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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素瑶好不容易摊上个机会随军开来前线,更好不容易等到了东宫人手奇缺,临时成为太子殿下的值班秘书,最最不容易的是有机会让太子对自己留下一个忠心直谏的印象结果等到的只是一句“回避”。
——太子还记得我的姓名,还好还好。
陆素瑶心中自我安慰,只得福身而退。
门外的小内侍已经宣召了陈德,因为镇国将军府实在太过局促,这位少年游击又是大步流星进来,竟然将陆素瑶堵在了门口。
陆素瑶正是心中不爽利时分,眼前突然出现一堵铁甲人墙,意外之下差点撞上去。连忙收住脚步之后,抬头却见一个圆脸少年,眉毛像是用炭笔反反复复涂出来的一般,又黑又粗,平平卧在眼上,此刻正火辣辣地看着自己,不由羞怒交加,一甩袖子侧身而过。
陈德这才回过神来,心跳快了许多。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这美貌的女子,还是因为皇明储君就坐在上头。
“末将”
“陈德,”朱慈烺打断了他自报姓名,“前方如何了?”
“是!”陈德被打断了话头,精神却清明了许多,朗朗对道:“末将今早间出发时,听说先锋总兵官牛成虎已经大破贼阵,斩杀贼将伪果毅将军谢君友!塘报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朱慈烺面色稍稍放开了些。
陈德以为太子听了这好消息,心中高兴,不由也跟着咧嘴笑了笑。他却不知道,朱慈烺心情好并不是因为李自成损了一员大将,而是因为这十七岁的小将朝气蓬勃,中气十足,换言之就是阳光少年。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前世的侄子,也是如此带着一股二气,熊熊生威。
陈德却怕皇太子高高在上,不知道这战果的分量,借着太子给他一抹阳光,还真老不客气地灿烂起来:“闯贼窃授伪将军号,其中以权将军为第一等。又有左右前后四营,以制将军统领,这是第二等。制将军之下便是左右果毅将军,算是第三等。这谢君友就是第三等的左果毅将军,相当于”
陈德说出“相当于”三个字,舌头便如打了结一般,说不下去了。
流寇的伪将军,怎能跟皇明官制对等起来!
“我知道,副总兵。”朱慈烺善意地接过话头:“我还知道他是闯贼前营统领。”
行军打仗早在西周时就有保密意识,姜子牙所创“阴符”以传递号令,可以说是最早的军事密码。到了战国时代,保密范围甚至一度扩大到了统帅——秦赵长平之战,秦军就有“敢泄武安君为将者斩”的军令。
然而三千年来,更多的将领对于保密工作并不十分重视。尤其是有些人名利心重,但求闻达于诸侯,打下个县城也生怕别人不知道,一定要将自己的大名宣扬出去。所以朱慈烺刚进河南,闯贼麾下大将的名录和分属便已经送到书案上了。
陈德嘿嘿笑了笑,额头上已经是一片冷汗。他从父亲那边听说皇太子不是个“易与”之人,说人话便是这人不好相处。让臣下这么评价,可见这人得多么难相处。不过现在看来,太子殿下倒是十分平易近人,架子还没那些督抚大。
“听说就是你射瞎了李自成的一只眼睛?”朱慈烺问道。
陈德对这个问题已经回答了不知道多少遍,当下按照父亲幕友交代的标准答案道:“托圣上洪福,侥幸得功而已。”其实这话也不光是套话,而是事实。
当时站在城头朝城下射箭的并非只有陈德一人,还有一群人并排而立,都用的是长箭重弓。一轮齐射之后,李自成中箭落马,被左右亲兵救回。当时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哪里知道是谁射的?只是因为这排弓手中地位最高的就是陈德这位总兵之子,故而功劳就算在了他头上。
这也是陈德自小就有善射之名,所以大家也觉得多半就是他射中的。
陈德其实很清楚,当时站在他身边还有个名叫谢三的乡勇弓手,用的是与自己一样重的弓,射术也十分了得,事后有人嚼舌根,说陈德仗势抢了谢三的功劳。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射中李自成的那支箭上没有刻字,凭什么认为就不是自己射的?当时自己也是瞄准了李贼的额头。陈德对此丝毫不以为然。
“看来你射术果然了得,能演示否?”朱慈烺来了兴致。
虽然他想建立全火器营,但这两天的雨水浇灭了这份狂热,不得不接受明军在未来一段时间里,仍旧是以弓箭手为远程主力兵种的事实。一来是火药保存技术不过关,容易受潮。二来是火绳枪在雨天基本没法用,只有得换装燧发枪之后才能考虑大规模配备火器营。
若是能够得到一个善射的将领对弓箭手进行动作标准化、艹典化的整理、传授、训练,无疑能更快提升战斗力。
如今的东宫侍卫营中,弓箭手的训练是最让朱慈烺头痛的。抛远齐射在统一号令之下倒还有点样子,但对阵散射就让人失望了,还不如用发射效率更高的“一窝蜂”。然而一窝蜂虽有六成的命中率,但也是火药驱动发射的弓箭,同样受到潮湿天气的影响。
陈德自有一身技艺,毫不胆怯,大声应道:“孟子曰:‘不敢请耳,固所愿也’!末将亦如此。”
“好好说话,你还打算去考状元怎么的?”朱慈烺被逗乐了。(未完待续。)
一一三 黄旗入洛竟何祥(九)
“别怕,我们是倡义营的,不是官兵!”大嗓门的传令兵骑着高头大马,在搔动的人群外围打转,不让这些受到惊吓的人们冲了军阵。。
这是他入山以来每天都要做的事,先大声稳住这些老弱妇孺——青壮早就逃进了山里。然后挨家挨户发些粮食,将营中秀才写的安民告示背一遍。反正从他入营以来,还没碰到过要抵抗的村镇。若是有些村子屯堡守得严,多半是里面有粮食,也不妨征调一些。只要是给了粮食的屯堡,大军也就不打了,否则必然要叫他们鸡犬不留。
这就是倡义营。
也就是老百姓口里的闯王军。
自从襄阳建制之后,原本的闯营就改称倡义营,也是奉天倡义的意思。军中也定下了军法,不许滥杀扰民,只从官绅家中追赃。营中战士多是无产之人,只要略一解说,轻易地就认定了天下富户、权贵皆是不仁之人,家中所积皆是不义之财。有了这层认识,又不去杀戮贫民,让他们颇有些劫富济贫的优越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闯营吃粮已经成了一种体面的营生,就算是在家乡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哪里像最早时候,就如同家里出了强梁土匪一般丢人现眼,在村里被三姑六婆指着脊梁骨骂。
一骑探马从山道上奔驰而来,因为他身上的铁甲和毛色油亮的大马,路过人群时又引起了些许小小的搔动。探马看了一眼喊得甚是卖力的传令兵,径直穿了过去。传令兵只得羡慕地看着铁甲的背影,吞了口口水,强迫自己转身继续喊道:“我们是倡义营!是闯王的人!”
探马跑出老远,还隐约听到了两声呼喊。他没有心思去想别人的事,眼前已经能够看到帅标营的大旗,以及权将军刘宗敏的将旗了。他还得将路上所见所闻在脑中想好了,一股脑说出来,否则便是误报军情之罪了。
“将军,前面是刘店村,村子里还有五十来个弓手。”探马回到营中本阵,亮出牌号,直冲中军帐前。
“刘店?”刘宗敏站了起来,身上铁甲哗啦啦响动。他略一沉吟,问道:“距离汝阳还有多远?”
“将军,刘店已经是在汝阳县境了。”探马清楚记得自己见过县境石碑,言之凿凿道。
刘宗敏展开桌上的地图,让探马上前,将现在的位置标识出来。那探马曾经是宣府边军的夜不收,这些事做得得心应手,当即就上前标出了本营所在的位置,又略微校正道:“将军,咱这儿离汝阳县城还有四十里,到汝州城是七十里,这两个一东一西,又相距七十里,都是一天之内就能到的。”
“路好走么?”刘宗敏问道。
“好走,”探马答道,“虽然这几曰下雨,但路没冲坏。之前还有一队官军从汝州开去汝阳,大约一两千人,都是步卒。”
刘宗敏摸着腮边的粗硬胡须,大声道:“传令!广派探马,查探汝州虚实!”
等候一旁的传令兵连忙应声而出。
探马心中暗道:看来是要打汝州了!
汝州城可不好打,州城高达三丈有余,比之一般的大城也不遑多让。又是往来通衢之地,官道平整,官军若是真的不顾眼前返回救援,恐怕自己这些人还不够被大军塞牙缝的。不过这种军中大事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夜不收**心,自然有将军们思量。
刘宗敏这回来截粮道,刨去不能杀敌的辅兵民夫,真正的主力只有三千马军。这三千马军可是帅标亲卫,倡义营中的精锐。只是用来攻城掠地却有所不足,只能袭扰粮道。如果按照最先计划的带领一万人绕过来,山雨之中又走不快,万一耽误了事可就难说了。
“报将军!”门外飞奔进来一人:“黑石沟派人送来了犒劳义军的粮食酒肉!还有两个官兵探马,就被绑在外面。”
“问清楚是哪一部的就杀掉。”刘宗敏毫不介意道,他现在挂心的如何让这三千马军惊扰得孙传庭坐立不安。他才不会担心秦兵大举回师,这样正好让义军主力从后追杀,以官兵的军纪,绝对会不战自溃。
报信的士兵没有出去,只是道:“儿郎们问过了,那两个官兵说是东宫侍卫营的人,就是保护皇帝儿子的人。”
“东宫太子?”刘宗敏一双细眼眯成了缝:“东宫太子怎么会来这地方?”
“咱也不知道,但那两个官兵跟寻常官兵不太一样。”那报信的又道:“将军,那黑石沟的人还说,官军的粮草都屯在个叫白沙的地方,从他们村过了好几次了。”
刘宗敏顿时有些被天上掉下的酒肉砸中的幸福感。
皇帝的儿子估计不会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过既然说是东宫侍卫营,那统领他们的一定是个大官,说不定还是皇亲国戚。这种人大多怕死,说不定自己率军过去,吓唬他们便能让他们把城献出来,孙老贼后院失火,必然是打不下去的。
至于那个白沙,听上去不像是个大县,若真是孙贼的粮屯,过去放把火,前面自然也就不用打了。
该打哪边呢?
刘宗敏心中就如有两只猫在抓挠一般,痒得浑身哆嗦。
“再探!”刘宗敏喊道:“搞清楚白沙有多少人,还有汝州那个大官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再探!”
朱慈烺也收到了探马回报,说是汝阳县发现有贼匪流窜,附近村落乡镇多有从贼的。不过对于贼兵的旗号和规模却没有个靠谱的说法,有说千伍佰的,也有说一两万的,不一而足。这就是根源于探马的经验阅历,绝不是一两个月能够突击出来的。
陈德好奇地看着这些东宫侍卫,见他们的坐姿一模一样,身上的胖袄似乎更加简短束身,难免有些羡慕。他在表现了自己的强弓劲射之后,深得太子的青睐,非但获准参加东宫侍卫营的军议,更颁令陈德带来的河南兵享受东宫侍卫营的待遇,一应粮饷支出都有东宫承担。
非但如此,太子还补足了这些河南兵的欠饷,让这些兵卒深感庆幸。虽然手下的老成家丁提醒过陈德,这是太子收买人心想夺兵权的意思,但陈德却不以为然。太子要是想夺兵权,祭出尚方剑就可以了,何必花这个钱?更何况身在后方,夺了兵权又如何?难道凭着三百来人就能上阵杀敌去了?还不是得靠前面的秦兵和毛兵打杀?
说起来陈永福对自己儿子的安危还是很放在心上的,调派了三百老弱给儿子带回汝州,同时也给了儿子五十个家丁。这些家丁都是军中最为精锐的战士,对将领忠心耿耿,虽然只是五十骑,却也足以撑起门面了。
太子要收买家丁,那成本可就太高了,但收买下面的毛兵有没有用,故而陈德对于收买一说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
“陈游击,你怎么看?”朱慈烺意外地先让陈德这位“客将”说话。
陈德有些意外,将目光再次投入厅堂中间的沙盘上。说是沙盘,其实是太子找了捏泥人的手艺人用沙、泥、蜂蜡、染料做成的一个大大的地形图。这地形图从洛阳南郊一直到南阳北郊,每个县城都有惟肖惟妙的造型,其中河流、山脉、道路,更是找了许多当地人和走熟了商旅加以矫正,力求精准。
而且这还只是一个半成品,据说完成之后,是要将每个村子、乡镇,乃至茶肆酒铺都放上去,让人身临其境。
——也真是天家手笔,想得出,做得到。
陈德看着地形图上的标识,一个参谋悄然无声地走到他身边,递上一根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