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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杀-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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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他对这个地方并不感到特别熟悉。或许,那真是前生了吧,太遥远,遥远得他已经不复记忆——不过,牛肉汤真好喝啊!戚少商三分得意七分满足地咧了咧嘴,支起了下巴,遥遥望着城墙上的人,青衣衬着蓝天,留给夕阳的是一个无限沉思的背影。
这个宁静的黄昏,酒肆里的一切都带着强烈的暗示和情绪。此刻,他在想些什么呢?
是不是和他一样,前生有些什么,已经不想追问了。
比记忆更重要的是——今生,你还在,而我还能爱你……

叮咚脆响,戚少商猛一抬头,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打了个小盹儿,刚才头一磕,竟差点把面前装馒头的老瓷碟子碰翻了。
没有做梦。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再做过跟前世相关的梦。他相信以后也不会。微笑跳上唇角,举目向窗外看去,日头又沉了些下来,一扫之下,竟没搜寻到顾惜朝的影子。他心里一惊,想也不想地跳起来就跑出了酒肆。
跨出门口,方一举目,远远地,他便已看到顾惜朝正坐在城头上画着什么。速写本就平放在他的膝头,他的神情看不真切,却依稀是很入神的样子,好像已经画了很久。
戚少商心口一松,舒出一口长长的气,这才放慢了步伐:这家伙,画什么画得这么认真……有点好奇地,他向城墙的方向走去。
路过酒肆外那个简陋的报亭,戚少商顺手捞了一份当地晚报,头版头条醒目的浓黑:“本日上午,一架由日本东京飞往英国伦敦的大型波音客机在起飞后坠毁,机上人员和乘客无一生还……”
“不是吧?!”戚少商震了一下,急急把报纸展开。阿弥陀佛,怎么会这么惨的,好好的,飞机失事!今天还是平安夜,那些死者的家人一定都还在等他们回去过节呢——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他叹息了一声,放下报纸,转身走开。
一个托着相机的小生意人注意了他好久,这会赶紧巴巴地跑了上来,堆着一脸的笑容拉他的衣袖:“这位先生,瞧您难得来一趟,在我们这儿换身古装照张相留个念吧,三分钟就成相,10块钱两张,连骑马算在内,很便宜的!”
戚少商怔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旁边木头架子上挂的那大概给很多人穿过的白袍黑靴,咂了咂嘴,正想拒绝,目光却粘在那袭裘皮大氅上甩不脱了。
“啊……”他轻呼了一声,眼中明亮的神采忽亮,咧嘴朝那生意人一笑:“这个,租给我穿一下,就10分钟,照相就不用了,50块钱行么?”
小贩一愣,心想这种淡季居然还能遇上个阔老板,忙不迭地堆笑点头,把衣服往戚少商手上一搭:“半小时都行!”
戚少商迎风一抖,将大氅披上身,忽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这柔软的毛皮触感,胸前镶嵌的两块硬盔甲,如此的熟悉,在某一个梦,某一个时空,他对它,久已熟稔。
这样想着,不由兴奋起来,他裹着披风,向城墙上快速地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快活地想,不知道顾惜朝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会有什么表情,呵……

黄昏的城墙上,顾惜朝静静地坐在断瓦残垣的尘沙里画画,以往常一样,优雅的,淡扬的,带着某种梦里才有的朦胧和微微的诡异气息。
以至于戚少商站上城头的时候,仍然忍不住屏了屏呼吸。
眼前穿着青衣的这个人,他的样子,前世和今生终于重合在自己心底。那一千年的寂寞还是一样,淙淙地流淌,爱别离,求不得,度不过,像一条无岸之河。
回忆里是他一样的侧脸,他们沉静地坐在窗前,对着一坛烟霞烈火的酒。枝叶轻轻摆动,光影在彼此脸上变幻、切割,描出最美丽的暗纹。
无论时光怎么翩迁,那失落的记忆一角又漂泊流散了多少个千年,终究是爱着,依然是爱着,宁可以另一种更为隐秘的方式——
在梦中,偶尔遇见,偶尔怀念。

他如此沉默而专心地望着画纸,他如此沉默而专心地望着他的脸。
风声流动如水,黄沙漠漠,而他的脸那样清晰,始终保持着美丽的角度。
这或许能称为永恒,是只存在于心底的画面。当一个人目不转睛地望向另一个人,时间是会停止的。
他站着,他坐着,任由时间携着他们继续缓缓前行。
就这样吧。
就这样下去,锁住这个瞬间,继续捕捉着那一个侧脸,望着光与影在你脸上舞动。
谁说不是呢,这段旅行在启程时,回到宿命原点的入口就已开启。
由开启,而幻灭。

“惜朝——”他叫他。
于是他抬头,那一瞬间眼中疾疾暗涌的话语被寒风迅速地卷去了。
“你这身衣服……”他有些吃惊,神色变幻了一下,含起了笑意:“真是一派英雄气概。”
戚少商眨了眨眼睛:“你也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
他向他迈步走了过去,故意装出一付昂首挺胸的模样,顾惜朝掌不住,“噗哧”笑了出来,拾起一颗圆圆的小石头弹指而出,击在那块前胸护心铜甲上,发出“冬”的一声闷响。
“你谋害亲夫啊你!”戚少商作势露出个扭曲的表情,也跟着笑起来:“准头那么好,这一手好枪法可别浪费,干脆,回香港以后你不如也加入警队算了,明年我们也混个警界双雄,双枪侠侣什么的……”
“乱说什么!”顾惜朝瞪他一眼,想绷脸,笑容却染得更深了。
“嘿,真的,走之前老八还说叫我试着请你入警队,以你对枪械的认识,起码做个鉴定专家啥的。”
“回去再说吧。”顾惜朝微微的出了会神,唇角的笑纹却勾得更深,“不过我也想知道跟戚督察共事是什么滋味。”
“嘿嘿,你问八仔就知道——”笑声里戚少商已经走到近前,好奇地一探头:“在画什么,那么入神?”
“画你的英雄气概啊。”顾惜朝微笑着,顺手合上了速写本。
“给我看看。”戚少商笑着伸手。
一声脆响,那副素描已被顾惜朝扯了下来,迅速地揉成了一团:“这张不好看,回头我再给你画一张。”
他扬手一抛——
如同多日前那个同样的黄昏,在香港的山顶公园扔下那盒录音带的手势一样。
优美,果断,行云流水,毫不犹豫。
戚少商一怔,眼见那揉碎了的画被一扬手就丢下了高高的城墙。心里一皱,刚想嗔他,瞥到那双宁和平静的眼眸,便抓过顾惜朝的手腕,挑了挑眉毛:“好吧。不过,等过了今晚再画吧——我的英雄气概,可不只在这身衣服上……”
坏笑着用力一拉,他顺手把人拖进了怀里,紧紧拥住的同时,嘴唇也跟着凑上。
顾惜朝轻呼着挣扎了一下:“放手,你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
“这是……只属于我们两的地方……”

揉作一团的画纸自高墙上打着旋儿落下——抛下一张纸或许并不比挥别记忆更难。
这是一个即将落雪的黄昏,应和着南国都市圣诞钟声正敲响的温情弥漫,同一缕月光的碎片里,我们所舍弃过的,复得过的,以另一个身份降落在无声的相拥里。

城墙下售门票的小姑娘掠了掠被狂风吹乱的前缨,蓦然间看到了那片颓然零落的白。
有点好奇地走过去,她拾起它,慢慢展开。
细腻而不乏明利的线条勾画,淡淡的铅墨,不难看出,场景正是眼前的这片荒漠城关。
画上两个男人的剪影遥遥相对。一人以手捂胸,有什么滴到脚边的荒草上,沉沉的色调,他的长发孤寂地飞扬在风里,恍如大厦将倾。而另一人却只有一个背影,右手握着把纤尘不染的雪亮长剑,左手收掩在背后,袖中却露出暗光峥嶙的一角——
小姑娘哆嗦了一下:从那奇怪的兵器上,浓浓层染,又赫赫滴落下来的,是——血么?!
淡墨的铅画,却分明能让人感觉那快要滴下来的艳,和着那片染着血色的离离荒草——
一样的红……
他杀了他!
谁画的?这么栩栩如生,这么恐怖?
小姑娘打了寒颤,下意识地抬头向城墙上望去——

苍烟落照,一如离愁。
土夯的古城墙上,连绵银白的秋草摇曳变衰,城头上两个纠缠拥吻的人影,似乎要盖住这满目苍黄,盖住世间所有的彻骨冰凉。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起自己曾在镇上录象厅看过的一部电影。请她看的小伙子还说是喜剧片哩,主角一次次狂奔回从前………那么好笑的镜头,她看着却莫名觉得凄凉无比。
就像此刻也是。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两个人,分明不适合铁马冰河,不适合长亭芳草,不适合古佛青灯,只适合昏昏默默,相对忘情。
其中一个人的手指——指骨纤长的手指,扭曲着,微颤着,蛇一样投影在城墙上,充满了情Se的诱惑和惊悚的杀机。
她脸一红,赶紧低下了头,努力地回想那部片子最后的结尾——不甘心就这样输在命运和时间面前,所以拼命的去跑,去追,去拯救他的爱情,去改变命运的那个人,最后在夕阳下的一回头,眼神,悲伤得难以言说。
城墙上,与武士相拥的紫衣仙子,神情恍惚而莫名。城墙下,悲伤的行者渐渐湮于人群……
她一直不明白,大家都说是喜剧片的电影,最后怎么会有这样突兀,这样残忍,这样悲悯的结局?

雪,又开始下了。
绵绵密密的,飞旋而下……
痴痴站在墙下的小姑娘猛然回神,揉着快冻僵的双手,关上了售票处的灯。
浓蜜缠绕的影子,转眼就被渐渐暗下来的黄昏吞噬。
走马飞尘,沙漫古道……
不远处的旗亭却隐约燃起了灯火。
酒,热了没有?
人,累了没有?
梦,醒了没有?
——也许,不用醒。
路途中的人,命途中的人,本并不愿意醒来,反正命运始终是最阴险的对手。
但,你在,我在,今生来生都还在——地狱也有浮屠三千,鲜血也开出一片红莲。
有你共我,无须涅槃,梦魇亦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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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而生痴,一旦生痴,必生贪与嗔、执与苦。作业造孽,一切皆因无明致。
因果常在,人因先世罪业而今堕恶道,轮回不灭,报应不爽。当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如是我闻,如是我见。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电亦如露,应作如是观。”——《金刚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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