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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光绪十五年 巳丑 春
张富贵只觉得春天从来没有像今年这么冷过,顺城边上那条小河口的冰也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厚过,不过人说那是光绪爷终于坐了天下的祥瑞。
祥瑞诶,老百姓当然怎么说怎么好,不过,不是说光绪爷好多年前就坐了天下了吗?
啊,呸呸呸!何小春一个大耳刮子刮过去,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光绪爷这回子叫做亲政,亲政你懂不懂?哪,亲政,亲政呢,就是皇帝老爷亲自坐到勤政殿上,听大臣们胡说八道……
切!张富贵说,你都说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才叫胡说八道,啊?那些个大臣老爷们能说他们胡说八道吗?那可全是忠臣义士,说的都是万民生计,锦绣良言。哪,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不知道什么是忠臣义士。这么说吧,关公关老爷关云长知道吧?千里走单骑,忠臣!张飞张翼德知道吧?丹阳桥头一声吼,义士!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要说现在的忠臣义士吧,瞅好了,就你眼前这里,气宇轩昂,风度翩翩……喂喂,看哪儿呢?忠臣义士在这里!
张富贵你就自己扯去吧!何小春只一巴掌把圆脸的青梅竹马彻底推倒在地上,啊!然后她自己就被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蹲下去,喂,你没事儿吧?还活着么?
张富贵默默流出两道鼻涕,大老爷们儿我伤自尊了!
还大老爷们儿?吓了一跳以后恢复过来的何小春哈哈笑着,又是一巴掌拍过去,就你那小样儿,我呸你吧!
张富贵的圆脸险险被拍成煎饼,以他这样好的性子也怒了。何小春!你这个凶婆娘,以后谁娶了你一定谁倒霉。
何小春也气了,哟,张富贵你能耐了啊?连我都敢骂起来了,找抽不是?
不得了,凶婆娘上火了!张富贵抖一抖,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跑,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今天茶馆来了新说书的先生,我忙着呢!
喂!何小春跺跺脚,我们才说了多会子话啊,你又跑?
废话,多会子话就给你大耳刮子打了两个,再多一会子,我就成猪头了,可以直接送我爹铺子里去!不跑?切!不跑的是你孙子,老子可不奉陪了。
一气跑过大半个白桦林,前头就看见顺城的城墙了,张富贵缓下来。呼!白色的雾气哈出来跟个白绒球似的,再揉一揉发红的鼻子,这天气还真是冷。按说都过了正月了,怎么都不见点儿暖?
跳河了,跳河了……一群小屁孩儿叫着喊着远远跑过来,把新年里头才穿的新衣衫子弄得脏脏的,脸上也是鼻涕鼻屎混着泥土冻结成了脏脏的一团。
张富贵听他们叫得稀奇,顺手抓了一个问,谁跳河了?
小孩被他一抓,硬是吓了一跳,嗫嚅着说,我怎么知道是谁,他们叫我就跟着……
出息得你!张富贵放开手,转身往小河口跑。
虽说如今比不得往年了——嗯,这话是张家老爷子常说的,富贵听多了也就深以为然。但到底还不到逼死人的年头,没荒没灾的,何况顺城靠得皇城近,真要是有人跳了河,这乐子可就大发了。
都说今年大过年的时候,那二踢脚没有轰上半天高去,祸事啊!张富贵撒丫子跑得更快一点,跳河诶!哎哟,真想看——
结果跑到小河口,跳河的人呢?张富贵左瞅右看,河面上的冰亮晶晶的一整片,半个窟窿的影子也没有,晶莹剔透得还真是好看。
丫的一群小骗子!张富贵气得咬牙切齿,看他回去怎么收拾他们,从小就不学好!哪儿有跳河的,累他白跑一趟,大冬天介,这样跑很累。
但是,等等,张富贵的眼睛落定在远处一个黑点上,那是什么?
****
或许对自己彻底的绝望以后,就会需要发泄。但即便是最单纯的发泄——走路,也会有终于走不动,终于累倒下来的时候。
楚云把自己瘫在地上,他的眼前是灰蓝灰蓝的天,而他的背下就是苍茫一片的大地,但是他找不到自己。天,那么宽广那么包容,地,这样辽阔这样厚实,可是天地间的自己,却比蜉蝣更加不如。
只要一闭上眼睛,不断喷着鲜血的萧婕,冷冷看着自己的义父,仇恨自己的义母,还有远去的青青就那么清晰地从记忆深处走出来。
你们,都恨我!都恨我!因为就是我,为了复仇,为了重振家业,我把自己变成了伤害你们的凶器。我的手上,沾满了你们的血,我想擦掉,可是我擦不掉,它们总是停留在那里,怎么擦都擦不掉!
楚云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好像行尸走肉一样日子过了有多久。留在杭州的话,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冷,但是他怕看见疯癫了的义母,他怕看见所有认识他的人,甚至!他怕看见义父宽容的眼神。
你可以大度地原谅我,对,你可以,但是我又怎么能够原谅做出这种事情的我自己?怎么原谅?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他做不出来。
所以就说出来寻找青青,他离开了所有熟悉的人,所有熟悉的地方!
有时候想想,人,如果可以没有过去,那该多好?
真累!而且冷!
——这是一个比往年更冷的冬天!
***
一根手指伸过来,在楚云的鼻子下面探了探,接着又在他的脸上戳了戳。
死的?活的?
一张有着两个酒窝的圆脸遮住了楚云的天空,喂!他说,还能喘气就吭一声!
楚云有些发愣,但还是本能地应了一声:还活着。
还活着跑这儿来挺尸干吗?那人忍不住好奇的样子,这样躺着舒服吗?
楚云回答:冷。
有想不开的事儿是吧?那圆脸的家伙自来熟一样在他身边躺下,其实,一年前我也特绝望,特别想死,不过现在看来,我那时候,可真傻!活着多好啊……
楚云想回答:你以为你现在就不傻吗?我没打算死!但他是厚道人,太尖酸刻薄的话,他不好意思说,只是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哎,你别走!张富贵急了,这人的样子还真的不是一个普通的惨字,可不能再让他走上绝路!最主要顺城那么多年都没有人寻过死,坏了名声可不好。
我跟你说,我们都还年轻,张富贵亦步亦趋,年轻就意味着还有大把机会建功立业,娶大美女。书上说,过去种种就那啥怎么死的,意思就是说,从前的事情,我们就该把他们当一个屁,噗一声的放了,重要的是以后的日子可以快快活活地过……
楚云终于回头看了这个忧天的杞人一眼,但是还是太疲倦了,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人呢,是要有志气的,要懂得看着以后。张富贵继续说,唉,你走进来一点,再过去就是河边了,危险。
哦,我是顺城的肉店的少东家,我叫张富贵,你怎么称呼?
今年的天气特别冷,看你身上穿的衣服不多,南边过来的吧?唉,南边的日子怎么样?美女应该比这里多吧?
你别总是不说话……别想不开啊,多说说话就想开了,啊~~~~~
忍无可忍!
你能不能闭嘴?楚云问。
你能不能走进来一点?靠着河边很危险。张富贵说。就算你试图冻死自己失败了,也别想着要跳河啊!跳河是需要勇气的,勇气你知不知道?哪!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不知道什么是勇气了。这么说吧,关公关老爷关云长知道吧?千里走单骑,勇气!张飞张翼德知道吧?丹阳桥头一声吼,勇气!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要说现在的勇气吧……
我没有打算要冻死自己。楚云解释,更加没有想过要跳河!
张富贵正想说,你就不要假装了,我看你的样子就很像想去死……但就在这个时候,他不留神脚下被颗小石头崴了一下,身体本能地往旁边一推借力平衡,然后,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哎哟,喂!喂!楚云怒吼。
啊啊啊啊,你还说你不跳河?张富贵也怒。
危急关头好不容易抓住河边一棵枯树树枝的楚云怒瞪着这个圆脸的杀人犯,到底是谁把我推下来的?
你不跳河往河边走干什么?张富贵总觉得自己很有道理,但是自己也是厚道人,所以他又说,你等着啊,别松手,我这就来救你!
不用你救,你站开点,我自己能上来。
能什么能?你就别瞎逞能了!张富贵说着就伸出手去拉楚云,可是,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唉,唉唉唉唉唉,唉哟!张富贵一脚踩在河边的冰洼上,脚下顿时一滑,接着,整个人就扑倒在岸边的枯树上。
喀擦!断裂的声音传过来……
楚云觉得,或许这才是他生命中最绝望的时候也不一定。总之,他就是带着这样的愤怒的心情,手里拽着断裂的枯枝,怀着很不甘心的勇气,掉了下去。
咚!是人体砸在冰面上的声音。张富贵闭了闭眼睛。
咯,咯!是冰开始碎裂的声音。张富贵咽了口唾沫。
扑通!这就是人掉进了冰窟窿当中的河里的声音。张富贵的吼声也终于及时地响了起来——
跳河了,跳河了……有人跳河了!救命啊!
01
“唉……”张家的老太爷看着桌上的一堆账本再一次发出了无能为力的喟叹,“我们老张家,也算是顺城里头识个字,懂个文的能人了,怎么这些账就是我认识它们,它们不认识我呢?”
“早跟你说过去请一个账房先生,这省了多大的力啊!”张氏看着他叹气的样子就难受。
“你妇道人家懂个屁!”张老太爷说,“万一找来的账房是个白眼儿狼,把老张家一家一当都算计光了,你就等着哭吧你!唉……”又叹一声气,“原指望着富贵多识几个大字,多学点东西能来帮帮我,谁知道这小兔崽子整天都不知道瞎转个什么劲!”
张氏不乐意了,“富贵怎么了,我瞅着比你强!”
“比我强?”张老太爷撇撇嘴,“也就强在能骗个花里胡哨的大姑娘给他当牛做马……嘿!你别说,这也是我老张家的血脉好!”话题一转,“我说那小兔崽子,这会儿又哪儿去了?又去骗何家那丫头给他干什么傻事了……”
“东……东家!”给张家肉店打长工的柱子一路喘着气跑来,“东家……富,富贵少爷……”
张氏被他喘得心急,“说话别大喘气,富贵怎么了?”
“富贵少爷,背……背了……那么大……回来!”柱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比着,“那……么大!”
“嘿!小兔崽子出息了!背了个那么大的牲口回来!”张老太爷大喜,放下手里的账本,一溜烟跑出去,“不愧我老张家的子孙,会做生意!”
张氏想想富贵出门的时候没有带多少银子啊,哪来的大牲口?于是多一个心眼问:“什么大牲口?”
柱子一口气终于喘了回来,“不是大牲口,”柱子说,“是个大活人!”
张氏眼睛一亮,一溜烟也跑出去,“富贵啊,你终于出息了,知道找媳妇了!”
“……我还没说完呢,”柱子摸摸头,“富贵少爷背回来的,是个大男人啊!”
****
“别死啊,别死啊!你可不能死啊!”
张富贵看着躺在自己炕上的那个依旧昏迷不醒的人,心里有点堵得慌。
这时候距离他把这个“企图跳河自杀结果就真的跳河自杀”的家伙救到自己家里,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里头,他大少爷可没少遭罪。先是救了人来以为给他泡个热水澡就行了,但从城里顺德堂里请来的郎中却说什么病人寒气入体,若用热水泡澡,水气把寒气逼入体内更深处说不定会留下病根。于是让富贵拿了一把米给他搓手搓脚,务必要把手脚搓得热乎了,把体内的寒气驱出来才行。
富贵听是听不太懂,不过似乎这老郎中很有道理的样子,于是拿了米给人搓手搓脚。谁知道那家伙体内的寒气没驱出来,不到半个时辰,高烧就烧上来了。
虽然有点怀疑是不是那个郎中故意的,但是还是请了他老人家号了号脉,诊了诊病,末了还得开个药方照单子拿药。
自觉损失了大牲口的张老太爷和自觉损失了儿媳妇的张氏不免有些闷闷不乐,但是张富贵下面一句话就把老两口逗得心花怒放。
“我谁啊,我是张富贵!”富贵说着就拿起依然昏迷中人的外套,“看看这料子,啊!上好的丝绸啊这是!没有上百两银子,不是上等人家的公子,怎么穿得出来?所以我可不是白救人的,这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一旦活回来,怎么能不对咱救命恩人感恩戴德?”用肩膀撞撞老爹,“那时候说不定就拿上万两的银子来谢人了,”再看一眼老娘,“没准还把他们家的漂亮闺女许配给我,那我们老张家可就赚翻啦!”
张老太爷欢喜过后发现不对,“等等,这人既然穿着那么好料子的衣服,没可能出门不带行李啊?行李呢?那里头总有地址吧,我们现在就可以上门要赏钱去了。”
“惭愧!”张富贵低下头去,“他身上就一个包袱,那包袱现在还在小河里头沉着呢。”
“……这也不打紧。”张氏连忙说,“反正人还活着就成,我们都是厚道人,不干那打劫人的买卖……那斑指戴在他手上碍着血气运行,我先替他保管起来。”
“这玉佩反正他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