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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降灵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很困惑,「是啊,为什么我总是存在的?」他缓缓地飘浮,抬头看着月亮,「一千几百年来,为什么我总是在的?我看着他们消失,看着他们得偿心愿,看着他们投胎,为什么我总是在的?」
六音和皇眷也望着天空,同时思考着这些他们从来也没有想过的问题,苍茫的宇宙,神秘的生死,人与鬼,前生与来世。那么遥远的星辰,那么深邃的天空,生与死之间的奥秘、心愿、信念,与爱……「降灵,你的心愿是什么呢?」皇眷幽幽地问。
「我的心愿?」降灵困惑,迟疑地自言自语,「我的心愿?」他像一只洁白的蝴蝶一般,轻轻地落在皇眷面前,然后抬头一直望着远方,「一千一百五十六年,已经一千一百五十六年了,太久了,久得我连自己的心愿,都已经忘记了……」
一千一百五十六年,太过久远的时间,久得连心愿都已经忘记。
但是那心愿,必然还在你心底,否则,你为什么还在?你为什么不会消失?你为什么不肯投胎?为什么一千一百五十六年,依然一个人在这祭神坛上徘徊?你是在等待着什么吗?等待着已经忘却的心愿,在下一个一千年的偶然的瞬间,突然间实现——皇眷一阵黯然,低声道:「你知道那些心愿得偿的魂魄,最终究竟去了哪里?」
降灵还在想,他的心愿到底是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去了地府,去投胎。」
「那么,那么心愿未了的魂魄,又在哪里?」
「在他们死去的地方。」降灵回答,「或者,在他们尸骨埋葬的地方。」
「我要怎么知道,一个魂魄是已经离开了,还是依然存在的?」皇眷问。
「你可以召唤灵魂。」降灵说到现在才突然间清醒过来,「啊,召唤灵魂是很危险的,你不能召唤。」
「你可以帮忙吗?」六音开口,「去文嘉跳楼的地方,看看她是不是依然还在?」
降灵「哦」地应了一声,什么也没说,慢慢地向皇宫飘浮去了。
皇眷坐在椅子上看着降灵离开,黯然道:「我想见文嘉,又害怕真的见到她。」
见到文嘉就证明她依然是怨恨的,她就不可能原谅她。
六音要改变她的心情,笑了,「你有没觉得降灵是一个很乖的鬼?」
皇眷回忆降灵的一举一动,叹了口气,「他很纯,真的很纯很纯,没有心机,也没有脾气。」她哺哺自语,「他居然忘记了自己的心愿,我想那应该是一个不能放弃的心愿,即使被遗忘了,也决不放弃,所以他一直在这里一千一百五十六年,依然不能投胎转世。也许,是他不愿意离开。」
「不能放弃的心愿,即使被遗忘了,也被牵挂着,不愿意一切从新开始,宁愿在这个荒山野岭寂寞地等待,等待着也许下一个一千年,愿望就会实现。降灵很健,」六音轻笑,幽幽地道,「这么说起来,连我,都要有些心疼了。」
「嗯,所以说,人坚持信念的心,真得很可怕。如果这个信念是怨恨,那就更加可怕。」皇眷说得真的有些发抖,六音过来握住她的手,她才宁定下来,「我害怕文嘉。」
「不怕,你绝没有对不起她,对不起她的人,是我不是你。」六音柔声安慰她。
「对不起她的人,只有她自己,不是我,也不是你。」皇眷黯然,「没有人比我清楚,谁也没有要对她不好,是她自己不放过自己。那一跳,实在让我太伤心!」
「你一直是她的好姐姐。」六音在月下,轻轻地用梳子梳她的发髻,耐心地为她整理有些零散的发丝。
她很爱美,就如他自己一样。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降灵才像刚刚消失离去的样子一样,慢慢地飘浮过来,「没有,我找不到她,她已经不在了。」
皇眷说不出她是什么心情,哑然了好一阵子,「她去了哪里?」
「投胎。」降灵依然很有耐心地回答,「她在一个月前投胎去了,我问了皇宫里六十五年前死去的一个老宫女,她说,她突然想通了,就投胎去了。」
「她想通了?真的想通了?」皇眷颤声问,「她不恨我吗?」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她不恨我?」六音问。
降灵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她留了几句话。」
「她说什么?」皇眷和六音异口同声地问。
「相忘不如相亲,相亲不如相守,爱又如何,恨又如何,是你的终是你的,不是我的,终不是我的。」降灵漫不经心地道,「太痴,是一种苦果,亦是一种毒果。」
这样达然豁然的话,被降灵用这样口气念出来,实在有些怪异,但是皇眷却听得泪水盈眶,拉住六音的手,她潸然泪下,「文嘉终于长大了。」
「她长大了,你也不必折磨自己了,难道她看开了,你反而看不开?」六音握着她的手,轻轻地道,「不要再逃了,好不好?」
「我已经逃得腿都断了,怎么能再逃走?」皇眷含着泪笑,「除非,你抱着我逃走。」
六音懒洋洋地笑,「我抱着你逃走?皇眷啊皇眷,你也太看不起你未来夫君了。」
「未来夫君?」皇眷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谁说——谁说要嫁给你?你不要自己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你干什么脸红?也不知道是谁胡思乱想?」六音翘起嘴角笑,「降灵,我不说多谢,大不了明天我叫血很好吃的圣香来给你鲜血,呵呵!」
降灵「嗯」了一声,依然在祭神坛上飘浮,起起落落。在六音离开的时候,依然听见他在哺哺自语:「我的心愿,究竟是什么?我的心愿……」
月光之下,一个淡淡的鬼影,上上下下地浮荡,四周是亘古的寂寞与黑暗,缓缓地转过来,转过去,飘起来,飘下去,都只是……一个人。
六音和皇眷时不时地回头,解决了自己的事情之后,他们都觉得,降灵实在比他们两个要更寂寞,也更凄凉。
一千一百六十五年的徘徊,降灵因为太单纯,所以他甚至感觉不到,那是一种深沉的悲哀,可也正是因为他不觉得苦,所以,才是真正的苦。
「降灵其实很可怜。」皇眷轻轻地道。
「很可怜?」六音给她推着轮椅,走在月下,心里非常满足温馨,轻轻一叹,「是的,当我们快乐的时候,看见他们,自然就会觉得他们很可怜。」他推着轮椅继续走,「不过,我们是男人,不需要人可怜。只不过,如果在需要的时候付出一把关心,做出一些需要的事情那就是了。怜悯,是不适合我们的。」
「我明白,就像容隐和聿修救你,他们并不可怜你,而是,在你需要的时候才帮你,他们不会帮你去做你不需要帮助的事情,因为他们知道你可以。」皇眷笑了,「男人之间的感情,要比女人之间,豁达得多。」
「嗯,因为我们彼此信任。」六音一笑,「虽然降灵很凄凉,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他的凄凉也会变成美满,只不过需要时间。他已经等了一千一百六十五年,不会在乎多等。」
「当他等到的时候,岂不是,也要消失了?」皇眷轻轻地问,「我会很舍不得的。」
当愿望实现的时候,降灵岂不是也要消失了?六音微微一怔,低声道:「希望不会吧,降灵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皇眷黯然许久,展颜一笑,「我们快回去吧,我饿了。」
六音哈哈一笑,加快了脚步。
第九章
绝代风华
等再过了一个多月,皇眷的伤势比较稳定之后,六音和皇眷决定离开开封。因为毕竟开封认识六音的人实在太多了,一不小心,说不定就造成意外的风波。万一皇上知道了要追究他擅离职守之罪,六音虽然不在乎,却也是麻烦。
「我看巴豆说不定还会变,变成金豆呢。」六音一手握住那「巴豆」,一搓,那伪装的蜡层脱落,露出里面金灿灿的东西,也亏得他挖空心思做这些,「我就知道,蚕豆巴豆那有这么重的,想送钱就直说,难道我还会不要?真是!」
皇眷嫣然一笑,「他说不定就是想逗你一下而已。」
「所以我说圣香最啰嗦无聊。」六音想象着圣香穷极无聊在蜡烛下把金豆做成巴豆的样子,懒懒地一笑,「不过有时候想想,这家伙也有可爱的地方。」
皇眷轻笑,三年以来,从未觉得心情如此愉快,从前没有心去笑的,如今也笑了。因为他……他是笑得这么灿烂,这么纯然快乐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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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走着走着,出了开封,出了洛阳,径直走向江湖。
六音把一个东西拿了出来,放在指尖上转,玩得煞有介事。
皇眷看了一眼,「给我。」
六音一把握住,瞪眼,「干什么要给你?」
「那是我的东酉。」皇眷哼了一声。
「你已经送给我了。」六音不给。
「我还没做好,不送给你了,还给我!」皇眷伸出手,「快还给我!」
「不给!」六音把那东西戴在脸上,「我还要戴着到处走。」
「难看死了,我给你做一个新的,快还给我!」皇眷横眉,可惜她行动不便,抓不到六音。
那个东西,就是皇眷绣给六音的面罩,上面有个绣了一半的背影,乌发垂丝,腰间悬铃,风采绝然。
六音把面罩拿了下来,放在手里看,「你喜欢我是那个样子,是不是?」他柔声问。
皇眷脸上一红,「谁喜欢你那个样子?难看死了,快还给我!」
六音对着那块面罩,突然挑开了他绾好的发髻,一缕乌丝,轻轻地垂了下来,遮住了左眼。他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解开丝带,叮咚微响,他把一个东西轻轻系在了身上。
那个芙蓉花开的,富贵繁华到了极处的玉铃。
皇眷看着他抬起头来,熟悉的风华,熟悉的幽黑的眼眸,带一点媚美,一点流光水月的迤逦,遮拦住半个眼睛的乌发,那个——带笑的六音!
她怔怔地看着,眼睛,眨也不眨。
六音慢慢伸过手来,把那个黄金凤羽,要戴在她耳离开的时候,只有圣香一个人送行。
容隐早就离开,聿修决不会为这种事情动儿女之情,通微比聿修更加淡泊无情,自然最啰嗦多情的人就是圣香。
「下次不要再搞得半死不活回来了,我忙得很,容容也忙得很,下次谁也没空救你,你自己小心,不要再制造这种意外了,实在不怎么好玩。」
六音和皇眷乘坐马车,挑开帘子,「你忙得很?」六音似笑非笑,「你忙着吃糕点花生、八宝鸡腿和五香蚕豆吧?」
圣香笑吟吟,毫不忌讳地继续把袖子里的五香蚕豆拿出来晃了晃,「怎么,你嫉妒?你要吃我也不会小气的,分你就分你,不用这样拐弯抹角地嫉妒我。」
「我嫉妒?」六音嗤之以鼻,「我要吃也不会吃这个东西,这种娃娃吃的东西,除了圣香少爷我看再没有活到你这样一把年纪的人还敢天天拿在手上,也不怕肥死你。」
圣香白了他一眼,伸腿绊倒六音拉车的一匹马的马腿,让六音整个马车晃了一下,「肥死?原来你是要注重形象,居然要减肥,这还当真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六音哭笑不得,「算我惹不起你这个胡搅蛮缠的大少爷,可不可以请你把你的狗腿移开,过会儿你的狗腿被马腿踩断了,你请马儿给你治伤去,不要诬赖我。」他轻轻一提马缰,两匹拉车的马轻轻向前走了两步。
圣香收脚,扬手,一包五香蚕豆准之又准地落入六音的窗口,「记住了,你欠我一包蚕豆三个铜板,下次回来记得还我。」
皇眷的伤好了一大半,见蚕豆破窗而入,一把接住,然后才听见圣香那句话,一探头,却见外边四野空阔,圣香早就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不禁讶然,「好轻功!」
六音赶车,呵呵一笑,「圣香别的本事没有,惹事生非和逃之夭夭的本事第一。」
皇眷也轻笑,「轻功要练到我探出头去,他已经在我视线范围之外,着实不是一般的了得,就算是称做震古烁今,也不算过分。」圣香、容隐、降灵、通微、聿修,她见过的他这几个朋友,着实都不是寻常人物,都有些奇特得近乎神奇的地方。
「等你被他做的事情气死之后,就只会觉得他可恶,不会觉得他震古烁今了,」六苦苦笑,看着皇替手上的蚕豆,「当蚕豆变成巴豆的时候,你还会觉得他的轻功了得是一件好事?」
皇眷盈盈一笑,往袋子里望了一眼,果然,蚕豆袋里装的是巴豆,「他是开玩笑呢,还是真的希望我把这巴豆吃下去?」朵上。皇眷低头让开,剎那间明白了六音当年解铃的心情,「不要,我已经,配不上它了。」
六音没有逼她,而是缓缓把黄金凤羽放在她手里,让她握住,「每个人的容颜都会老,这些东西,总有一天我们谁也戴不起,美丽与否,是当初第一眼相见时候的记忆,我在那个时候认定了你,你在我眼里,就是那个时候的最美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