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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的玫瑰开了两次,又谢了两次,一转眼,韩烟已在陈彤身边呆了两年。韩烟长高了,也更瘦了,脸还是那麽白,眼睛却黑得不见底,三分是忧郁,七分是漠然。陈彤进进出出总爱把他带在身旁,高兴了,就把他拉到怀里,炫耀似地掐捏,道上的人常把韩烟当作陈彤的情人。云龙会的人听说了,便嗤之以鼻:“情人?他是老大的狗!”
云龙会的人看不起韩烟,却也不敢当面惹他,谁都知道,韩烟身上已背了二十八条人命。这两年间,云龙会处决叛徒、枪杀敌手,往往都由韩烟执行。每次陈彤都会把韩烟和囚徒一起关进空屋,韩烟的枪里总是只有一颗子弹,然而每一次对决,活下的来的人都是韩烟。起初韩烟还会受一些轻伤,到了後来,他的手段越来越狠,枪法越来越准,有一次,他甚至凭著一粒子弹杀了两个人。云龙会的人背地里都说:大哥养了条疯狗。
然而潘泽旦知道,韩烟不是疯狗,他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杀过人之後,韩烟几天都吃不下饭,他也从未习惯同性间的情事,营养不良、抑郁失眠长期困扰著韩烟。陈彤不在的时候,韩烟常坐在窗台上,茫然地望著庭院,一坐便是一天。潘泽旦真怕哪一天韩烟会纵身跳下,他婉转地开导韩烟。韩烟微笑:“我不会做傻事。命是父母给的,不管怎麽说,总要活下去。”
“或者,我去找陈彤谈谈。”潘泽旦犹豫著开口。
“潘医生,谢谢你。”韩烟摇头,解开衬衣纽扣,洁白的胸膛上,暗青的纹身触目惊心,云中盘著一条蛟龙,张牙舞爪、无比狰狞。潘泽旦认得,这是云龙会的标记
“他给我的十六岁生日礼物。”韩烟望著自己的胸膛,嘴角一勾,牵出一抹苦涩:“带著它,背著那麽多命案,就是出了这个门,我又能上哪儿去?潘医生,你很清楚,他不会放过我。”韩烟抬头,注视潘泽旦:“他干嘛这麽恨我?”
潘泽旦摇头:“我不知道,除了陈彤,只怕没几个人知道。”
半夜里,韩烟趴在枕上,陈彤的容颜近在咫尺,即便在睡梦中,男人仍蹙著眉头,嘴唇紧绷,神情冷酷,仿佛一尊石刻的雕像。韩烟伸出一根手指,沿著陈彤的眉骨悄悄游走,再坚固的堡垒也留有缺口,韩烟不相信陈彤会完全没有破绽,也许陈彤的秘密就是一个缺口。蓦地,手指被捉住了,迎面是一双冰冷的眸子。嘴唇被堵住,火热的舌头闯了进来,男人压上来,如同一座大山,撕裂般的痛楚中,韩烟听到陈彤的警告:“安分点,小东西,安分点。”
韩烟不想安分,他不想一辈子都活在地狱里。韩烟很清楚,他要跟陈彤对抗无异於蚂蚁撼树,可是总得试一试。韩烟有的是耐心和大把的时间,他相信只要有足够的坚持,任何秘密都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然而韩烟料不到,那一天竟来得那麽快。
那是夏日的一个黄昏,陈彤在会所里跟东城的老大谈买卖,加长林肯停在会所的门口,韩烟靠在後座上,阖著眼睛,待会陈彤要带他去夜总会,乌烟瘴气的夜晚正等待著他。
“彤哥!彤哥!”
有人拍打著窗玻璃,司机阿唐厌烦地摇下车窗,一张灰白的脸孔贴了过来,那颤抖的手指、无神的双眼,无一不在诉说:此人毒瘾已深。
“干嘛?” 阿唐白他一眼。
“是彤哥的车吧?彤哥在吗?我是他以前的熟人……”男人刚把头探进车窗,就被阿唐狠狠地推开。他吓了一跳,转而大怒:“敢推老子!我认识彤哥的时候,还没你呢!彤哥,我找到苏锻了!彤哥!”
“有病!” 阿唐摇上车窗,“懵谁呢!”
“苏锻是?”
“大哥过命的兄弟,当年我们仨一起蹲过大牢。不过锻哥早死了。要不是为了他,彤哥能那麽恨你?……” 阿唐猛地咬住了舌头。後视镜里,韩烟淡淡地扭过了头去,仿佛什麽也没听见。
三天之後,在一条陋巷中,韩烟截住了那个瘾君子。韩烟掏出了所有的钱,也没从他嘴里套出苏锻的下落。叹了口气,韩烟猛地扼住他的咽喉:“不要逼我!”
即使是瘾君子,也是惜命的,按著对方给出的地址,韩烟找到了苏锻寄居的破屋,推开木门,一辆轮椅“吱吱嘎嘎”地摇来,轮椅中男人抬起头,表情困惑:“你找谁?”
匕首架上了苏锻的颈项,韩烟凝视他:“对不起,我要你帮个忙。”
苏锻从容地推开了匕首:“钱在柜子的第二个抽屉里。”
“我不要钱,只要你跟陈彤说一句话。”韩烟拉开衬衣,露出云龙会的刺青。
苏锻眼角一跳:“你是谁?”他继而摇头:“不必告诉我,我不想听。苏锻已经死了,我只是个废人,也不想再见陈彤。”
“可我要你听。”韩烟蹲下身子,直视著苏锻:“两年前,陈彤杀了我的父亲,两年来,我过著狗一样的日子。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难道你不该给我一个交代?”
苏锻皱了皱眉:“你父亲是谁?”
“韩竟堂。”
苏锻的嘴角扭曲了,喷出一声冷笑:“韩竟堂?报应!你知道他对陈彤做过什麽?”
韩烟摇头:“我在国外长大,遇到陈彤之前,根本不知道父亲是做什麽的。而现在,我是陈彤的狗。他说过,这辈子都不会放过我。”
苏锻默默望著韩烟,半晌叹了口气:“你多大?”
“十七岁。”
“天。”苏锻按住眉骨。
“你知道他对我做过什麽?”韩烟咬著牙,浑身发抖:“他……他……”,韩烟说不下去,苏锻不敢看他,他才十七岁,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
“我是偷跑出来的,可我知道,我跑不了,到处都是云龙会的人,不出两天,我一定会被抓回去。我很清楚陈彤会怎麽对我,他是个疯子!” 韩烟苦笑,黑幽幽的眸子望定了苏锻:“告诉我,有什麽怨恨,需要用我的一生偿还?”
苏锻避开了韩烟的眼睛,好一会儿,他才深深吸口气,低低地开了口:“我是在牢里认识陈彤的,那年他十八岁,是个大学生,因为误杀女友的父亲,被判了十年。”苏锻望著韩烟,眼光温柔,仿佛看著另一个人:“当时的他,跟你有点像,漂亮、愤怒,而且忧郁。”
“我们一起蹲了八年班房,成了过命的兄弟。我出狱之後,就进了青木会,做了韩竟堂的打手,一边攒钱,一边等著陈彤。两年之後,陈彤出来了,他不肯走黑道,一边做苦力,一边调查十年前的案子,他坚持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後来他发现,女友的父亲在生意场上得罪了人,当年的案子,就是那人嫁祸给他的。”
“我爸爸?”韩烟问。
苏锻点头:“这事陈彤没告诉我,他一个人跑去找韩竟堂算帐,结果自然很惨。”苏锻直视韩烟:“你的父亲是个魔鬼,他对陈彤做的事,只怕你无法想象。”
“我可以。”韩烟冷笑,是的,就像陈彤对韩烟做的那样。命运以这样的方式轮回,真是报应!
苏锻愣了愣,继续说下去:“等我知道这事,已经是五天之後了,我想尽办法,救出陈彤,把他藏了起来。我对他说,假如你不能一击即中,就不要报复。不久青木会的人抓住了我,所幸陈彤没有暴露。”
“他们说你已经死了。”韩烟道。
“韩竟堂是要杀我,可他更想要的,是陈彤的下落。”苏锻掀开腿上盖的毛毯,膝盖以下空空荡荡:“这两条腿,韩竟堂让人烙了足足三天。”苏锻冷笑:“这样的感觉,你能想象吗?”
“对不起。”韩烟垂下头。
“算了,关你什麽事,”苏锻摇头,“韩竟堂叫人把我那几根骨头扔了出去,可陈彤一直没有上门,我知道他已经学会了忍耐。韩竟堂关了我一年,最终还是放过了我。你爹到底是个江湖人,对於硬汉,他还是敬的。”
“你为什麽不去找陈彤?”
苏锻笑了:“我死比活著对他更好。”确实,愤怒会使人变强。
韩烟凝视著苏锻:“你怕他看到你落魄的样子吧?”
“自作聪明。” 苏锻扭过头,看著窗外的天色:“不早了,带我去见陈彤。你们的恩怨,也该有个了结。”
五。同病
下了出租车,韩烟把苏锻背到背上,晚风徐徐吹来,满山的林木沙沙作响,陈彤的别墅笼在夕阳里,花圃里的玫瑰开得正豔。
韩烟按了按门铃,过了好一阵,管家才来应门。老头看著韩烟,一张脸煞白。想来他根本没有发现韩烟逃跑,突然看见韩烟站在铁门外头,还背了个人,自然吃惊不小。
“老爷还没回家。”管家搓著手,眼神游移。
韩烟点点头,管家只怕是吓糊涂了,不但不盘问他,反而报告起陈彤的行踪来。韩烟一低头,背著苏锻走进了门厅。
“砰、砰、砰”子弹呼啸而来,身旁的青花瓶炸成了碎片,韩烟就地一滚,拖著苏锻向外退去,然而已经迟了,埋伏的枪手扑了上来,冰冷的枪管抵住了两人的额头。
一个男子大步走来,蹲下身,抬起韩烟的下颌:“陈彤呢?”
韩烟认识他,这是云龙会的二当家许蓉生,除了陈彤,帮内没人盖得过他的风头。韩烟回过味来,自己分明误撞了一场夺宫戏,这局原本是为陈彤设的。
“苏锻?这是苏锻!”阿唐冲了过来,指住苏锻。
苏锻眯起眼来:“阿唐?”随即明白过来,冷笑一声:“陈彤罩了你这麽些年,你倒帮著外人咬起他来了!”
“苏锻?陈彤的生死之交,对吧?”许蓉生对著枪手使了个眼色,“砰”地一声,子弹洞穿了苏锻的头颅,殷红的血水和著脑浆泊泊外涌。
“我会让陈彤去陪你的,保证很快。”许蓉生弯下身子,替苏锻合上了眼皮,抬起头来,他冲著韩烟微微一笑:“你想陪他们吗?”
午夜的街道冷冷清清,霓虹灯寂寞地眨著眼睛,韩烟交抱著双手,茫然地走著,他的身上藏著一把手枪。许蓉生的话语回荡在耳边:“陈彤就是要跑,也一定会来找你。拿著这个,杀了他!”
韩烟不知道陈彤是否真的会来找自己,他只知道,他是一只笼子里的鸟,可以扑腾、可以跳跃,却无法飞上青天,笼子外头蹲著两只虎视眈眈的大猫,不管是陈彤,还是许蓉生,他们都不会放过自己。
暗巷中伸出一只大手,猛地将韩烟拖了过去。
“跟我去见彤哥!”
韩烟的拳头硬生生地收住了,他认得这个声音,这是陈彤的贴身保镖阿虎。
在一间狭窄的公寓里,韩烟见到了陈彤。陈彤的肩头裹著绷带,衬衣撕破了,沾了大片的血污,神情却跟平常一样阴骘,锐利的目光扫过来,叫人不寒而栗。
陈彤对著阿虎点点头:“你先回去。”
房门合上了,阴暗的房间里埋伏著一只锺,“喀嚓、喀嚓”把时间切成一段一段,零零落落,叫人窒息。陈彤不说话,韩烟也不敢轻举妄动。机会只有一次,不容韩烟奢侈。
“许蓉生去过别墅了?”陈彤问。
韩烟点头。
“你怎麽跑出来的?”陈彤的手按在腰间,韩烟很清楚,只要答错一个字,他就会拔枪,失势的男人比野兽还要可怕。
“苏锻死了。许蓉生让我带话,叫你去收尸。”
枪管戳上额头,韩烟被顶得一个趔趄,後脑狠狠地撞上门板,他忍住晕眩,直视著陈彤:“八年前我父亲就放了苏锻,下午他来找过你。”韩烟抬起手腕,袖口处的血渍已经干涸:“这是苏锻的血!许蓉生杀了他!”
有那麽一刹那,韩烟以为陈彤会开枪,然而他没有,陈彤捉住了韩烟的手,将那滩血渍按到脸上,慢慢地、慢慢地跪了下去。
这是韩烟第一次看到陈彤哭。陈彤哭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连肩膀的抖动都是极细微的,隔著袖子渗过来的泪却是那麽烫。韩烟有些恍惚,他想起自己八岁的时候,母亲死了,父亲又远隔重洋,那个夏日的黄昏,他也是这样抱著一只小狗默默地流泪,花园里的玫瑰都开了,空气里有暗暗的甜香。
韩烟俯下身,按著男人的脑袋,陈彤的头发又浓又密,他跪在那里,像一只悲伤的猎犬,脆弱得不堪一击。韩烟将手伸到腰後,攥住了手枪,拔枪、瞄准、开火,只需两秒,一切都将终结。
“苏锻……说过什麽?”蓦地,陈彤抬头。
“他说:假如你不能一击即中,就不要报复。”淡淡地,韩烟收回手来。
窗帘是白色的,丝绒质地,拖著流苏,异常的厚重,灼灼的阳光被它筛过,立时驯顺了,变作一片暧昧的白光。韩烟乍一睁眼,倒有些恍惚,及至看到床前抽著烟的男人,才慢慢回过神来,他没敢翻身,悄悄地把手伸到枕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