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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烨闻声就要进去,又见四阿哥也要跟着,竟驻足责备“朕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
四阿哥愣着,红唇微动想说他要见额娘,可父亲威严如山他不敢违逆,两边僵持不过须臾,外头听着动静的小和子,赶紧冒死进来,把四阿哥拉出去了。
青莲不知父子俩闹什么,但四阿哥一走,皇帝便往屋子里来,正见岚琪和佟嫔恭恭敬敬在榻前向皇后行大礼,皇后平静地看着她们,眼底淡淡有几分笑意。
玄烨收敛心思,大步走进来,指了指佟嫔道“还是你妹妹有法子,几首曲子就把你唤醒了,你这是要睡到什么时候,朕担心极了。”
皇后不知是沉睡之后养足了精神,还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眼中熠熠生辉,笑道“皇上,臣妾是皇后了?”
那边佟嫔已去端来金册宝印,虽然皇后病重不能参加任何仪式,但一应册封皇后该有的礼数都没落下,玄烨握着她的手去触摸皇后之宝,她眼底的笑意那样幸福而兴奋,唇间反复地说着“臣妾终于是皇后了。”
不久玄烨让佟嫔收起金册宝印,岚琪轻轻拉了拉佟嫔,示意她们该退出去,玄烨没有在意,皇后眼中也满满只有她的表哥,只见玄烨将手里几本书放在她面前,嗔怪着“赶紧好起来管管你的儿子,弄来这闲书说要给你讲故事,到底是真心给你讲故事还是自己不学好?这一回朕饶过他了,下一回可要拖出去打板子,你若舍不得的,病好了好好教他。”
皇后娇嗔“表哥还拿我当妹妹哄呢?我可好不了了。”说着伸手抓了玄烨的手掌,她的手太纤细,两只手才刚刚捧住丈夫一只手,看着他厚实的手掌说,“不要太苛责我的儿子,她是德妃千辛万苦生,是我含辛茹苦养,长大成人不容易,哪怕你将来不喜欢他,也不要欺负他。”
玄烨含笑道“朕答应你。”
皇后心满意足,眼中微微含泪,忽然又笑着问“皇上心里,喜欢我多一些,还是喜欢乌雅岚琪多一些?”
外殿中,岚琪和佟嫔静静分坐两边,皇帝在里头呆了整整一天,她们在外面也坐了一整天,皇帝再出来时,四阿哥也从外头回来,孩子倔强地径直跑到父亲面前说“皇阿玛,我背好了。”
玄烨道“你皇额娘睡着了,去陪着她,别吵她。”
四阿哥面色如纸,匆忙跑进屋子,但见皇后还有气息,的确是安睡而非已去了,才松了口气似的,坐在床沿抓着她的手,再也不放开。
圣驾要回乾清宫,岚琪和佟嫔相送到门外,玄烨吩咐她们“今晚别走了。”
两人会意,皆不言语,皇帝要走时,佟嫔突然哭道“皇上处理了朝政,早些回来,姐姐她等着您。”
圣驾离去,佟嫔突然奔溃,放声大哭身子坠落在地上,周遭的宫女太监皆垂泪。
这一夜,承乾宫灯火通明,皇后却安然沉睡了一整晚,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入承乾宫,病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胤禛伏在身边睡着了,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孩子很警醒,立时睁开眼睛,开口便道“皇额娘,您醒了?”
皇后听得这声“皇额娘”很是欣慰,颔首刚要开口时,外殿有琴声传来,隐隐听着和昨日梦里的一样,她安心地一笑,又看着胤禛说“一夜没睡,累不累?”
儿子摇了摇头,不大服气地说“皇额娘,皇阿玛要我跟您解释,什么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已都弄懂了,这就背给您听。”
皇后却笑“谁要听那些东西,老早每天听你背书,其实我脑壳儿可疼了。”她指了指枕边皇帝昨日留下的“闲书”说,“给我念念。”
胤禛应着,伸手抓起书来,俯身到母亲脸旁边时,突然听得她问“儿子,你想不想做皇帝呀?”
四阿哥一愣,抓着书茫然地直起身子,皇后又自言自语地说“可惜皇额娘帮不得你了,儿子,你自己要争气啊。”
“皇额娘”四阿哥唤了她一声。
“念书吧,我喜欢听孙猴子的故事。”皇后突然转回了话题,笑悠悠地看着胤禛。
四阿哥点了点头,随手翻开几页,朗声念道“美猴王享乐天真,何期有三五百载。一日,与群猴喜宴之间,忽然忧恼,堕下泪来。众猴慌忙罗拜道‘大王何为烦恼?’猴王道‘我虽在欢喜之时,却有一点儿远虑,故此烦恼”
内殿门前,佟嫔静静而立,身后是德妃娘娘轻抚琴弦,屋内是四阿哥朗声念书,她的目光停留在姐姐的身上,琴声书声里,看见她幸福含笑,慢慢地闭上了双眼,佟嫔的身体倚着门框滑下去,捂着嘴闷声哭着“姐姐”
乾清门外,皇帝正临朝听政,梁公公匆匆跑来,伏地痛哭“万岁爷,皇后娘娘薨了。”
454 他俩都没哭(三更到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十,皇后佟佳氏香消玉殒,史无前例,她只做了一天的皇后。
消息传至乾清门,满朝文武哀痛不已,皇帝定辍朝五日,诸王以下文武官员、及公主、王妃以下八旗二品命妇以上,俱齐集举哀,为大行皇后持服二十七日。
离了乾清门,玄烨要先至宁寿宫告慰太后,才能往承乾宫来,然半途中太后就派人来告知,请皇帝节哀保重,不必记挂太后,一切以大行皇后后事为重。
玄烨再步行至承乾宫时,六宫妃嫔、公主阿哥们已齐聚痛哭,他皱眉看了一眼,唤过荣妃道“都散了,承乾宫里需要清净。”
荣妃含泪应诺,玄烨又唤过梁公公吩咐“去畅春园将太子接回。”可是话说出口,眉头一颤,又说,“罢了,他染了风寒,皇后慈爱定不愿他抱病前来,让太子要紧养病。”
梁公公呆呆听着,太子爷几时染了风寒,他怎么不知道?
玄烨踏入殿门,但见皇后安然卧于床榻,与前几日沉睡并无两样,可是前几日,他还能盼着表妹醒过来,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醒了。
环顾殿内,只有青莲几个近身的宫女已穿戴缟素伏地而哭,半开的窗前岚琪站在那里,阳光从她身后落下,在她纤瘦的身上镀了一层金光。
“胤禛呢?”玄烨问。
“四阿哥哭得太伤心流鼻血,被太医带去自己屋子治疗,一会儿就过来。”岚琪冷静地说着,“佟嫔妹妹昏了过去,已被送回储秀宫,承乾宫里忙不过来,不然还是留她在的好,但兴许一会儿醒了还会过来,还请皇上这几日对佟嫔妹妹多多包涵,让她最后送一送亲姐。”
眼前的人那么平静,玄烨记得昔日钮祜禄皇后没了,她直接在坤宁宫哭晕了过去,自然彼时怀了四阿哥也是缘故,但这一次她看起来,好像真的不怎么伤心。进门时看到琴在门外,而梁公公一路过来跟他描述了皇后最后的时光,说德妃娘娘坐着弹琴,四阿哥在里头念书,安逸又宁静的时候,佟嫔娘娘突然失声痛哭,底下的人才知道,皇后薨了。
玄烨昨天就想问,屋子里弹琴的是不是岚琪,可她记得她说过再也不弹琴,到底没问出口。他有三个皇后,三人都英年早逝,而他除了陪伴发妻走完最后的人生,其他人最后的时光在身边的,都是岚琪。
“你呢?”心中翻江倒海,好半天,玄烨只问出这两个字。
“臣妾要打起精神,为皇后娘娘操持最体面的丧礼。”岚琪微微昂首,淡定的神情中满是坚毅勇敢,“皇上,这也是您的心愿吧。”
玄烨心头莫名一热,颔首应道“朕全部交付于你。”
说话间,小和子搀扶四阿哥前来,孩子已换了缟素,鼻头上塞了止血的棉花涂了败火的膏药,模样十分狼狈。这会儿的四阿哥,不见平日的一本正,不见平日不服输的个性,全然不是书房里那个优秀的皇阿哥,此时此刻,只是一个失去了深爱他的养母的孩子。
可玄烨见儿子这般,眉头紧蹙,不等他行礼起身,就沉声责备“你额娘自沉疴不起至今,每日梳妆打扮干净端庄,几时有过你这般狼狈?你这样在她身前哭,她天上有知也要嫌弃你。”
四阿哥泪眼迷蒙地仰望着父亲,模糊的双眼里根本看不到父亲盛怒的面容,他一直哭一直哭,停不下来眼中的泪水,好像一辈子的悲伤都要化在今天,岚琪站在一旁心痛如绞,可他们父子相对,她插不上手也不能插嘴。
“皇阿玛”孩子泣不成声,努力地说着话,“我给皇额娘念故事了,她最喜欢的孙猴子的故事。”
玄烨冷然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呢?”
胤禛哭着摇头“我说了,她不要听。”但立刻又高高扬起头说,“可是我记住了,皇阿玛,我都记住了。”
玄烨伸手将胤禛拢到身前,自己失去亲娘时,年纪比胤禛还小,可已是帝王的他,不能在人前哭成这个模样,儿子们大多已比他登基时要大了,他总觉得孩子们该懂事该坚强,可孩子终究是孩子,皇后临终前那番话,让他肝肠寸断。
“你要好好的,你皇额娘才能放心,哭有什么用?”玄烨亲手抹掉儿子的眼泪,四阿哥在他眼前,除了孩提时的不懂事,还有胤祚没了的时候,他去追着那要送出宫的棺木外,从未如此柔弱无助过。他知道,胤禛是重情重义的孩子。
“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有人有空来照顾你哭泣。”玄烨再次冷下脸,把怀里的孩子推到岚琪面前,吩咐胤禛,“跟着你额娘,看她如何为皇后操持后事,做你能做的事,也算尽孝道。”
岚琪小心翼翼地伸手,她一直对于胤禛有着过于敏感的谨慎,是怕失去才会这般小心,如今孩子重新完全属于她,可也只是眼中所见的而已,她明白这十年的养育之恩,会一辈子刻在他心里。
让她暖心的是,胤禛没有拒绝,被母亲握住手掌后,便跟着她走了几步,岚琪对玄烨说,她要带四阿哥去收拾一下,玄烨点了点头没说话,望着母子俩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回眸见再也不会醒来的人那安然祥和的面容,想起表妹最后问他的那句话,他撒了谎,可表妹明明知道,还是笑“就算您骗我,我也当真了。”
失去发妻时,他以为那是亲情以外人生所历的最大痛苦,皇祖母以外,大概未来再也不会被什么痛苦打败,钮祜禄皇后过世时他的悲伤止于对生命的惋惜,可表妹离去,他的心痛难以言喻,但哭不出来也不想哭,旁人只当他冷静甚至无情,心中的痛,只有自己知道。
另一个人也没有哭,不是昔日六阿哥走后呆滞的无泪,也不是太皇太后驾崩后几欲寻死的哀痛,她冷静而精神地面对一切料理一切,承乾宫上下没有一处胡乱或不妥帖,娇弱的身躯仿佛是此刻最强大的依靠,让玄烨走近殿内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安心。
可这份安心,很容易变成依赖,而玄烨心里,的确早就依赖上了那个人。
那一日后,大行皇后的丧礼,有条不紊隆而重之地举行。初十,大行皇后梓宫停灵承乾宫,三日后皇帝亲送,奉移至朝阳门外享殿,之后数祭,皆携诸皇子亲临。七月二十六著封大行皇后之父佟国维一等功,赐诰命,世袭罔替。至九月,命和硕简亲王雅布、多罗信郡王鄂札,赍册宝,上大行皇后尊谥,谥号孝懿皇后。十月,孝懿皇后梓宫奉安地宫,圣驾亲临奠酒,亲王以下、文武大臣皆随驾行礼。
七月初秋,十月深秋,转眼三月匆匆而过,孝懿皇后的丧礼似乎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大丧,赫舍里、钮祜禄两位皇后也好、太皇太后也罢,这一次的丧礼,有条不紊得让人觉得好像根本没发生什么大事,自然前朝后宫细琐诸事间操持之人,功不可没。
十月末四阿哥生辰那日,永和宫突然宣太医,德妃不堪辛苦,终于病倒了。此时四阿哥已恢复书房的课业,之后几天,每日晨起出门前必来永和宫探望,下学后也先至永和宫问安,母慈子孝,外人看着这对亲母子的情分,不比昔日养母养子来得差,仿佛很自然地过渡了尴尬的日子。但所有人也都看在眼里,四阿哥至今住在承乾宫,没有回永和宫。
七八月里,还能说是为了养母持服,但往后的日子,除了祭奠安葬等等要紧日子,平时宫里的生活与以往无异,阿哥们也不能荒废学业,但四阿哥除服之后,仍旧一个人住在承乾宫,那里如今一个妃嫔也没有,除了太子之外,还没有哪位阿哥独自守一座殿。
而提起太子,此番孝懿皇后大丧,从头至尾不见太子的踪影,每逢大祭,都是大阿哥以皇长子的身份诵读祭文,连四阿哥也没轮上,太子是说在畅春园无逸斋里养病,可除了皇帝之外其他人不能探视,谁也不知道太子到底在那里怎么样。
七月以来,举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