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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
他闭起眼睛,任阳光在他柔软的白毛衣上打出一个个淡青色的光圈。到底是在欧洲长大的人,哪怕是到了灰烟密布的香港,顾惜朝也从来不穿白以外的颜色。戚少商笑着,把几根草从他毛衣上弹开,却被顾惜朝轻轻拉住手指,“别管它,阳光好舒服,你也躺会。”
手指与手指纠缠,青草密密的刺着,有点酥麻。戚少商笑着,与他并排躺下来,食指微勾,在他掌心中,一点,一竖,再一点,半晌,顾惜朝才闭着眼轻笑一声,翻过手,与他十指交叠。脉脉温度传来。
草地散发着泥士的气息,头顶上的天空高而蓝。戚少商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脸庞,心里有微微动容。这样一个美不胜收的人,默默地看着他,总会有一点甜蜜的惆怅慢慢涌出来,再后,静寥的感伤跟在甜蜜后面不期而至。就算是在最温暖的阳光下面,也会像竹笛一样,有着清越的忧伤。
“惜朝,你快乐吗?”
“为什么这么问?”
“有时候你晚上会睡得很不安稳,我怕……”
“不。我不是不快乐,只是——”睫毛颤了一下,顾惜朝仍闭着眼,只是相握的手微微加重了力度,“少商,我是一个很贪心的人,有了好便希望更好,有了爱就希望它永在。”
戚少商支起头,阳光下顾惜朝的皮肤白晳得接近透明,青色的血管在脖上轻微的跳。
不远处教会的钟声悠悠传来。
让人温存的,痛苦的,彷徨的,欢喜而茫然不知所措的……除了信仰,还有爱。
他略微怜惜,正想说什么,兜里手机轰天响起来。有点无可奈何的摸出手机,下一刻,脸上已褪尽了所有的温柔和血色。
“惜朝,局里有事,我先走。”
“没事吧?”
戚少商迟疑了一下,不知是否把唇咬得太紧,以至声音有点支离破碎,“刚刚我说那个同事,有人发现了她尸体。”
生活总是出人意料。在你以为事情已经坏到无可再坏的时候,它居然还可以再坏下去。
命运本身,仿若谜团,料无可料。
顾惜朝仍然闭着眼。草温暖而枯黄,阳光很好,戚少商的体温还残留在他手掌上。
有人轻轻在拉扯他袖子,他笑了一声,“乱虎,别闹。”
“呯。哥……哥哥……你的枪,枪法…赞,好赞……”
慢慢地睁开眼睛,冯乱虎正举着不知哪里捡的一把玩具枪,对着他没头没脑的笑,“大……大佬……死,死……你的枪……枪……”
蓝衣护工赶过来,连拖带拉的缴下那把破枪,“唉,先生,不好意思,就这么一会没看着他。”
“没关系。”他坐起来,轻轻的叹了口气。
正午的阳光过于眩目,而不远处的湖泊温柔得令人叹息。
“被害的时间大致推断是三天前的夜间。”
法医科的同事叹了口气,放下了遮盖在尸体上的白色罩单。
一阵剧烈的痉挛如涨潮般在胸臆间起落,戚少商捂着心口退开一步,又是一个飞速的旋身,“砰”的一声,一拳砸上了雪白的墙壁。
他一直隐隐预感着她会出现意外,但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这么突兀——最让人不可接受的是,关于阮明正的死因,刑警﹑法医﹑鉴识人员全都表现出疑惑:
她的身上、衣服上以及整个现场找寻不到可疑的指纹﹑毛发或者纤维,全身没有任何因锐物或外力造成的伤痕,除了手脚被捆绑过的痕迹外,只有左手手腕上有一道轻轻的擦痕,体内检测出超高的酒精反应,并混有一些药物反应,但也远远不足以让她丧命——唯一比较合理的解释,就是因酒精中毒导致心脏衰竭而死。
现场拍回来的照片上显示,那是一个废弃已久的仓库,潮湿而阴暗,除了一台巨型的抽风机、三两个水桶,和满地散落的纸箱和包装带以外,别无他物。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戚少商深深吸了口气,问道:“结论呢?”
“奇怪的地方就是在这里。”法医皱了皱眉头:“死者的亲友反应说她的健康状况良好,没有罹患任何慢性病,更没有心脏病史,就医记录也没有发现曾经有过足以产生心脏衰竭的病症——”
“那为什么不以谋杀立案?”戚少商低吼了一声。
“她也许是曾遭到过劫持,但单纯就死亡原因分析,实在找不到他杀的任何证据。所以,我们目前还是只能以过量的酒精导致的心脏衰竭而死结案。哦,对了——”
法医从身后的操作台上拈起一个薄薄的塑料袋递了过来:“这是小阮身上的遗物。”
手指接触到袋子的时候,一张镶着银丝的卡片刹那间映入了戚少商的眼帘。
几乎是同时的,他的心剧烈地搏动了一下之后,在一瞬间停跳——声音、空气、甚至时间,都在耳际的一片嗡鸣之后凝滞,趋于死一般的沉静。
窗户大大的开着,凛冽的秋风带着横扫一切的冷酷,无情地拍打在人的面颊上,似要剥裂出内里深藏的虚弱、恐慌、晦暗和绝望。痛里夹带着涩,终又变成不着一味的麻。
戚少商低头再看了看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诊疗卡片,带着冰冻般的神情,似乎正思索着什么难解的问题,要在渺然无望的虚空里抓住什么不可把握的东西,两分钟后,陡然转身——
“老大,你要去哪里?”穆鸠平被撞得一个趔趄,转身跺着脚大声喊了起来,话音未落,戚少商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长廊转角。
三秒钟后,一阵刻骨的寒意逶迤扑面而来,穆鸠平对着空荡荡的走廊,打了一个大大的寒噤。
“等……等等我。”
“头儿,你说,小阮她本来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会变成这样,怎么会这样?”老八红着眼睛嘟囔着,巴巴地看了戚少商一眼,递过一杯咖啡,“伤心归伤心,头儿,你这样一声不吭的,不要吓我啊。”
戚少商接过来,继续保持沉默,只把头搁在方向盘上,直视前方。
香港从来不缺的就是人潮,人挤人,人叠人,人踩人,一遇上红灯,斑马线上挤满了苍白疲倦的人,低着头,潮水般涌来涌去。
不论缺少了谁,这城市都不会在意。
正想得出神,突然一声尖锐的煞车声,对面一辆白色的小巧房车横撞过来,一个甩尾急煞,堪堪停在黑色Cayenne面前。
“搞咩啊,痴线嘎!show车技咩!?”老八的怒吼声里,车门打开,首先出现的是一双精致的女式蛇皮鞋,细巧地紧裹着精致的脚踝。
戚少商顺着由下而上的视线,抬起头——
穿着丝质衬衣的女郎,迈着安静的步子跨出来。
戚少商接触过各色各样各种肤色各种类型的女子。可是她很不同。
不同于沈边的纯真,不同于息红泪的自得,不同于英绿荷的放肆和明艳,更不同于阮明正的强悍。
她象是从中国古典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仕女,眉目如画,长发轻挽在脑后,优雅而端庄。
视线一碰。戚少商端着的纸杯差点打翻,女子的神情也由安详转为惊讶,“啊,抱歉,还以为看到朋友的车,过来打个招呼……”
标准的牛津英文,风度完美。戚少商瞪大眼,维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式,看着那名女子微笑点头,转身上车,小房车迅速离去。
“头儿,你做咩?看到靓女都不必抖成这样啊。”
深吸一口气,戚少商胡乱把咖啡塞回老八手上,却仍然止不住双手的哆嗦——梦里的女子,绢画上的女子,刚刚从白色房车上下来的女子……
脑中突然晃过四个字。
白日见鬼。
二十分钟后。
“你在车上等我。”交待了穆鸠平一句,戚少商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踏入息红泪的诊所,戚少商才把凌乱至极的思绪停顿下来。蓝白相间的空间还是那么熟悉。他朝迎出来的息红泪略略颔了颔首,心里蓦然一动:自己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久违之后的再次见面,旧地重访,这次自己却不是以一个病人的身份,而是……一个警察。
“对不起,打扰了。”他把未能悉数理清的情绪尽量压了下去,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他言毕忽然发现,息红泪看他的目光很特别,很……难言,就像在看一个,最最熟悉的陌生人,又或者,那双清亮深邃的瞳孔毫不掩饰地穿越过自己,像在看着另一个人。
“我能帮到你什么,戚Sir?”美丽的眼睛里快速地闪过一丝叹息般的黯然,便又回复了深不见底的漆黑。
戚少商将阮明正的诊疗卡片递了过去:“关于你的这位病人、我的同事。”
他的眸色一瞬间被痛苦填满:“她死了。”
背对窗户,阻断了泄满一室的秋日阳光,息红泪隐在幽暗中的纤长眼睫遽然震颤了一下,嘴唇渐渐变得发白。
“是么?”她伸手撑上了桌案,脸色也随之苍白:“真遗憾。”
戚少商没有放过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向前走了一步:“我想了解一些关于她的就医纪录。”
“可以。”
幽深的眸子迎向这个年轻俊朗,此刻却带着无边冷冽煞气的警察,息红泪点了点头,拿起了桌面的电话:“小英,麻烦把156号阮小姐的病历资料找出来,尽快。”
“156号阮明正,二十五岁,童年时因为深受其父的心理伤害,患上了幽闭空间恐惧症,在此治疗时间长达四年,三年前经前任傅医师鉴定已复元。直到半个月前,阮小姐再次受到病情滋扰而上门复诊,最后就诊时间是一周前,她的情绪十分不稳定,我给她开了镇定神经的药物。”
“幽闭空间恐惧症?”
“嗯,这样说吧,患这种精神疾病的人,如果单独呆在某个空间里,会产生疯狂的联想,有时候会看到幻觉,甚至产生自杀倾向。”
戚少商直直射来的,带着探询和质疑的目光仍在她脸上逡巡不去,似乎有着穿透一切的乖张力量。
沉默了一下,他开口:“红泪,可否将这个诊所里近半年来所有的病人录音记录都给我参考一下,特别是关于梦境阐述的那些。”
“不行。”息红泪想也不想地断然拒绝了他:“我是医生,这个行业有它的规矩,现在我乐意协助警方对阮小姐死因的调查,但如果没有合理合法的司法支持,我不能将其他任何病人的隐私和资料对外提供。”
戚少商的眉心跳了一下,抿了抿唇角,终于欲言又止。跳脱的目光无意中落到美丽的女医生身后的巨型书橱上,像是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这个书橱好像很有些年代了。”
“恩?”息红泪一怔,扭头望了一眼,面上终于松开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是啊,是很多年前的旧物了,一直留着,我喜欢这种——”
“红泪,”戚少商突然打断了她,认真地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skeleton in the closet。”
女医生的身躯明显地震颤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哦,没什么,那天偶尔听人说的,没太明白它的意思。”
“这是一个欧洲的老寓言攻事。”息红泪垂下眼睫,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丝绒般的幽幽华丽和若有若无的诡异色调:
“故事说,有一对刚结婚的夫妻搬进了新房,丈夫很爱妻子,他知道妻子有一个心爱的情人,但不忍说出来伤害妻子,有一天他告诉妻子要出差一段时间,丈夫一走,妻子就把情人约到家里来,结果情人刚到家,丈夫也回来了,妻子没有办法,慌乱中只好打晕了情人把他藏在衣橱里。丈夫告诉妻子说公司里临时改变安排不出差了,又看了看房间,对妻子说觉得房间格局不够美观,想要在衣橱前砌一堵墙。妻子在惊慌之中说:你要砌就砌吧!”
息红泪停顿了一下,看着戚少商拧起来的眉,“你猜后来怎么样?”
“嗯?后来,东窗事发妻子被抓了?”
息红泪忍不住笑了一下,“不,墙砌好了后,这对夫妻在里面和和美美地过了几十年,谁也不提那堵墙。几十年后这对老夫妻搬走了,来了一对年轻的新夫妻,那丈夫一看,很不解好好的房间为什么要砌一堵墙呢,于是推掉一看——”
缓缓的讲述嘎然而止,女医生明灭幽深的目光落在她的听众那似乎凝固了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微笑,“里面有一具干掉的骷髅。”
半晌,戚少商的声音低低喘了一声,“skeleton in the closet……”
“衣橱里面有骷髅——这个故事是告诉我们,每个人都有他不可告人的秘密,不为人知的阴暗面,但如果大家都不去想、不去触碰这个阴暗面,也未必不能安然过一辈子的。”
“但总有被揭穿的一天,不是么?”戚少商低下头,声音像在北极的万年冰川里冻过,:“如果到了一切真相被揭穿的那天,又该如何面对呢。”
“无法面对。”息红泪静静地看着他:“所以,很多时候,人们选择永不揭穿。”
似是而非的答案,在房间中几乎凝滞了的空气里暗暗漂浮,沉落,碎成一地对于未知的惶恐。
“息小姐!”
一声清脆妩媚的呼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英绿荷探进脑袋来晃了一下:“你要的资料准备好了。”
息红泪“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