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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奴吃药了……咳咳……”
干瘦的手里捧着一碗黑压压的药汁,白发苍苍、衣着褴褛的老者边咳边走近以稻草堆成的床铺。
躺在床上的纤瘦男子虽听见昆叔的话,但只觉头昏脑胀,浑身忽冷忽热,仿佛一会儿身在冻池里、一会儿又在火炉中,极为不舒服。
昨晚他在王宰相府前等着领取卖艺的赏银,却遇上了一名恶行恶状的大汉,不但赏银飞了,他还因为在雪地里奔跑而染了病!
凤奴想到就有气,但他忍着不适,爬起来对昆叔说:
“昆叔,你这碗药……是哪儿来的?”
昆叔走到凤奴身边,扶他坐起身并喂他喝药。“凤奴,昨天郭大夫来替你看诊,说你得了风寒,这药是他留下的。咳咳……”说着说着,昆叔又咳了起来。
“郭大夫?”
凤奴嫌恶地皱起眉,但见到昆叔巴望着自己乖乖喝药的慈爱目光,他只好张口将一碗苦药吞下肚。
“昆叔,你咳得厉害,另一半药给你喝。”喝到一半,凤奴便将碗递给老人。
“傻小子,昆叔的病可不是风寒,别白白浪费药了,你喝下吧。”昆叔笑了笑,将药碗再递到他面前。
撇了撇嘴角,凤奴还是不愿喝,便说:
“昆叔,你好歹喝一些,我身子骨壮,惹了风寒不喝药都会好,倒是你的病已经生了三、五年了,你就多少喝一些,会有用的。”凤奴搂着老人,表情十足温柔的道。
“昆叔老了,这药养我这老皮囊真是糟蹋。”昆叔拗不过凤奴的好言相劝,只得坐在他身旁将药喝下。
看着昆叔的动作,凤奴不自觉的笑了。
昆叔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孝顺他是应该的。
他是名弃婴,自小便让昆叔给捡来抚养;前些年,城内外动荡不安,弃婴也因此多上好几倍,就连他的名字也是昆叔取的。所幸昆叔待他极好,有如亲生儿子般照顾他,让他并不以自己是弃婴的身分为耻。所以在心里面,他早已将昆叔当成父亲一样看待。
“咳咳……凤奴,你那件外出时遮面的斗篷不见了,昆叔帮你找了件新的。”昆叔拿出一件黑色袍衣,他满布皱纹的脸对着凤奴笑着。
凤奴一听,心中一窒,委实觉得不对劲。
“昆叔,这是……向郭大夫借钱买来的吗?”
闭起眼,凤奴脑海里浮现郭大夫那张中年发福、坑坑疤疤的肥脸;他与昆叔住在城里地位最低下的奴人地区,那名郭大夫则是朝廷派来管辖他们这一区的官员。
思及此,凤奴秀丽的眉在他苍白的脸上紧皱着。郭大夫为人跋扈,对自己更有着非分之想,这些事情昆叔当然不知情,他回想前些日子从郭大夫那里逃出来的情景,还不免心有余悸。
霜雪冰天,即使是在盛世里的京城,地位最卑下的昆仑奴仍旧面临着受人鄙视、断粮饿死的危机。
凤奴想起他到郭大夫那里借粮食的情形,心里仍旧怒不可遏;那日他差点让人给非礼,还好他死命挣扎才逃了出来,原本想独自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究竟放不下养大他的昆叔,如今昆叔又接受郭大夫的好意,无疑是给了郭大夫接近自己的理由,这下又是欠粮又是欠药的,凤奴知道自己往后很难逃得了了。
“凤……咳咳……”
昆叔像是要咳出血似的不停咳嗽,凤奴惊见,心都揪在一块儿了,他赶紧帮昆叔拍背顺气。
“昆叔,这天冻的,你就好好躺着休息,凤奴没事,你别担心。”
凤奴忧心的边说边要站起,欲让出一半床位给昆叔躺下休息。
但人还未起来,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让他起不了身。
“傻小子,硬气。”
让凤奴再躺回床上,昆叔摸了摸他的脸。“昆叔这是老毛病,而你是急病,要再多睡会儿才好。”老人说话的语气非常慈祥。
拗不过昆叔的好意,再加上犯病时的不舒服,凤奴不一会儿就又昏沉沉地睡了去。
昆叔看着盖着薄被、躺下没多久就又睡着的凤奴许久,忍不住想起多年前从一名汉人女子怀中抱回凤奴的陈年往事。
凤奴长得非常美,十足的女儿相,然而这么一张柔媚娇颜不应该长在一名男儿身上。唉,往后他在这奸险的世局里会是为祸较多啊!昆叔不由得在心里轻轻哀叹着。
想着想着,昆叔摸了摸凤奴沁着热汗的脸庞,他边咳边取出布巾擦去凤奴脸上的汗水。他仗着一身琴艺行走大半辈子,如今他老了,琴是再也弹不动了,而能这样护着凤奴的日子也不多了。
这些年,他们俩的日子全是靠着凤奴在外卖艺,在歌楼与酒馆里弹琴,挣钱过活的。
昆叔知道是自己的病拖累了凤奴,而每每凤奴下了工回到家,他虽不说,但从凤奴身上的衣裳让人扯破,或者那大小不一的抓伤来看,他也明白其中代表何意。
“咳咳”
昆叔又猛烈地咳了一阵,蓦地竟咳得吐出血来。
慈爱的目光望向床上熟睡的人,昆叔心知自己时日无多,他死了没关系,但他最放心不下的只有凤奴。
再怎么样,凤奴继续待在这贫困地方是不会有好出息的。
不舍的再看一眼床上的人儿,昆叔撑起身来往外走了出去,此后,竟再也没有回来。
“凤奴!凤奴!不好了,快来啊!”
纷乱的脚步踩踏在泥泞的水洼,水花溅起的声音伴随着一道惊慌的叫喊声。
砰砰砰,狂拍着门板的声响将躺在床上仍旧昏昏欲睡的凤奴吵醒。
“谁啊?”
凤奴的额角仍旧疼着,他扶着沉重的头,勉强自己撑起身来应门。
“是我,薛三!不好了,凤奴快开门!”
凤奴一听见是住在隔壁街的薛三,赶紧开门道:“是薛大哥!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
跑得浑身是汗的薛三,见着凤奴刚睡醒的一脸惺忪、衣衫不整的美艳样子。心里徒然一跳。但随后又想起他来这里的目的,便赶紧拉着凤奴进屋。
“凤奴,听我说,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要先冷静!”
听着薛三没头没脑的话,即使一头雾水,但凤奴仍是乖乖地点头应道:“好。”
“凤奴,听我的话,赶紧收拾东西,快走吧!”薛三紧张不已地抓着凤奴的手,要他快快收拾财物火速离开。
凤奴疑惑地盯着他慌乱的脸。薛三是名认真的老实人,自幼对自己与昆叔就是多方照顾,如今这样反常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凤奴慢条斯理地将薛三拉到自己面前站好,他的一双美眸牢牢地望着薛三问道:“薛大哥,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凤奴,别问了,快走!再不快点,那些官兵就要找到这里了!”薛三见凤奴没有动作,索性自己动手替他收拾包裹。
“什么官兵?薛大哥,你说清楚点?”
薛三停下动作看着凤奴,自怀里掏出一个用黑布包着的小包裹,在连同一些碎银交到他手上。
“凤奴,这是昆叔要我转交给你的,他要你离开这里,回昆叔的故乡蜀地去学琴。”说完,薛三就又忙碌地收着东西,不敢看凤奴。
“薛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昆叔怎么会要你带东西给我,他人呢?”凤奴追问道。
“你别问了,快走就是了。”薛三忍不住再三地催促着。
“我不走!”凤奴知道薛三有事瞒着自己,他索性坐在椅子上倔强地道:“薛大哥,你把话说明白,昆叔怎么了?”
“凤奴,你听了可别动怒,保命要紧……”
知道掩不住事实的薛三只得将实情告诉凤奴:“昆叔为了你去向郭大夫借粮,却在郭大夫那里知道前些日子你遭人胡来的事,而郭大夫竟变本加厉地出十两银子要求昆叔将你卖给他,还说不卖身也要抓你抵债。昆叔气不过便与郭大夫的人发生争执,结果就活活给人打死在巷门东了!”
薛三边说边哭,向来不掉泪的他想起昆叔死得凄凉的模样,仍旧不免伤心。
“这包东西是昆叔前几天托我保管的,他怕自己可能熬不住天冷先去了,要我之后再向你说,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
薛三的话还没说完,凤奴就冲了出去。
“凤奴!”
薛三赶忙阻止,但个头不高、娇小的凤奴却像不要命似地往巷门东奔去。
“别去!去就没命了啊!凤奴!”
薛三抓着凤奴的包裹在他身后大喊,跟着人也追了出去。 第二章
寒风凄凄,凤奴单薄的身子仅着一件袍衣便跑过狭长的窄巷。
黑夜瑟暗,城里传来刚过四更天的钟声,他没命似地拼命往前跑,担心害怕地疾奔在夜晚的狭隘巷弄里,天上的月映照着他孤寂的身影,将之拉成一条修长的黑线,不住地跳动着。
他不晓得自己究竟跑了多久,好不容易到了巷门东,他四处张望,果然看到昆叔的尸体让人随意丢弃在路旁。
“昆叔!”
凤奴骇然地大叫一声,身子瞬间崩溃地哭倒在早已气绝的老人身边,泪流满面的喊道:
“昆叔,你醒一醒,昆叔!”
奋力摇晃着生气不在、身躯颓坏了的尸首,凤奴绝望的紫眸直勾勾地看着昆叔断成两截的脖颈,汩汩的流出腥臭浓稠的黑血;他伸出手想拨掉昆叔身上污浊的血迹,但却让自己净白的身子染满昆叔的血。
紧紧抱住昆叔尸骸的凤奴,整个人埋首在昆叔的身上,一股强烈的悲伤笼罩着他,更兴起一股势必要杀了害死昆叔的人的恨意!
就在凤奴抬起头时,数十把火炬与一群官兵竞排排包围住他。
郭大度走了出来对着凤奴说:
“凤奴,昆叔的事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伤他的,是这个老废物纠缠不清才与我的人发生冲突,你可别把罪名安在我的头上啊!”
凤奴面色死白,薄薄的嘴唇都给咬破出了血,他狠狠地瞪着眼前的男子吼道:“郭大夫,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要你偿命!”
凤奴奋不顾身的扑身上前,想杀死郭大度。
但他的手连郭大度的衣襟都勾不到,就让官兵们给抓了起来。
“放开我!你这个狗官,早晚会有报应的!”凤奴气势凌人地怒吼,可他的双手双脚都让人给制住,动弹不得。
郭大度放肆地露出淫秽的表情,扳过凤奴白净的小脸。“报应?凤奴,昆叔欠了我十两银子,我抓你抵债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怨不得我!”
“呸!无耻”
凤奴吐了口口水在郭大度的脸上,惹得他勃然大怒,一记狠辣的巴掌随即挥在凤奴那张冰冷却俊俏的脸上。
抹掉脸上污唾,郭大度怒声下令:“混蛋东西,快将他带走!”
“不要!放开我”
让人架着离开的凤奴一次又一次凄厉的叫喊,但躲在暗处的昆仑奴们却没有一个人敢走出来帮他,大家都害怕郭大度的势力。
绝望的凤奴看着倒卧在泥地上的昆叔,他哀痛着自己还来不及为他下葬,就这样五花大绑地被带入郭大度的府第。
就在郭大度将凤奴打晕绑起来丢在他房内,顾不得大白天行淫会招人议论、想一饱淫欲的同时,苏裕竟领着一大票王府的人,找上门来了。
郭大度还未得手,便忿忿不平地走出房子,在看到满满的武人围着他的家园时,他吓了一大跳、细问之下才弄清楚苏裕的目的。
“苏总管,您要找的人就在屋内,小的……给您带路。”郭大度对着王府的总管苏裕鞠躬哈腰、谄媚的说。
虽然不明白王府的人为何要捉凤奴,但好事被打扰还是让他在心中气得牙痒痒的;可是无奈对方是王李琰的人,他就是有十条命都没胆子得罪。
李琰的名号响遍京城,连皇帝老子都要礼让三分,随随便便就能要了他这条命,就算他再心有不甘,也不能强留凤奴。
苏裕瞪着郭大度那张肥滋滋的胖脸,不耐地对着他挥手。
“什么叫我要找的人,我这是在帮上头办事!郭大度你可听着,今晚的是千万不得张扬出去!只要我在外边听见一点风声,你郭家所有人头就等着落地!”
即使苏裕惊惧不已,但也在心里觉得奇怪,凤奴不过就是一名地位下等、供人玩乐的昆仑奴隶罢了,王爷怎么会派那么多的人,劳师动众的来找他?算了、算了,将主子的事办妥比较重要。
“是、是,小人遵命。”
他拱手一揖,让苏裕带来的大票人马进入屋内,将他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凤奴,双手奉上。
在手下将昏迷不醒的凤奴抬出来后,苏裕在离去前仍不忘再次叮咛道:
“记得,走漏了王府的风声,随时要你的狗命!”
王府,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
重重院落依着勺型的规则而建,绵延不绝的屋瓦,处处都是雕龙画凤的尊贵气派;若是生人走在王府里,一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