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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晕头转向地倒在墙边,脸上很疼,鲜血从鼻孔里往外冒,也流进喉咙里……我吐了一口,站起身,想喘口气。菲利普不在客厅里,他已经走了。一秒钟之后,我听到一个孩子断断续续的尖叫声。
我从客厅尽头的走廊跑出去,看到菲利普在一间粉红色的房间中央,正跪在一张双人床的旁边。他浑身上下全是血,一对红白分明的眼睛里透出癫狂的眼神,他用刀往躺在他面前的两个早已纹丝不动的幼童身上用力猛扎着。
“我的名字不叫戴维!”他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是菲利普!”
他举起刀,插进了一只肩膀里面,“我是菲利普!”
一个女人尖叫着冲进了房间,把我撞倒在地。当眼前的悲惨景象印入眼帘时,她的尖叫声突然间停止了。她曼死过去了,不是优雅而缓慢地,像电影上的动作一样,而是直挺挺地、重重地跌倒在地。她的脑袋咚地一声落在木地板上,伸展的手臂泡进了她女儿的血泊之中。房门的侧面是一只粉红色的梳妆台,上面放着两只小猪存钱罐。我拿起一只,向菲利普的脑袋上砸去。
它打中了目标,又弹了起来,掉到地上摔得粉碎,大把的硬币散落在血泊之中。菲利普摇了摇脑袋,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好像刚刚发现自己的手里拿着刀子,面前躺着死去的女孩,我站在门口。他好像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用虚弱而恐慌的目光看着我,“我不是不是我……我没有……我必须——”
“什么也别说了。”我说。
“请帮我清理一下这里。帮我把他们弄走。”他发狂般地乞求着我,向我伸出了沾满鲜血的手。
我有一点儿替他难过,但是只是一点儿,“不。”我厌恶地说。
“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我们就会遭遇——”
“遭遇到什么?”我追问着,“我们会遭遇什么样的灾难?”
他开始哭泣。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菲利普流泪,这情景使我揪心,但是房间里的其他情景使我的心口更加疼痛。我这次决不饶恕他。我甚至不敢断定他究竟干了什么。我永远不会因为我们是同类而为他辩护。我们的亲密关系也决不能原谅这种残杀无辜的行径。
“我退出恐怖主义组织。”我说。
“别告诉别人——”
“放你的狗屁。”
我走出卧室,走出住宅,顶着沙暴,回到了蒂姆的房间。我把发生的事情,我所看到的一切全都告诉了每一个人,房间里沉默了,大家静悄悄地什么也没有说,然后走进了隔壁住宅。史蒂夫和朱尼亚留下帮助菲利普打扫混乱的现场。其他人回到住宅,沉重的打击使大家又一次沉默了。
“我退出,”大家都回来之后我说,“我不干了。”
“你不能退出。”皮特说。
“为什么不能?”
“因为你是一名被冷落者。你不能因此而变成一个不受冷落的人。”
“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是个受冷落的人。但是我不再是个平民恐怖主义者了。我从恐怖主义组织中退出。我不能再跟着菲利普干下去了。他疯了。”
“可是我们都杀过人,”保罗说,“这难道不是意味着我们都疯了吗?”
“假如你真的看不出这二者之间的区别,我就对你无话可说了。”我环视着我的朋友们、兄弟姐妹们,“我要走了,”我说,“有谁想跟我走?”
“你要去哪里?”詹姆斯低声地问道。
“我不知道。”
“我哪儿也不去,”乔说,“我是这里的市长。这是我的城市。”
我点点头,“我能理解你。”
“我也不走,”蒂姆说,“我不跟菲利普干了,但是我想留在这里。”
玛利往前走了一步,“我们跟你走,我和吉姆都跟你走。”她望着吉姆,他点了点头。
“我也走。”詹姆斯说。
“还有我。”唐也说道。
最后,比尔、约翰、汤米、皮特以及保罗决定跟菲利普留下来。我知道史蒂夫跟朱尼亚也会跟他们一样选择留下,于是我没有等他们回来。
“你们需要多长时间收拾东西?”我问。
詹姆斯苍白地笑着,“我随时整装待发。”
我们在菲利普和其他两个人回来之前离开了。我答应给他们打电话,保持联系,但是我却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做到。我的心里充满了太多相互冲突的感情。我首先想摆脱的是被冷落的沉重负担。我只想重新变成一个恐怖主义者,不再担心及西装之类的纠缠、考虑着怎样杀人、或者推翻“整个制度”。我自从遇到菲利普之后再也没有强迫自己尽过任何社会义务。我只想和平、安宁地过好我自己的生活。
我们穿过沙暴,上了蒂姆的货车。我已经开始后悔我所做的决定。我看到的事情对我产生的恐惧感已经开始消退,我发现自己在为菲利普的行为辩解,告诉自己他是个病人,他无法克制自己,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我已经开始想念菲利普了。
我又想起了海洋世界。
不,我对自己说。我不能让我的记忆消退。
我既然做出了决定,就必须坚持下去。
我们离开了住宅小区,穿过城市,驶入州际10号公路。风暴已经平息下来,天上已经出现了星星。一轮被云彩遮住一半的月亮把沙丘变成了蓝色。
“我们现在去哪里?”詹姆斯又问了一遍。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们有主意吗?”
“回家。”
“回哪个家?”
“我们的老家,我们真正的家。你的公寓。我的分期付款的套房。”
“万一灰西装们发现了,潜伏在那里等着抓我们怎么办?”
“这么长时间以后还会等着抓我们吗?别开玩笑了。”
“好吧,”我说,“听起来不错。你们其他人怎么办?”
“我也想念我的家。”唐承认道。
我们举手表决,结果一致通过了,“行了,大家行动吧。”我们开车去了一个靠近高速公路的加油站,给车加满了汽油,足以维持开回奥兰治县的长途跋涉。乘詹姆斯加油时,我走进一家小型超市,找一些吃的东西。
柜台后面站着一个受到冷落的人。
我们互相对视着对方。这个小小的便利店里除了我们以外再没有其他人。我站在那里惊讶地看着那个柜台后面的人。他很年轻,梳洗得很干净,留着长长的棕色头发,他长得有点儿像蒂姆。
“你,”他终于说话了,“你是个被冷落的人。”
我点了点头。不知什么原因,我想起了菲利普的政策,他认为不应该接纳任何一个没有杀过自己老板的人。这个人还在上班,显然他还没有杀死自己的老板。
“我的名字叫丹。”他说。
“你好。‘俄疲倦地说。我原来打算偷一些曲奇饼干和薯片,但是我现在想道,我应该付钱给他。我不想给这个家伙添麻烦,他是我们的人。
“你是从汤普森来吗?”
汤普森?我摇了摇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打算去那里吗?”
“对不起,你说什么?”
“汤普森。”
我木然地盯着他。
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不知道汤普森?”
“我不知道。”我从窗口望出去,看见詹姆斯正在往油箱里注油。我不知道这个该死的家伙在说些什么。我的心里出现了一个想法,保罗被我们发现时神经有些不大正常,他大概有类似的情况。
“我是从汤普森来的。”
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汤普森是咱们的城市。”
“咱们的城市?”
他点点头,“咱们大家的城市。”
我注视着他,突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我清了清嗓子,“你是说……那里的人都跟我们一样?”
“当然。那是一座被冷落之城。”
被冷落之城。
我好像突然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世界,蜂巢式的洞穴和隧道里窝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社会。我想起了西雅图地下埋藏的城市。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看过这样一部电视剧。这种跟地面上的世界共存的城中之城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吸引力。
出于某种原因,我正是把被冷落之城想象成那种样子。
被冷落之城。
那里的每个人都跟我们一模一样。
这种想法使我热血沸腾。
丹点了点头,微笑了,“我就出生在这里。我是几年前离开的,我想周游全国,增加一些生活经历。我是个作家。作家总是需要丰富的生活经历。”
“可是……可是这座城市……它叫汤普森吗?”
“是的。”
“那里的人都是被冷落的吗?”
“没错。”他摇了摇头,“你刚从门口走进来时我吓了一跳。
你是我最近3年以来惟一见过的一个被冷落者。我以为他们全都住在汤普森。“
“货车里面还有几位。沙漠棕榈市还有好几个人。那里的市长就是一名被冷落者。”
“不骗人?”
“不骗人。”
“吁!”
“听着,”我说,“你能带我们大家去那个场普森吗?可以搭我们的车。你只需要告诉我们怎么走就行。”
“不可能,我哪儿也不去。你知道我上夜班时有多少稀奇古怪的人走进那些大门?”他摇晃着脑袋,“我来告诉你吧,从深夜一直到黎明,有一个畸形人展览。”他指着靠在收款台上的一本活页夹说,“我把它们全都记录下来了。”
我点点头,强制自己笑着。我为这个家伙感到难受。他难道不知道受冷落意味着什么吗?无论他写的书有多么了不起(当然那不可能是一本了不起的书,充其量只能是一本平庸的书),却永远不会有人看到。无论他做出多么大的努力,终究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
“哦,你能告诉我怎么走吗?”我问。
“那座城市就在凤凰城的一个郊区。离戈伦代尔不远。就在凤凰城的西边。”
“你能在地图上标出来吗?”
“那座城市不在地图上,我也无法画出来。此外,通向那里的路也没有名字。不过别担心,你们会找到的。”
詹姆斯走进了小型超市,吉姆和玛利也跟在他后面。
“这里有女盥洗室吗?”玛利问道。
丹指了指商店后门,“从那里出去,就在喷泉旁边。”
玛利感到很吃惊,“你能听见我的声音!”
售货员笑了,“我们都是同样的被冷落者。”
“有一座城市,”我说,“一座被冷落之城。他就是从那里来的。那地方名叫汤普森,离凤凰城不远。”
他们默默地听着。
“还想回家吗,或者想到那里去试一试?”
“我们回去吧,应该告诉其他人。”
“对,菲利普应该知道此事。”玛利说。
我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好吧,”我说,“去告诉他们吧。但是我还是打算离开他们。从我告诉他们之时起,我已经脱离了他们。我不再是一名恐怖主义者了。我是认真的。”
“我们跟你一起走。‘詹姆斯说。
“我会把这些事情写进我的书里,”丹说,“这是很好的素材。”他打开活页夹,忙着在上面记笔记。
“我要去盥洗室了。”玛利边说边往商店后门走去。
“带着丹一起去,他也可以听一听。”
“这太棒了,”丹笑着说,“太了不起了。”
我们回家时,菲利普已经恢复了他的正常状态,跟从前一样的可爱、热情、富于煽动性,但是我坚持着我的态度,我们把一切都告诉他们,并告诉他们怎么找到那个地方之后,(奇qIsuu。cOm書)我们便出发了。
离开之前,我去了乔那里,“你继续留在这里吗?”我问。
他点了点头,“汤普森也许是你们的城市,但是沙漠棕榈市是我的城市。这里是我的家。”
“你打算继续完成我们开创的事业吗?”
他笑着点点头,“自我历程已经宣告结束了。现在我在为事业而工作。”
我拍拍他的后背,“乔,你真是个好人。我从报纸上第一次看到你的照片时就知道这一点。无论我们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始终为能够遇到你而感到高兴。我很高兴认识了你。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放屁。我又不是快要死了。我只是留下来罢了。”
我笑了,“我知道。”
这时已经是半夜了,我困得无法开车,就让吉姆开。玛利保证说不让他睡着,我跟其他人坐在了后车厢里。
我从来没有去过我父母的墓地。
以前我没有想到这事,当我们沿着高速公路前进,经过印第奥,行至亚利桑那州边界时,我忽然想起了这件事情。我费了很大的劲儿寻找我父母的墓地,当时却没有想到花费一点儿时间去公墓找到他们下葬的地点。
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我的感觉糟透了,或者有些糟糕,但是我安慰自己,即使有来生,我父母的灵魂很可能已经忘记了我,甚至我从未去他们的墓地悼念他们。
我们被活人冷落着,同样也被死人冷落着。
我们会遭上帝的冷落吗?
这才真正是个问题。我差点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