都是刁民,永远不会知足的鼠辈。”金王挑衅地望着储帝,“给一升就会要一斗,给一斗就会要一石,明明就是填不满的无底洞,跟他们讲安抚,能有用么?”
无奈的神情从承桓的脸上一掠而过,“那些凡奴也是被天人压迫得太过才会竖旗造反,能安抚还是以安抚为先的好。”他的语调保持着一贯的平和,然而在此刻却显得有些软弱,反倒象是在求取谅解。
于是金王说得更加大声:“安抚?这些贱民就是被安抚得太多,才会得寸进尺。对付他们,就应该大军围剿,格杀勿论,以儆效尤,才能保我天界的太平。”
承桓轻轻叹了口气,说:“凡人的命也是命,杀,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他的神情里难得地流露出一丝厌倦。然而我觉得,他并非是对金王的话多么反感,而像是因为自己不得不要说这些话才感到厌烦。
青王帮腔:“储帝说的不错。如今天下诸侯七千,田地皆由凡奴耕种。天人库房堆的谷米霉烂,酒肉恶臭,凡奴竟然还要以树虫草根果腹,严苛若此,怎会不起事端?”
坐在金王身边的少年霍然而起,我已经忘记了他是哪一房的表亲。“没有天人,他们凡人能有如此年年风调雨顺的日子?三年天灾一过,只怕人人都要吃树皮。金王的话没错,对那些忘恩负义的凡贼,就是该杀。”
有人反唇相讥:“杀,就知道杀。有本事你把天底下的凡人都杀了。”
金王疾言厉色地顶了回去:“天人为尊凡人为卑是有人之初就有的法则,几万年都这么过来了,怎么忽然就不行了?就是因为现在有储帝在后面给他们撑腰,才会闹出这样的事情。”
青王冷笑一声,“建嬴,你这是什么意思?自从储帝监朝,你就事事肘掣,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我有什么居心?储帝这样处处维护凡人又是什么居心?天人是天界之本,储帝这样罔顾根本,就不怕天界生出异变吗?”
“是啊,天界本来是不会发生异变的,可是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成天煽风点火就难说了。”
“你把话说清楚,别阴阳怪气的。”
“我?我也没什么意思。我不过就是觉得有的人口口声声为了天界着想,恐怕私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
那场面实在很滑稽。金王面红耳赤,青王则不冷不热地对答,双方皆有拥趸,各执一词。朱王和栗王仿佛想要劝架却又始终不肯上前,兰王却带着一脸的看戏神情,悠然自得地左顾右盼。然而,我留意到,自从青王开口,承桓便未再说过一个字。他面无表情地坐在争得不可开交的人群中间,低垂着眼睑,如同一座石像,非但一语不发,甚至像是连看也懒得再看,仿佛他们说的事情,全然与他无关。
“瞧老三那模样,他安的什么心,任谁都看得出来。”青王妃附在我耳边,咬牙切齿地斥责金王。大概她觉得青王还未曾落到下风,否则她也会加入争吵吧,晕陶陶的酒意还未完全褪尽,我带点心不在焉地想着。
……
“啪”!
一只酒杯在天帝的脚边碎开。
嘈杂如集市的御花园猛然间安静下来。
天帝目光阴沉,冷冷地从面前一群人的脸上扫过。我看见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胆怯的神色。栗王低下了头,青王避开了天帝的目光,金王怒意未消地转开了脸,承桓神情淡漠,自从刚才的争吵变得激烈之后,他就一直这样沉默不语地坐着。整个宇清殿里只有兰王禹强在满不在乎地继续吃喝。
令人窒息的一段死寂之后,天帝淡淡地说:“今天是为慧儿洗尘的。”
朱王连忙站起来附和,他满脸堆笑地说:“对对,父皇说的对。慧儿来了,大家应该高兴。都是一家人么,喝酒,喝酒。来,储帝,来,建嬴,咱们干一杯。”
金王狠狠地朝着储帝和青王那边瞪了一眼,抓起酒杯,一饮而尽,重重地坐回座位。承桓也端起酒杯,在唇边停了片刻,在众人紧张的注视当中,终于慢慢地喝了下去。随后,轰然的一声,仿佛是突然之间,御花园里又恢复了生气。刚刚剑拔弩张的人们重又开始谈笑风生,就如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那样。
我哑然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忽然很想大笑。但是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所以我只好低下头偷偷地笑。
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天帝若有所思地望着承桓,神情凝重。
从东府跟随我来到帝都的只有我的乳娘珮娥,所以宫里又安排了十二名宫女到明秀宫。这些宫女训练有素,行事走路都没有半点声响,看见她们,我才明白,偌大皇宫为什么会如此安静。
其中有个才十四岁的小丫头,叫珠儿的,总是带着娇俏喜人的笑,一脸的伶俐。一问,原来是端州人,端州原属东府,于是又平添了几分亲切。
自己也有些诧异,偶尔回想在东府的生活,不明白为何还有这样的感情?
联想起母亲的菊花茶,心头便不由微微苦涩。
有时我想起她恍若神仙的身影,便忍不住心酸。在天宫,我只有从天帝看着我的眼神中,才能感觉到她曾在这里生活过。
明秀宫的生活似乎比我在青芷园与世隔绝的三年时光更加沉闷。因为枯燥之外还有诸多刻板的规矩,晨昏定省,不可或缺。我常常有种错觉,好像天宫的时间是静止不动的。
好在有伶俐的珠儿说话,打发漫漫长日。有天想起宇清殿的争吵,便问珠儿:“他们经常吵吗?”
珠儿想了想,点点头回答说:“吵。早几年还好些,最近几年吵得越来越凶,特别是储帝监朝这几个月。整天争的就是天人凡人的事情,我也听不懂。公主,你明白吗?”
我看着膝上趴着的小雪儿。它自从来到帝都之后,皮毛已经渐渐恢复了光泽,但总是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我想了一会,说:“我们天人对凡人一向有生杀予夺的权力,现在储帝对凡人好了,天人就不能对凡人为所欲为了,自然就会有人不满意。”
“噢。”珠儿仿佛明白了。过了一会又问:“可是,人为什么会有天人和凡人的分别呢?”
我怔了一会,是啊,人为什么会有天人和凡人的分别呢?记忆慢慢地浮上来,在很小的时候,我也曾这样问过母亲。那时,母亲回答说:“本来是没有什么分别的。”
是的,“其实这世上,原来根本没有人——”
那还是在盘古开天地之初,天上只有太阳月亮,地上只有草木山川,寂静又荒凉。时光流淌了不知多少年多少世,大神女娲才从亘古中醒来。
“我听人说过,是女娲娘娘造了人。”珠儿插了一句嘴。
我徐徐点头,“女娲娘娘在天地间游逛,只觉得孤寂和无聊。有天她来到一个波光粼粼的大湖边……”
女娲看见自己美丽的倒影在湖水里摇曳,心里一动。她伸手掬起带水的黄泥,依着自己模样,揉捏出一个小人儿。小人儿一着地,便围着她蹦跳嬉闹,他将她唤作“妈妈”。女娲心里欢喜,于是不停手地捏这样的小人儿,看他们在自己的身边玩耍劳作,繁衍生息。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女娲终于感到倦意。于是拔起一根缘山而上的参天紫藤,用力一按,那藤便搭在地面,蘸足了泥浆,再一挥手,紫藤带着泥浆一道翻身,溅得地上星星点点,竟纷纷变成了她先前做的小人儿。女娲就用这个法子,让遍地都有了人。
我说:“因为女娲娘娘造人的时候,用了两种法子。一种是用手捏出来的,一种是用藤条沾了泥甩出来的,所以就有了天人和凡人的分别。可是本来这两种人也没有什么分别,一样是水和黄泥做的身子,一样有喜怒哀乐,一样有生老病死。而且那个时候,天人和凡人一样,也都是生活在凡间的。”
珠儿问:“那为什么后来就有了分别呢?”
我沉默了一会,说:“因为后来女娲娘娘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听说有一次天上不知道为什么破了一个洞,天外的洪水就在大地上泛滥。女娲娘娘便采五色石补苍天,然而天的裂缝太大,石头是没有办法补起来的。她不忍心看到地上的人受苦,于是用自己的身子去补了那个洞。”
珠儿脸上露出了感动的神情:“女娲娘娘对人真好。”
“是啊。”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