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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剑玲从这句话中抓住了某种十分飘渺的悲悯之情。翌日,她向杜雅转告这句话,杜雅却很少见地失态地对此嗤之以鼻。
杜雅的弟弟名字叫杜小言,快要一岁了,当时她也只知道这么多。
随着学习生活渐渐步入正轨,几个女孩的成绩也开始分出层次来,成绩好一些的是薛涩琪和傅剑玲,差一些的是杜雅和许为静。相较之下,杜雅是其中最拼命念书的,成绩却一直平平,而许为静的成绩不好,则完全是她自己不喜欢学习。
自从奶奶过世以后,天气从盛夏入秋,再来就是隆冬了。傅剑玲只知道爸爸妈妈把外婆住的那间房子重新粉刷以后租给了别人,而她再也不用写外婆家的所见所闻,种种事情,让她十分沮丧,幸好还有几个亲密的女朋友,帮她转移了注意力。一直到第二年开春,她才猛然间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去看日落了,原来刻意持续地去做一件事情是这么难,不经意间就会忘掉了。
到初一下学期,生活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除了一点点微妙的波澜,仿佛投石试水一般,就是她又见到那个不怕冷的硬邦邦的男孩。说起来倒不算是巧合的,那天妈妈带她一起去收房租,她一进巴公房子里的小院子,就抬头望了一整圈。那熟悉的方块天空正在下毛毛细雨,妈妈说这时候正是梅雨季节,一连要下好多天的雨,雨停了就该入夏了。
傅剑玲跟着上楼,隔壁左右的邻居都还认识她们,许多老人摸着剑玲的头,一个劲地说这孩子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漂亮乖巧。傅剑玲百无聊赖,朝对面楼望了一下,正巧看到有个女人站在自家门前抽烟,她可从没见过女人大白天里公然叼着香烟的。直到妈妈轻声呵斥,她才收起好奇的目光。那租外婆房子的人正在水池边洗衣服,瞧她们来了,便两手往围裙上一抹,招待她们进去屋里坐。
剑玲却还在走廊就发现外婆窗台的那两盆花不见了。她忍不住问:“阿姨,外婆窗台上的花呢?”那个阿姨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扔了,”又向妈妈作解释:“你知道的,死人的东西,我们留着也……”此话弦音已足,妈妈虽不高兴,却也表示理解。傅剑玲则有些负气,不依不饶地问那花被扔到哪里去了,她要去捡回来。妈妈嫌她麻烦,给了十块钱打发她去楼下的副食店买话梅。
傅剑玲垂头丧气地下了楼,真拿着钱走到副食店前,跟那坐在店里头的小男孩买了一袋康辉的话梅。付钱的时候,发现这店门前摆着七八盆花卉,其中有两盆正是外婆的茉莉花和金钱橘。
“这是我家的花。”傅剑玲蹲下去,指着那两盆花说。
小男孩探出头来,趴在玻璃做的柜台上看,“这些花都是我姐姐搬来的。”
“你姐姐?”
“是的,都是人家不要的。”
“那我能把它们搬走吗?”剑玲问。
小男孩很为难:“唔,你要是搬走了,我姐姐会生气的,她每天都给这些花草浇水,有时候养不活,她还会哭。这要是你家的花,你当初为什么要扔了它呢?”
傅剑玲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顿时自惭形秽。又一会儿,听到小男孩大叫着:“我姐姐回来了,我姐姐回来了。”傅剑玲顺着他看的方向,转身一看,就看到那个不怕冷的男孩子满头大汗,拼命踩着自行车,载着一个年纪略长一些的女孩从坡子那边过来。
车至跟前,那男孩就一直盯着她看。
傅剑玲不知道他是想说什么,坐在他后座的小姐姐嗖地跳下来,拉着他的手,笑嘻嘻对他道:“喏,今天载我回家,5块钱现给了,明天记得再去接我。”
他却没有爽快地接过那钱,反而后退两步,先是看看傅剑玲,又把头低下去了。
“韦宗泽,你干嘛?你不要钱了吗?”小姐姐莫名其妙。
他却皱起眉,想了半晌,终于一咬牙,拿了钱就踩上自行车的踏板,两步流星便飞身一跃,人和车一下飙得老远。那小姐姐还来不及问,愣在当场,“这是干什么呀!”
副食店的小男孩便又指着傅剑玲说:“姐姐,姐姐,她说那两盆花是她家的,是她家的。”
小姐姐转过身,白色连衣裙趁得她十分柔美,黑色的长发被梳理得很直,很服帖,并没有用发圈扎起来,而那好看的齐刘海也很修饰脸型,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漫画里的女孩。
“我看看,哪两盆?”她微微巡视她的小花园。
“这两盆。”剑玲说。
“噢,这个不行,这是韦宗泽送给我的,我答应他会养活的。”她瞧着傅剑玲:“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花盆上面应该有我的名字。”“啊?我看看。”她把花盆拿起来,左右转着一看,果然看到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玲字。
“你叫什么?”“傅剑玲。”
小姐姐想了一刻,“这样吧,你就当是把花寄存在我这里了,你要是担心的话,可以时不时来看一下,毕竟我种了这么久,已经有感情了,要我还给你,我真不舍得。”
傅剑玲笑着摇摇头,“真还给我,也许我种不活它呢,看到它们好好的,有人照顾,我就满意了。”
小姐姐感到很高兴,“那就好,那就好。你还初中生吧,是哪个学校的?”
“书林中学,现在还是初一。”
“哎嘢,我发现住在这一带的人都念书林呢!我是初三的,我叫苏丽,对了,刚才那个男孩也是书林初一的,他叫韦宗泽,你们认识吗?”
傅剑玲猛摇头,苏丽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嘛,这么用力摇头干嘛!那两盆花就是韦宗泽捡来的,他经常来看它们呢!”
傅剑玲因此认识了一个新朋友苏丽,回家以后跟她的爸爸这么形容她,“她很漂亮,跟我完全不一样。”爸爸说:“你也很漂亮。”剑玲却撇撇嘴,走到镜子前看自己,“我也要留长长的头发,然后经常穿连衣裙。”妈妈则有些敏感:“你不是有很多连衣裙吗。”剑玲随口回道:“那不一样呀,苏丽穿的那种特别美。”
初一对傅剑玲来说,值得说上一两句的新鲜事大概就这么多,不像许为静,许为静在这个时期就已经开始崇拜所谓的雄性的威仪了。她天生泼辣,是寻常男孩轻易不敢招惹的类型。尤其是在那时期,有些身体发育早的女同学,胸部隆起得快而大,常被男生取笑,但没有一个人敢去逗弄个子不高,胸部却最大的许为静,谁敢逗她,她可以当场奚落得对方屁滚尿流。有什么好怕的,女孩要发育,男孩不是一样要发育!如此一来,许为静一班小辣椒的威名逐渐远播。
一日许为静抱着老师交代她收上去的作业本,从走廊上过,忽然间一阵猛力迎面冲撞过来,她整个人被撞得头晕眼花,一手的作业本都散落在地。定睛一看,发现是其他班上的疯娃子。两个男孩拿着扫帚打闹,完全没有顾及旁人的感受。
许为静怒不可遏,发力大喝道:“你们两个站住!”
俩男孩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许为静指着地上说:“给我捡起来。”
俩男孩你看我我看你,相视一笑,大概是想着:我一男的,还听你一女的命令!
遂不把她放在眼里,许为静又喝了一声:“给我捡,快点!”
男孩大概被她喝怒了,两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她,反教许为静有些害怕。就在这时,却听到旁边有人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捡!”俩男孩一扭头,发现说话的是三班的葛离,全年级最狠毒的人,听说他还跟高年级的学生混在一起。这下两个软骨头的家伙倒有些怕了,又被葛离圆眼一瞪,便老老实实去给许为静捡作业本。
厚厚一叠交到她手上时,又听葛离说:“说对不起呀!”
两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瞧着许为静,道:“对不起。”
许为静一阵窃喜,在这时候印在她眼中的葛离,形象是如此高大,英俊,代表着不可忤逆的威仪。在此之前,他们两个还从来没有直接交谈过。
在这次以后,因不在同一个班级,两人也不怎么能说上话,但每次遇见了,葛离都会向她会心一笑,偶尔伸出手来,摸一摸许为静的头,许为静倒一点不觉得讨厌。
“你什么时候跟他认识了?”一次又再遇见,事后杜雅和剑玲都很惊讶,“而且他还伸手摸你的头。”许为静含羞带怯露出一笑,把那天的事稍稍做了一点艺术加工,然后告诉了她们。“什么?四班的人敢在走廊搭讪你?搭讪不成还调、调戏你?”傅剑玲听罢无比惊讶,“不行,我要去告诉老师,这还得了。”
“别别别。”许为静忙拉住她:“也、也没那么严重嘛!再说葛离不是帮我解围了。你别把事情越弄越复杂好不好!”
傅剑玲便平静下来,又道:“幸好薛涩琪不在,不然八成会带你去打架!”
没错,如果许为静是小辣椒,薛涩琪大概就是野山椒。
许为静又想到薛涩琪那张漂亮的脸,虽然剪着短头发,却丝毫不妨碍班上的男生把她列入班花首选,因此又有些嫉妒,如果那天是叫薛涩琪碰到这事,葛离眼里大概就没有她的位置了。
那学期末,是很多人的遭遇之年。
许为静遭遇葛离,从此纠缠不断,难舍难分。傅剑玲遭遇毕宁,她在国画大赛上蟾宫折桂,毕宁败北,从此恨她入骨。薛涩琪遭遇父母离婚,家庭一分为二。巧合的是,那时候葛离家里也在闹离婚,听说他妈妈拿着菜刀在街上追着他爸爸跑。而韦宗泽,遭遇了处在这个时期的最暴躁的葛离,葛离为人很单纯,听信同学的谗言,随随便便就开始针对韦宗泽,本来韦宗泽只服个软就没事了,偏他又不是个肯服软的人,结果事情越闹越僵,反教葛离不动手打到他挂彩,老师们来劝架,是绝不会舒爽的。
也是在那个时期,韦宗泽的名字在全年级乃至全校流传起来,关于他的爸爸怎样怎样啦,他的妈妈怎样怎样啦,他本身又是怎样怎样的不纯洁啦。
甚至连薛涩琪都风闻其事,跑去跟傅剑玲说:“听说三班的韦宗泽,他妈妈是做那一行的!”说着挤眉弄眼,补充暗示所谓那一行是哪一行。
傅剑玲仰面,稍稍想起韦宗泽的妈妈站在门前吸烟的样子,“不。不可能的。”她摇摇头,薛涩琪便问:“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傅剑玲回道:“我见过他妈妈,他们家和我外婆在一个院子里。他妈妈是很时髦,但不像是做那一行的。”其实她妈妈倒有点像小仲马写的茶花女。可茶花女究竟算是做那一行的吗!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放暑假时,傅剑玲还在上国画班。有一天下午,老师正在教她们临摹国画大师的作品,剑玲忽然一激灵,觉得门外有人在看她。头一抬,把那嘴边还挂着彩,站在门边发呆的韦宗泽抓个正着。没有什么根据,剑玲就是觉得他在看自己,但就像许为静不讨厌葛离摸她的头,她也不讨厌韦宗泽这么看着自己。甚至,她还有一种很自然的感觉。
可她再抬头时,他却已经不在了。
第三十六章
第二年,是许为静斩获初恋的一年。一般来说,像她这种性格的人会早恋一点也不奇怪。
这事还是从葛离先开始的,之前他还只是迎面而笑,摸一摸许为静的头来着。久而久之就发展成在球场打球的时候,要把脱下来的衣服啦,配带的小玩意啦,统统丢给许为静拿着,若她正好在球场那是最好,若她不在,葛离也会专程跑到她班上去找她。
一班的学生学习普遍较好,但心智方面比起其他班就显得保守很多,因此对于许为静这样旁若无人的作风,他们统统是不敢恭维的。老早就在传谣言:班上有人早恋喽,被老师发现那就好玩了。肯定会被请家长,然后闹自己爹娘那儿去,挨一顿好打。
葛离听说此事后,便私下里问她:“你怕不怕别人乱传闲话。”
许为静摇摇头说:“不怕。我们就是关系比别人好点,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有什么好怕的!”她一句“没做出格的事”本是无心之言,可是对正值青春期的葛离来说,简直如一把大火烧上秋日的草原,他直觉喉头心间干颤难忍,看着水蜜桃似的姑娘,睁着无辜的大眼站在面前,他却什么也不能做,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但因许为静不若一般胆小怕事的女孩,别有一份爽气,他是打从心底里感到欢喜的,便生出逗她好玩的兴致来,开口约她一起去河边游泳。
许为静闻言果然迟疑起来,葛离便故意激她道:“怎么,你怕了!”
许为静把心一横,回道:“我怕什么呀,不就是去游泳吗?我喜欢还来不及。”
葛离点点头,摸着下巴道:“啊,对了,我猜你们女生还从来没在河里游过泳!小时候的不算哈。这样吧,你把你的朋友都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