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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内有子城与罗城之分,蜀冈上环有深濠的曲尺形子城乃是军政机关所在地,而蜀冈下的罗城则是百姓于商贾们的居所。
在东华门检验了过所后进城,唐成正式走进了这座被三条运河河道及陆上道路分隔的秩序井然地城市。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唐成一行四人溜达着来到了扬州城内最为繁华地所在,最终按吴玉军的指点在距月明桥不远地一家客栈中投了宿处。
“这块儿是扬州最繁华的地界儿,这家客栈也是扬州最大的客栈,客栈的门脸子你刚都看到了吧,这里面才加一个大,光是上房就有一百多间,旁边还连着一个酒楼,后面有酒肆、勾栏,只要你有钱,住进这家客栈之后要啥有啥,都不用出门的。打听消息再方便不过了”,言至此处,吴玉军咂咂舌道:“他娘的也真是日怪,要说这扬州城里赚钱的大铺子是不少,但背后的东家几乎清一色儿的都是波斯胡”。
在柜上办过手续,唐成边听着吴玉军的唠叨边跟着领路小二进了客栈里面,这家客栈果然是大,围绕着天井而建的四面楼中房子既多,客人也着实是多。
“看见了嘛,从南边那个门楼里往后走就是勾栏,到那儿去看过之后,阿成你就知道金州”,吴玉军正一脸兴奋的说到这里,就听不远处有一人笑着招呼道:“这不是吴老弟嘛!怎么也来了扬州?”。
“哎呀,是林兄,你也到扬州了,幸会,幸会!”,唐成跟着高声寒暄的吴玉军走过去,就见他嘴里的“林兄”是个身形微胖的四十多岁中年,服饰考究,尤其是脸上的那两撇小胡子更是用香油顺过的,油光可鉴,一丝不苟。
“还不是为了桐油生意,做经济营生的可不就是这劳碌命”,那林兄用尾指上长长的指甲挑了挑胡梢儿,“吴老弟莫非也是为此而来?”。
“此来扬州主要是想进些茶货”,吴玉军这话刚一出口,唐成心底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伏天大七月的进茶货,这话搁谁听了能信?果然那林兄眉头翘了翘,不过他也没说破什么,只笑着道:“正好愚兄在前堂酒肆里订了席面,宴请的也都是我山南东道来的桐油商们,赶的好不如赶的巧,吴老弟并这位”。
“噢,这是我表弟唐成,吃的衙门饭,正好这趟一起过来送公文的”。
“好好,正好吴老弟并这位唐兄弟一起过来趁个热闹,毕竟大家都是从山南东道里出来的嘛,啊,哈哈!”,那林兄抱拳向唐成拱了拱手,“就这么说定了,吴老弟你们且先去洗洗,稍后前堂酒肆钱塘雅阁见”。
“这人是谁,看着气派倒是不小”。
“山南东道最大的桐油商林明林五爷,气派还能小喽!”,吴玉军边往客房里走,边小声向唐成解释道:“他叔父就是咱们道里的这个”。
唐成看了看吴玉军翘起的大拇指,“本道观察使林白羽大人?”。
“咱山南东道除了他还有谁算得上这个”,吴玉军脸上再没了刚才手指勾栏时的欢快,“咱前脚刚到,后脚儿就撞上他,这兆头”。
唐成对此次生意寄望极大,听说林明的来历后心里难免也有些闷闷的,但他素来心性坚韧,是以也没在脸上显露出来,“洗洗后去看看再说,山南东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未必他还能一口都吃下不成?”。
进房安顿下,唐成梳洗过后,边与吴玉军一起往前堂酒肆而去。
钱塘阁是个大雅阁,除了摆放席面的地方之外,还空出老大一片来,约莫着是给助兴的歌舞伎们准备的地处,因是大,所以雅阁里虽然已坐了七八人也不嫌拥挤。
唐成两人是最后到的,这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见礼的扰攘,听林明的绍介,雅阁里坐的果然是山南东道各州的大桐油商,其中那个身穿福字缎衫,神色间对两人颇不以为然的胖子该就是金州万福来桐油铺子的东家,刚才来时唐成听吴玉军说过,此人原是金州中镇将府里的大管家,有这么个渊源在,唐成对他的冷淡也就见怪不怪了。
寒暄完毕坐下之后,众人先是循例说了一阵风月,交流了一番征战扶桑姬、新罗姬的心得体会后,恰恰已是酒过三巡,至此,大家都知道该入正题了,也就放了手中的杯筷,静等林明发话。
第一百零四章 那里去找支点
看到眼前这一幕,唐成心下暗自思量着,看来这林明早就联络过这些人了,以他的身份也确实是山南东道桐油商们最好的头领。联合一道的桐油商一起向肥的流油的海商们叫价,这原是后世里常见,却也极其有效的商业手段。
想到这里,唐成扭头看向吴玉军时,正见他还过来一个苦笑,是啊!他这儿要是铁板一块儿了,这生意越有做头就越不好往进插脚了。
随着林明轻咳两声后开始说话,唐成原在朝报里看到的模糊信息逐渐清晰起来,首先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海商们的损失远比朝报上含糊记载的信息更大,自打今年开春,不对,其实是从去年年尾开始,以岭南春州沈家为头目的海盗团伙异常活跃起来,以前他们抢船是一艘艘抢,如今竟是一批批抢,如此以来直接刺激了周边蕃国的海盗们,一时之间竟使原本的黄金水道的海上丝绸之路成了畏途,以波斯胡为代表的胡蕃海商们损失惨重。
尤其让这些蕃胡海商们愤恨的是,这些海盗一改往日抢货不抢船的规矩道义,抢完货之后竟然连那些远洋巨舶也给一把火烧了,货没了可以再办,毕竟这些富甲天下的海商们多年积攒下的老底子厚,一时半会儿的还抗得住,但船烧了可就要命了,毕竟这些动辄深达六七丈的远洋巨舶不是那些短途运输船,说造就能造好的。
蕃胡商们如此,唐商也不好过。虽则冯家立了严厉的家规从不抢掠唐船,而周边小蕃国地海盗们畏惧天朝强盛之威也不敢冒然对唐船下手,但实在架不住海上迭起的风暴和杂乱的洋流侵袭。以至于唐商们也是折损甚众。
这两造里加起来,就使得原本帆樯林立,海舶云集地扬州港外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气,由此才有了如今桐油商们汇集扬州的景象,听林明的介绍,不仅是桐油商,甚或是四方著名的大木材商及东南半壁的造船熟手工匠们都像赶集一样往扬州聚集,如今淮河入海口处胡逗洲上的大小船坞里叮当之声夜以继日。
林明说到这里时。在座的桐油商们都是群情昂扬,但让唐成不解的是身为山南东道最大桐油商地林明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欢喜之色。
唐成用胳膊碰了碰吴玉军,随后用眼角示意了一下林明。不一会儿吴玉军还回来一个不解的目光,显然他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
若说林明的这番表现已是异常,那他随后提出地章程更是让唐成听得莫名所以。这个桐油商头子的意思竟然是要将山南东道的桐油商们团在一起,然后上书扬州市船司接管与海商们地桐油交易。
他此言一出当真是满座皆惊。这些个桐油商们为什么来扬州,还不是跟唐成他们一样是来探听消息的,除了探听行市之外,最主要打听地就是市舶司的态度。
扬州市舶司是个特殊的衙门,特殊就特殊在它不归皇城各部寺监里任何一个衙门管,而是直属宫城,简而言之它就跟后世里曹雪芹家的江宁织造衙门一样,原是专司为皇室供应海外奇宝珍玩的。随后发展到登记远洋商船运载的货物。收纳关税,并查禁唐朝不许出口的货物。而市舶司的收入也不入户部国库而是直接入宫城皇家内库。
市舶司地确是除了管理海商们之外再无干涉地方事务地权利,但这个衙门特殊的性质决定了它地影响力非常之庞大,这也就是桐油商们如此顾忌市舶司态度的原因,只要它一插手,不消说是要护着海商们的,到那时谁也别想再跟海商们拗价。当然,这也是朝报里所说海商们联名上书请市舶司主持桐油交易的原因。
要说唐朝最富裕的一群人毫无疑问就是这些做远洋贸易的海商,他们那一船船送出去运回来的不是货物,都是钱,黄澄澄的钱哪!关于海商们的豪富不仅写进了诗,民间的段子更是多,前几年扬州开元寺修瑞像阁,海商们捐起香火来最少都是一千贯打底,其中一个婆国海商摸不清形势捐了两百贯,愣是被人笑的抬不起头。更离谱的是有波斯海商交易珠宝,一次仅输税款就高达万贯,海商们的豪富由此可见一斑。
难得碰上一回能狠宰那些海商巨富的机会,从各处得了消息的桐油商人们都是摩拳擦掌,生恐因市舶司的介入坏了这好机会,让他们庆幸的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市舶司似乎并无此意,当然这也跟扬州市舶使刚刚换人有关。但让在座这些商人们想不到的却是市舶司还没动静,林明却提出了这样的章程来。
有钱不赚,这是要干嘛?林明这章程摆出来之后,满屋落针可闻,商贾们既是茫然不解,却又心存忧惧,林明的身份毕竟不同寻常啊!
没有人说话,在林明提出这么个章程后,刚才说到时热闹不堪的屋里就此冷场下来,直到整场酒宴散席。
跟其他那些桐油商们一起沉默着走出酒肆,吴玉军随着唐成进了他屋里后,当即反手重重的摔上了门,“王八窝里窜出条蛇,林明愣是脱壳子成精怪了,这铺子生意是没法做了”,顿了一顿后,他才又道:“阿成你脑子好使,想想林明到底出的什么幺蛾子?莫非他怕钱多了会咬手不成?”。
“那些各州桐油商都没发火,你急什么?”,唐成随手倒了两盏茶端了过去坐下,“事物反常必有妖异,只是这里面的猫腻不是那么好猜的。管林明起的什么幺蛾子,如今是情势越乱对咱们越有好处,至于这铺子生意还能不能做。咱看看再说,你也别急”。
“说的有道理”,吴玉军仔细品了品唐成的话。“嘿,难怪走地时候我姐一再嘱我遇事多跟你思谋思谋,就不说别的,单是你这份静气功夫就比我强”。
“我是急在心里,实不瞒你,我还指着这铺子生意能赚上一把,好给家中二老置套好宅子”,唐成闻言一笑。“不过在这铺子大生意里,咱跟其他人比起来咱就是光脚的,光脚地还怕穿鞋的?”。
“这话听着新鲜。但说的的确在理”,嘿嘿一笑的吴玉军从歪躺着的榻上爬起来,“不想了。走,哥哥带你去后边儿的勾栏里开开眼”。
“好意心领了。这一路坐船坐的也乏了,想先睡上一觉养养精神,若是起来辰光还早地话,我倒想放船去胡逗洲去看看那些船坞,毕竟是眼见为实的好”,唐成边说边推着吴玉军往外走,“你自己折腾去吧,记得爱惜着身子骨儿”。
“阿成你什么都好。就这点没意思。太没意思了,那行。我先去后边探探路,且先给你喵两个好的预备上”,在屋里还是磨磨蹭蹭地,但等吴玉军一出了房脚下顿时滑溜起来,嘴里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急着往南边走去。
唐成对此早有心理准备,这些个打听探问的事情本就没指望吴玉军。
睡了一觉起来之后,唐成瞅了瞅天色后出客栈雇了一艘快船由城内运河水道直放出城,入淮河后便一路向东往胡逗洲而去。
胡逗洲就是个三面环水的半岛,其左承淮水右接东海地地形,实实在在是理想中的船坞所在地,堆积如山地木料,忙忙碌碌的匠人,叮当乱响的锤击声及空气中飘浮着的木花子气味都在显示着胡逗洲上的忙碌。
看着这些堆积如山的木料,唐成想到的却不是船,而是桐油!一时开造这么多远洋巨舶得用多少桐油?这又是多少钱哪!
眼见为实之后唐成也就没再此地多留,饶是如此,逆水行舟之下速度就慢,等他赶回扬州城内客栈时,天色早已黑透了,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吴玉军还没回来,看这架势他今天晚上怕是回不来了。
唐成的猜测果然没错,直到第二天早上他起来时,吴玉军都还没回来。
见状唐成也没等他,吃过早饭后就出了门,边在城内寻找桐油铺子打听当下地行市,边顺道游览这名城景色,倒也算得是一举两得。
中午回来后唐成索性就没再往吴玉军房里去,倒是午休地中间,他跑来敲门了。
被扰了午休的唐成没好气儿地开了门,见随着吴玉军进来的还有一个身形如竹竿般的瘦子,乍一看这人还真像后世里的相声大师马三立。
“这是随我搭伴儿来的表弟唐成,阿成,这位是我当日在襄州结交下的旧友马谊”。
“幸会,幸会!”,马谊也没多说什么,跟唐成点头见礼后,说了句让吴玉军别忘了晚上之约后,便自起身走了。
“听小二说阿成你昨晚天黑才回,今个儿一早有出去了,辛苦了”,尽管折腾了一夜,吴玉军精神却好的很,“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嘛,要不哥哥现在就领你去松泛松泛,后边勾栏里刚到了一批雏儿,扶桑的,新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