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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汹涌,纷纷要求无语禅师以佛门戒律严惩。原来百棺地僧人虽多,但能得无语禅师亲传的极少,多数僧人只是师从无语禅师的师弟,即方才所见的那个灰衣僧人…无明禅师门下。无语禅师的亲传弟子只有七八个,都是本寺中极为聪慧之人,如兰和尚则是这些人其中的翘楚。无语禅师当年就是看见如兰和尚极具慧根、才动了收徒之念,以后陆续受了如花和尚等几个徒弟,但论起资质均不如如兰和尚优秀。僧人们见无语禅师刻意培养如兰和尚,自知老禅师百年后定会让如兰和尚继承衣钵,一个个对他奉承有加,相形之下如花和尚为人木讷少语,不但无语禅师不喜,在一众师兄弟中也受到倾轧排挤,此时被指为盗挖宝物的真凶,如花和尚本就木讷,这番更是百口莫辩。
众僧人义愤填膺,偷盗是佛门重戒,无语禅师也莫可奈何,按戒律把如花和尚逐出门墙,如花和尚离开师门后无处可去,只好在灵官庙勉强栖息度日,他遵从师训弃佛从道,做起了戴冠的道士,只是他自幼在佛门修行,怎肯做一个不证涅槃的道士?是以这道士做得有名无实,实在无趣无聊的紧。这么多年来他始终盼望能够重回师门,收取盗墓贼一干人等的财物即是为了补偿被盗取的库室宝物,他自知希望渺茫,本以为今生无缘再入佛门,不料灵宝三奇今番被捉,真正的盗墓贼显现,倒让他的沉冤得到了昭雪,只是最后又被如兰和尚暗中加害,算是又遭受了一重劫难。
地丙道人听得懵懵懂懂,这时候接口说:“那如兰和尚不是好人,说的话怎能当真?老禅师偏听偏信,当真是糊涂到了姥姥家。不过你这如花和尚也着实可笑,做个自由自在的道爷岂不甚好?干吗非要做个吃苦茹素、不脱生死的和尚?”
原来地丙道人听到如兰和。尚不愿做“不证涅槃”的道士,心中有气,故意出言反驳,如花和尚听得怔了一怔,摇头说道:“这位施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师已证菩提之境,,如何会偏听偏信?此中深意,他人自然不知,就是弟子也是适才开悟,才得领略我师的深远用心。”
“弟子当年被师父逐出门墙,虽不。敢稍有怨恨,心中却是好生不解。几年弃佛从道,也是只叹身受诬陷之苦,却始终不能反省自身,直至最后在得脱心中冤苦之时,又反遭生死劫难,才明白放掉执着,方可证得因缘的道理。”
“《优婆塞戒经》说:忍为佛门六度。之一,能行忍者,方为入道智慧之人。佛门行忍,不仅为个人忍,也为众生忍,能遇迫害而不嗔,受供养而不喜,才能到达涅槃解脱之境,师父让我忍辱度过烦恼苦海,正是点化弟子修得正果之意。”
他向无语禅师合什礼拜,脸上充满了崇拜虔诚。“师。父原来早已看出如兰师兄修炼鬼眼天罗,鬼眼天罗需要销融金银之气,那些库室里的金银财物自然是被师兄资用。我师法眼高明,如何会佯装不知?自然是代师兄消除业障,盼望师兄不知迷途知返。只是外在的孽障易消,心中的魔念难除,与如兰师兄相比,弟子的心魔更累得师父身心疲惫,每念到此,弟子心中实在是惭愧至极,纵死不足以报答师门恩情万一。”
无语禅师在禅床上闭目不语,此时忽然说道:“善哉,。善哉,为师让如兰师兄前去找你,就是算准你只有再历一劫才得觉悟,你不肯当众揭穿师兄的恶行,实已深得佛门忍辱度的真义,这些年弃佛修道之功终究没有白费,为师心中实在欢喜。”
地丙道人听得直歪嘴巴,和尚们明明不分是非,。偏还有这许多说辞,真是岂有此理。如兰和尚偷盗财物你们心中明知却装聋作哑,还讲究什么忍辱负重,如何道爷们顺点宝贝就要被捉住囚禁,怎的又不讲忍辱了?他怒气冲冲,正要向如花和尚讨个公道,天乙道人却暗地里拉了他一下,转身向无语禅师打个稽首说:“老禅师用心深远,外人不便得知,就此别过。灵宝三奇以前多有得罪,老禅师既往不咎,实是佛门慈悲心肠,我们师兄弟感恩不尽。”
我心中雪亮,这。天乙道人大大地狡猾,他听得如兰和尚说灵宝三奇才是真正的盗墓贼,唯恐僧人们不肯放过他们,他急于脱身,哪里还敢象地丙道人那样纠缠一些无聊的话题?所谓“佛门慈悲心肠”等语,不过是顺手给无语禅师戴的高帽,让老禅师不便向他们发难。
同是难兄难弟,要是灵宝三奇被和尚们缠住,自己的处境只怕也大为不妙,我惦记着张铁嘴,也急于离开这百棺地,当下向无语禅师拱了拱手,接着天乙道人的话头趁热打铁:
“老禅师是具足法眼的法身大士,慈悲心肠犹如天高海阔,非你们凡夫俗子所能想象。佛不与众生为念,象你们犯下的少许孽业又怎会挂在心上?自然早早放了你们出去。对了老禅师,我们不打扰了,哥几个这就告辞。”
人丁道人把软瘫在地的肖万代背在身上,几个人正要离开茅庵,却听得无语禅师忽然在背后叫道:“这位小施主请留步,老衲心中有疑问难决,还须小施主不吝赐教。”
我心中大跳了一下,连连转了几个念头,无语禅师佛法高明,能有什么疑问须求我解答?他不去找灵宝三奇的麻烦,或许是看在他们师父的面上,但我和他无亲无旧,说不定就要单寻我的晦气,这可十分糟糕。
灵宝三奇对望了一眼,也停住了脚步。地丙道人抢上一步叫道:“老和尚说话不要拐弯抹角,你要把茅山小师父留下,尽可直说,何必弄些不吝赐教的玄虚?你这么大一把年纪,还有啥疑问要向后生小子请教?嘿嘿,灵宝三奇义气为先,决意和朋友共进退,老和尚要抓要杀,哥几个一起承受就是。”
天乙和人丁道人的脸上也露出坚毅神色,人丁道人把肖万代放在地上,挺身和地丙道人站在一起。想不到灵宝三奇这么够义气,我心下感动,向他们拱了拱手,正要说几句场面话,却听得无语禅师笑道:“各位施主误会了,小施主如不愿赐教,老衲怎敢强留?至于抓杀之语,阿弥陀佛,那是佛门重戒,更是犯之不得,老衲实有疑问想请这位小施主见告。”
“佛门讲究涅槃,道家追求长生,世人只识其行,不能识其心,才误以为佛道各别,lun理迥异,其实究其本源,同属一理而已,老衲让如花弃佛从道,也是基于佛道互通这个道理。佛法广大无边,修下无量功德,道家乃玄妙之门,也是大有渊源。”
“如论道家支派,则江西龙虎,句容茅山,以符箓之学驰名天下;北地五真、南方五祖,以炼养之功威仪四海;至于小道之巫医,则辰州祝由、茅山黑巫;卫道之拳技,则武当太极,青城长生,诚可谓道海汪洋,莫测高深。”
无语禅师佛道两通,对道家的术法流派、历史绵延如数家珍,我虽然修习术法多年,但称得上精通的只有先师留下的天书秘术,或者还有一本学得似通非通的《璇玑罫》,对于佛家道门的各种术法流派实是孤陋寡闻,当下屏息静气听得津津有味,灵宝三奇杀人放火无所不为,却忝为道士,尤其地丙道人最不喜欢光头僧人,这时听见无语禅师把佛道的本源归为一理,心中大为不服,他本就性情愚鲁,忍不住开口打断了老禅师的讲解。
“老禅师说的只怕不对,和尚们讲究涅槃,厌弃人间,希望的是死后解脱,我们道教可是追求长生不死,今生就享受无限幸福,两家理论完全不同,这同属一理从何说起?
地丙道人毕竟是道士出身,虽然愚鲁,但对佛道的根本区别却是了然于心,这话正说到了佛道两家歧义所在,我听得心中一振,当初和桀然禅师论辩时也是在此处出现障碍。世间多少聪慧之人,自会明白真正的大道何在,如何会在这理论迥异的佛道之间徘徊无定,各自修行?究竟谁是谁非,谁才是真谛?
“佛门道家,甚或是世间各种宗教,不过是观心之门”,无语禅师微笑道,“道家追求长生,千百年来却无人证得仙踪,真的是仙道难求吗?正如佛家欲求涅槃,又有几人能够证得佛身?世间福智圆满之士不少,能达到成佛成仙境界的并非无有,但最终却无留世间,你们可明白其中道理吗?”
我和灵宝三奇一齐摇头,天乙道人迟疑片刻,说道:“白日飞升或长生住世之人,应该也是有的,只是我们看不到罢了。仙人自由隐显,《经》云:绝于人境、不杂人居,亦非天上,想来是仙人们视世俗之人如粪土,不愿与我们接触而已。”
无语禅师摇头说:“施主之语,只是说对了一半。凡能成仙佛者,都是具大智慧、大福德之人,在佛为度化众生,在仙为广行仁义,如何会绝于人境,不杂人居?如此未免失去了本来面目。此中悖逆之处,正是仙佛难成的缘由。”
见我们听得似懂非懂,无语禅师轻叹一声,他对如花和尚低声说了几句话,如花和尚脸上登显焦急之色,匆匆离开了茅庵。天乙道人向我使了个眼色,我心领神会,便欲向无语禅师告辞,无语禅师微笑道:“老衲适才言语絮烦,各位施主感到不耐也是当然,只好待来日验证罢。枉自说了半天,老衲的疑问却未曾请教,真是老糊涂了。”
他笑了两声,转身向我问道:“仙家之语,常言形神俱妙、与道合真,但常人修行,往往心地未纯而胎神已出,只是此时所结之胎,决非圣胎,所出之神,谓之阴神。阴神既出,古人以为有练虚之道,可以再炼阳神,只是其中千难万险,较以前修真时尤甚,所以古往今来,纵然仙佛可致,以阴神遽转阳神者却是少有,此中道理,可用人、鬼、仙三物作比,人而成仙难,人化为鬼而后成仙更难。不过老衲观施主之象,却是元神离体后化阴为阳,离遇之奇,让老衲着实费解。不知小施主师承何人,又有何机缘际遇?”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地丙道人抢着说道:“这种疑问直接求教我就是,何必非要劳烦茅山小师父?他既是茅山小师父,自然是师承茅山了,啊哟不对,他们已改宗立派,称为新茅山宗,掌门张真人就在此地不远处,老禅师不妨去拜见拜见。”
无语禅师怔了一怔。新茅山宗?没听说过,不过小施主的术法确有茅山术的根基,莫非茅山宗中兴,所修术法于符箓之外又有新的进境?他沉吟了半晌,犹是百思不得其解,“阴神转阳,犹如魔道化仙,句容茅山宗如何有这等术法?那可真是了不起之至啊,小施主福缘深厚,可慕可羡。”
我对自身的元神变化也是莫名其妙,自知极可能是《璇玑罫》的功法所致,现在听得老禅师归功在茅山宗的术法上,心中很不舒服,《璇玑罫》为远古占星术数,和茅山宗的祝咒符箓有什么关系?不过先师卢生确是出身于茅山宗,这事倒也不好分辨,当下只好默不作声,静听地丙道人在一旁插科打诨。
地丙道人笑道:“句容茅山宗有啥了不起?以前我们在长白山中也曾会过几个茅山道士,奇门遁甲对念符画咒,嘿嘿,不上几个回合茅山宗就屁滚尿流。这位小师父是新茅山一派,并非句容茅山,若论术法技艺,自然是新茅山高出许多,与我们的奇门法术相比,好像。。也高上那么一点点。”
“嘿嘿,不过新茅山师父术法虽然高深,行事却婆婆妈妈,要论起英雄气概来,却比我们灵宝三奇差得多了,就如那个如兰秃驴修习的鬼眼天罗,不过是一点贪腐之气,新茅山师父却畏如蛇蝎,一见就软瘫如泥,任人摆布。”
无语禅师看了我一眼:“相克之道,只因心存敬仰畏惧。小施主遭鬼眼天罗克制,并非是术法不敌,不过是对官府心存敬仰畏惧罢了。老衲见你如今经过历练,几至无相无我之境,对外物已不存敬仰畏惧之心,小小的鬼眼天罗又岂奈你何?呵呵,年轻人确是福缘深厚、机缘巧遇,却不是老衲无知妄说。”
“你能将阴神遽转阳神,固然是修习一种无上玄术所致,但转化之际,阴神必定自泥丸宫溢出,终究会功亏一篑,谁知你福缘深厚,泥丸宫处竟被他人先行淤闭,如此反而是因祸得福,这不是福缘深厚、机缘巧遇么?”
我想起自己被锁魂符法封住元神的事情,心下不觉惕惕,果如无语禅师所言,自己是在元神被封后才开始修习《璇玑罫》的星占之术,如果在之前修习,只怕还会另有凶险。任天庭传授《璇玑罫》时,曾告诫我须在橒树林中重修,这是由于阴神在玄阴之地很难逃逸得缘故,可惜忠言逆耳,自己胡乱修行,险些堕入魔道,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一念至此,不觉汗水涔涔而下。
正在这时,如花和尚匆匆走进茅庵,他的神色惊慌,在无语禅师面前低声耳语了几句,无语禅师摇头叹道,该走的终须要走,你又何必惊慌失措?。
“老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