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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倒是平平静静过了几年。每日的全部事情就是弹琴而已,有时候子竹都忘记了,自己身上还有多么重的担子。
第一次看到长大的女儿的时候,正是子桐出阁之日。
车队轰轰烈烈出了宫门,她和众女人正好入宫,在宫门遇见,看见她身穿白盔甲骑着高头大马英姿飒爽而过,竟然是一句话都说不得。
对于子桐来说,她不过是个琴娘。
微微一欠身,那车队走过扬起的灰尘呛得她落泪。听说,子桐是自愿去边境小国和亲的,龙啸桐和尧妃并没有亏待她什么,子竹便放心了。有时候一想到这对自己有恩的二人,却是被自己利用的棋子,也曾有些不安,那时瞬妃便会说,若不是你,哪里来的凤仪天下,龙啸桐这不受宠的皇子怎么可能坐上龙椅?
每每这时,子竹就会想起和孩童的龙啸桐在一起的时候,曾对他说,你若是想当皇帝,就要记住,不要踩在任何人的头上,要靠自己。
这莫不是反讽,现在的她就在做那个让他一脚踩上去的肩膀,而且,这肩膀终有一天会抽走,她们从不是为了扶他上去,而是为了拉他下来。
子竹从来没有想过龙啸桐会有求于自己,所以当他弯下天子之躯来求她帮忙的时候,她是满心欢喜的,一口便答应下来,心里某个地方,总觉得可以补救一些。
可随着龙啸桐进来的人,却是白玉鸾。
当天便有瞬妃在琴肆的眼线把这消息传了回去。在白玉鸾第二次来琴肆学琴前,子竹刚刚收到瞬妃的信,信上写着:
此人白玉鸾,也就是玉将军,代替雪妃的新棋子,助她在后宫稳住脚跟。
将信收起,正是那白玉鸾进来的时候,子竹将信塞进袖口,迎上一个满满的笑意。
“你来了。对了,昨天我还没有问你该叫你什么。”
“叫我玉儿吧。”
“好,玉儿。”子竹笑了笑,看来这个白玉鸾,还有龙啸桐,都不想让她知道白玉鸾的身份。
子竹也不想。
子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白玉鸾如果和这整一个复仇计划无关该有多好。越是和这女子在一起,越是被她不同的气质所折服。那种深入骨髓的坚韧和包容,刚如男人,柔若女子,尤其是那为了一个理想百折不挠恪守底线的精神,让她深深动容。
想当年,自己何尝不是为了一个理想放弃了一切出了宫,又何尝不是为了一个理想低下那曾经高贵的头来求情。
现实无情,她被深深挫败,再爬起来只剩下恨意。
眼前的白玉鸾,如果也像当年的自己那样被深深的挫败,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子竹?
多少次,她想脱口而出这一切的阴谋,这她已经潜心隐瞒了十几年的身份,只是为了劝她离开。却知道,白玉鸾不会离开,她不是那样的女人,除非,那个男人先放手。
这是十几年来子竹第一次违背了瞬妃的决定,私自入宫见了龙啸桐。
“陛下,琴肆来人,见么?”
暗香浮动,不用问,是她了。
龙啸桐转身,绿衣女子,未戴任何饰品,长发垂肩,戴一面纱遮住嘴,眼睛不大,却是清莹。
一张口,便是说起了白玉鸾。只是那时,龙啸桐只字未提她的身份。几番推拿手,子竹心领神会的说,“原来如此,那我也不强求,不知百花会,见不见得到她?”
“也许见得,也许见不得。”龙啸桐说的含糊其辞,子竹叹了口气,“果然对我也有所隐瞒了么?你果然不再是几年前那个桐了,我是否也该改口叫陛下?”
“开什么玩笑。”龙啸桐认真的说,“你知道你在我心目中,当然是与其他女人不同的嘛。”
子竹欲言又止,教她琴技传给她琴谱是瞬妃的交代,要助她在宫中稳固地位。
但是她却那么想让白玉鸾自由的飞走。
子竹没有再说什么,她不该再说什么,她应该什么也不说。
白玉鸾的命运,她的命运,都是不她能改变的。
她唯一做了的,就是写下一个字,在那琴谱上。
一个桐字。
她知道,炙热如白玉鸾,一如自己,可以很坚强,也可以很脆弱。强大到面对千军万马毫不畏惧,脆弱到面对一个模糊的“桐”字而全面崩溃。
果不其然,就在当天晚上,白玉鸾一身男装的来了琴肆,绕了三圈也没有进来。子竹只是去睡了,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女人,最懂女人。
而她只懂得一个男人,那个她从小看大的男人。
果然,白玉鸾来后不久,龙啸桐来了。
“你又来找我,不怕白玉鸾吃醋么?”龙啸桐一进琴肆,子竹正停下,仰面,依旧那般明澈轻灵。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桐,我虽然不在宫里很多年了,但是毕竟还是有我的方法知道些事情,你上次吞吞吐吐,更让我对她有点好奇,没想到,查到最后,居然是——”子竹不再说下去,“桐,你和她,还真是出格。”
“子竹,你也该知道这件事是机密。”
“你放心,我拜托的人,是不会说出去的,你如果还相信我,就相信我的人。”
“如果不相信你,我怎么会让她以女装出现在你面前?子竹,你应该知道,你对于我来说,是特别的。”
“我远离皇宫那么多年,本不该再参与到你们的是是非非中去,但是桐,”子竹又一次开始撩拨琴弦,“这一次,做姐姐的,想多说一句。”
“你说。”
“她可以为了你而留下,你也该为了她而放手。”
那不久以后发生了堕胎事件,在这场微妙的联盟与反间战中,靖南王又一次获胜。
而龙啸桐也确实听着子竹的劝告,放了手。
只是,当龙啸桐来到琴肆,将通关书函和银两送给她时,子竹的心,不经意间被狠狠的一扯,只因为他说了一句:
帮我照顾她吧,姐姐。我只希望她能幸福。
我只希望她能幸福。
这句话一直盘旋在子竹耳边。
可是,龙啸桐,你知道么,白玉鸾和我一样都是那么傻的女人,离开了你,她就永远不会幸福。
但是,我还是要放她走,因为我不能看着这和我有一样执着眼神的女子,看着自己心爱的男子死在面前而无能为力。
我不能。
于是我只能等着她,在那个冰冷的夜晚,在那个寂寞的城口。你给她一条出去的路,由我来领路,带着她走出这红墙冷暖,过一个平凡人生。我没能得到一次平凡的幸福的机会,我希望,白玉鸾能。
她出现在那里。看见了我,是一瞬间的失望,一瞬间的糊涂,一瞬间的清醒。
“为什么是你?”
“三十年前我也从这个门走了出来,这个时侯,女人需要什么,我最明白。”
“我早就准备好作为叛臣被绞杀了,没有想到还可以捡回一条命。”
我拉起白玉鸾的手,而她却不知为何要缩回,那时她也许不经意回眸看了眼关闭在身后的龙啸桐的王朝,而那一瞬的犹豫,注定她会回来。
我始终改变不了任何人的命运,一如当年,我救不了我的夫君。
在宁水定居不久,子竹就被瞬妃的人找上了。那开头第一句就是,“娘娘说,你在帮靖南王,愚蠢。”
是的,因为她放了白玉鸾一条生路,无形帮了昭仪。
因为她没有按照瞬妃的计划,帮白玉鸾在宫中扎稳脚跟。其实,子竹也曾犹豫,她也在六仪比赛中伸出援手化解了白玉鸾的危机,可是在最后关头,她还是放手了。
而且,和白玉鸾一起跑了出来。
曾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想过,就和女儿一起,永远定居在宁水,何尝不好。
却偏是这时,传来昭仪产下龙子成为皇后的消息。那一刻,她无法抑制心中翻江倒海,夫君一家二十几口的人的眼睛仿佛就在盯着她看,看得她发毛。
如果不是她,白玉鸾也许就会继续牵制昭仪,昭仪也不会得势。她的一次错误,为仇人做了嫁衣裳。
那瞬妃又来了信,信上说,白玉鸾一定要回宫。
是的,只有白玉鸾,能够和昭仪抗衡,只有她。
子竹思量再三,终于有一天,说,玉鸾,果然,逃跑不是你的风格,你注定要选择战斗,不死不残,不败不降。
给她这句话,子竹开始全面训练她的六仪,仿佛是在预备打一场仗。
只是白玉鸾不知道,这场战斗中,自己不再是玉将军,而是一件锋利无比的兵器。
一柄利刃,刺穿昭仪的时候,那尖端,指向的是,龙啸桐。
八仙会之前,子竹一直在宁水,篡权成功将豆包彻底变成了傀儡,将龙啸桐最放心的宁水,慢慢变成了天兵的藏身之地,变成了与万城国叛变之军的勾连之所。
那八仙会如火如荼之时,白玉鸾修书请求援助,却不知道子竹接到信的时候,座上宾客正是万城国的叛首。
“你们的金铜正在上都陪着我们陛下热闹,我也被邀请去走一遭。”
“夫人去去也好,探回些信息,便于我们在万城起事。”
“待南边布置妥当,你们再敲边鼓,按照我们约定好的,同时篡权,前后夹击,日后为盟友,互不侵犯。”
“夫人放心,也请转告娘娘放心。”
子竹低下头看了看白玉鸾对六仪那最后一场比试的描述,讽刺得很,在他们撩起战争的火种时,那白玉鸾却是要自己演一出“和平”。
把和平留给舞台吧。
这个世界,比大戏,更错乱。
不久之后,陛下御驾亲征,阻断通信,教唆苓儿,对阵之时苓儿惨死军中,这无一不是她这个王牌卧底的戏码。
雪球已经越滚越大,由不得她停下,只能一位向前。
每每心中不安,便是想起夫君一家那满满的红圈,想起靖南王山上安营扎寨的那一片火光。
想起自己的誓言。
有一天,靖南势力也会变成逆贼
有一天,所谓做主中原的天子也可能为一人之意被推翻
有一天,被你们绞杀的瞬妃和她的后代,又重新夺权
这一天,那骄傲的母亲大人没有看见,子竹却要看见了,需要的,不过只是一具尸体,还有最后的一封军书。
“长风,那卧底一日不除,我们就一日在悬崖边上。”
苓儿死后,柳长风就被排除了嫌疑。
“长风只是谢陛下英明。没有怀疑过我是卧底。”
“你若是卧底,怎么会在那个时候主动提出来要和苓儿待在一起,不是等着暴露自己。”龙啸桐揉揉太阳穴,“只是那卧底,实在狡猾,又实在是对我们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轻易不用力,每每一用力,却都是狠招。”
“看来他埋伏很深啊。”柳长风说了一嘴,“估计时间不短了,说不定是从小就开始研究您了——”
龙啸桐突然坐了起来,“你刚才说什么?”
“他埋伏的很深。”
“继续。”
“估计是从小就开始研究——”
“不是从我小时候她就开始研究我了我怎么会忘了。”
当年母亲在子桐出阁的时候曾说过,她嫁得远一点更好,否则有一天万一母女成仇,可怎么收场。
那时一听,以为母亲说的是她和子桐这对“冤家”母女,只当她是被子桐气得半死,发发牢骚。
如今想来,却可能别有深意。
一个从他小时候就开始注意他的人。
一个不知道为何会知道了白玉鸾身份的人。
一个有机会进得皇宫入得江湖的人。
一个会和自己女儿反目的人。
这个人,只有一个。
龙啸桐坐在那里,久久不能动,那人将豆包皇帝的小国吞了,当初他只当作笑话,现在才明白这用意。
宁水,恰就是起兵的交界处。
如此巧合的时间地点,绝非巧合。
柳长风见主子好久不曾说一句,明白他心里有了念头,单看这脸色,就知道此人绝对和陛下关系很近。
半响,龙啸桐才说,“我再给她一次机会。”
龙啸桐消灭岺老将军两千精兵后不过一周,靖南王的军队就开始逐渐向山下移动,不知是养精蓄锐多时打算背水一战,还是已经和万城国的先遣部队勾结而有恃无恐。
和上都的通信几乎全部中断,除了偶尔寻来从上都方向来的旅人,问一问市井流言,龙啸桐的西征军几乎和东边失去了联系。
这一日,柳长风和龙啸桐商议好新的部署后,又是例行公事的报告了一番。
“陛下,要不要臣领一只兵回上都以正视听?可以假借岺嫔妃之死将尸体运回上都为由,您看如何?”
“长风,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少了你,这仗更是打得艰难。”
翌日,柳长风便带着两百人的分队,抬着一口棺木,当着全军士兵的面,启程而去。
却不料不久后就中了埋伏,百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