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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依旧闭馆,而我们作为内部工作人员,必须天天报到以配合警方调查。
到更衣室换衣服时,一起在小卖部工作的同事告诉我,原定为期三周的古埃及文物展,恐怕会提早闭幕。
一楼几个重要展厅拉着黄色警戒线,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是面无表情的严肃。路过木乃伊展示厅外时,我没想到会碰见熟人,就是昨天才见过面的红头发女警官,应该是叫展琳。穿着浅色针织衫和牛仔裤,邻家女孩似的站在一堆制服男中间,指着边上那具已经没有木乃伊了的空棺,同一名中年男子在说些什么。
我故意走得慢,在门口这里磨蹭着。门口背光,没有人注意到我。
“应该是酸吧。”展厅里人少,一点声音马上就能扩散开来,而空旷高大的建筑样式又起着扩音的作用。所以不太费力的,我听清了里头的谈话。
“没错,”那中年男子用套着手套的指在棺壁上轻轻刮了刮,抬手,对着光凝视:“是酸。”
“怎么会从内部开始腐蚀的。”
“唯一可能是尸体分泌出来的,但那未免也太荒唐了。”
“石棺外六米处我们采到了类似的分泌物,构成的形状似乎是……”两人对望了一眼,而展琳警官几乎是在同时看到了我。她似乎吃了一惊,侧头低声和那男子说了句什么,随后,朝着我的方向笑吟吟走来:“黎小姐,又见面了。”
我一时有些失措。虽然她微笑着,但那眼神始终让人觉得忐忑。可回避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强打起精神回应:“你好啊,警官。”
“你脸色不太好,昨晚没休息好?”
“是,我常会失眠。”
“这可不是好习惯。”很随意地搭住我的肩,她带着我从门口处离开:“你应该多做做运动,对睡眠会有帮助。”
点点头,我的脚步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跟她朝前走着。
“喜欢埃及吗。”
有点像闲聊,不过在这种时候忽然问起,却让我感到有些突兀。喜欢埃及?这国家对我来说遥远而陌生,除了金字塔和木乃伊。因此,也谈不上喜不喜欢吧:“一般。就是这次展览让我对它了解得多了一点。”
“知不知道古埃及人把内脏保存起来的用途是什么?”
“听说是为了复活。”
“呵呵,把内脏从尸体里挖出,期望有一天能通过这方式让被掏空了的尸体复活,是不是挺可笑。”
“是挺可笑,不过……”不知为什么,脑子里忽然映出昨天晚上那僵尸般的怪物。它的突然出现,它的生筋长肉:“不过他们执着了几千年,这习俗应该有被执着的理由吧。”
“也许,”她忽然停下脚步。
我吃了一惊,紧跟着停下,抬头,迅速看了她一眼:“什么?”
“也许吧。”她眼睛带着微微的笑,不动声色看着我,猫儿一般,晶亮而深邃。猫是种敏感,并且难以付出信任的动物,展琳现在给我的,便是这种感觉。
我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琳!”不远处一名警官对着我俩的方向招手。
展琳应了一声,拍拍我的肩:“有人找,下次聊。”
“好的,再见。”我点点头,求之不得。
直到她身影消失,我心里头莫名出现的沉重感这才消失。不知为什么,她总能挑起我的压力,虽然她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年纪。
径直走向二楼,我们小卖部就设在二楼休息区。虽然闭馆,但主管大人并没有闲着的意思,她说今天要开会,具体内容,应该是增强警惕感和防范意识吧。虽然我实在想不出,在小卖部干活我们需要警惕些什么东西。
一整天很快就在浑浑噩噩中过去了,回家的时候,天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我不喜欢这样的天,天没精神,人也没有精神。
去车站的路上遇到一起车祸。说来那人怪可悲,绿灯的时候站在人行道上不知道发什么呆,跳红灯时,他突然间就冲了出去。
于是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车子紧急刹车阻止不了它前进的势头,一阵尖啸,一声闷响,转眼间,整个身体已卷入车底。四周一片刹车声,当人群从震惊中渐渐围拢过来的时候,一滩暗红浓稠的液体,从那辆情急中撞到岗亭的汽车底部蔓延而出。
片刻间,这条本还畅通的大道堵塞得寸步难行。
有人叹息,有人摇头……而我则在人群外呆站着,半张着嘴,因着别人所看不到的那幕景象。
我看到那死去的男子从车底慢慢爬出,一身的血。他茫然四顾,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得到他,忽然,他将头转向我。
那颗被车轮碾得变形的脸,红的是血,白的是脑浆。
他就那样愣愣的看着我,片刻,突然号啕大哭,虽然那眼中流不出一滴泪水。他哭得绝望,绝望到让我揪心,然后,拖着残破的身体,他朝着我的方向一点一点挪动过来。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有种强烈的预感,这男子似乎有什么话想告诉我。他眼底除了绝望还隐藏着别的什么东西,而我,亦试图从他不断蠕动着的嘴唇中,辨别出些什么来。
突然,我整个人猛地一颤。
就在他离我不到两米远的距离,就在我眼前,就在这青天白日下,这新死的鬼魂突然裂开了!仿佛从腰部中间被什么东西一口咬断,他整个儿被掀至半空,生生裂成两半。
我条件反射般抬起手想挡住可能飞溅而下的鲜血,因着那太过真实的画面。可是什么都没有落下……当我再次抬起头时,半空中什么都没了,死魂,血迹……
只有纷扬的雨丝,在暗沉浓厚的云层间静静撒落。冰冷,剔透,如同那魂魄绝望而凄哀的泪……
*** ***
在路上逛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坐车经过博物馆,那里停了好几辆警车。
我见到了阿森,和一外国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转弯时,隔着车窗瞥见他似乎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不知道有没有看到我。
借审讯为由我请了一天的假,并非偷懒,只是迫不及待想回家看看。
家里果然被翻得彻底。当然,绝对不是因为满屋被翻得狼籍,而是因为,房间里太过干净,比我自己平时收拾得要干净许多……此外,昨晚出门时窗是开着的,但现在却关着,估计是他们离开时已经在下雨,所以顺便帮我把窗给关了。
很细心,也很有职业道德的一群人。
可是……
为什么经过了如此缜密的搜查,却没人能够发现我桌子底下的四个罐子?那些脚一踢就能够着的东西……蹲下身,我在那些圆滑的罐身上摸了摸。这还是第一次能亲手触摸到几千年前的东西,略带粗糙的手感,每一寸都仿佛历史在轻舔着我的手心,告诉我它们是如此实实在在的存在……眼皮子底下的东西,为什么他们居然会没发现。
灰白的罐身在黑暗里似乎无声散发着层淡淡的光,那颜色,让人觉得有些冷。
古埃及人把尸体里的重要器官取下,经过处理后放在荷鲁斯四子守护的瓶罐里密闭保存,目的只有一个——复活。长时间以来,他们执着于此,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确实重生了,籍由这些古老的器具。
只是这令时间都为之折服的东西,在吃饭的时候观赏,实在是比较煞风景。
虽然泡面的味道够香,香得一房间都是康师傅红烧牛肉那浓郁的气味。不过,这些罐头总不失时宜地能在我过于敏感的大脑里,勾勒出一幅幅干瘪内脏的画面。于是,牛肉汤熏人的香气中……不知不觉掺上了一点点腐味。
盯着罐子看了足有一个下午,其实脑子里只在考虑一个问题——博物馆消失的文物在我家,这事实究竟对阿森说还是不说。
晚上将近十一点的时候,他回来了。我听到他汽车驶进小区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他今天的步子听上去挺沉,满腹心事的沉。阿森住在五楼,和我家一层楼板相隔。记得他曾经说:‘优,如果有强盗闯你家,你拿根棍子捅捅地板我一定能收到你的电报。’
脚步声到了五楼却没有消失。我听到他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朝着六楼方向走来。不到片刻,如我所料,门被敲响了。
我的心跳得很快,有种贼被捉赃的感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把那些罐子一骨脑撸到了床底下,换睡衣,穿拖鞋,最后,才磨蹭着去把门打开。
这期间,敲门声不断。不怎么响,有节奏,并且耐心。
经过超市的时候买了些灯泡,还有够一周吃的蛋糕和咖啡。与‘僵尸’在半夜的‘亲密接触’ 以及今天碰到的血淋淋的车祸场面,让我对咸鲜的东西再提不起任何胃口,只想用些甜点把胃塞饱了事。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苍白的路灯反射着被雨淋湿的地面,森冷而漠然。偶然风吹过小区花园,那些已有十多岁寿命的植物,不甘寂寞地撒出淅沥沥的叹息,给这片被林立新楼所包围住的老楼区内,悄然添进那么一点点的生气。
上楼时正碰上三楼那家下来溜狗,那只高傲的,有着肥大屁股的小京巴迈着四条几乎看不见尺寸的短腿,雪球似的一路从楼上‘滚’下来。扭过我身边时,它抬头轻轻斜觑了我一眼。
难得,这可是头一回被咱楼里的宝贝心肝(这栋楼里的阿姨们每次狠狠亲吻它小脑袋时,都爱这么叫它。)给注意到。当下,我弯下腰对它报之以最亲切的笑容。
“嗷————”一声惨叫,这只明显营养过剩的肥狗居然在我玉指亲昵接近它的一刹,突然爆发出一声有史以来最凄惨的哀鸣,逃了。
“贝贝!”紧跟而来不亚于那声哀鸣的尖叫,来自在二楼它那正同邻居扯着如何保养皮肤的主人。从二楼直冲下来,她的表情就像只受惊了的老母鸡。有些恼怒地瞥了我一眼,大概以为我做了什么非礼她宝贝的举动,然后,凄凄哀哀追着那疯狂窜出楼道的肥胖身影,一路大呼小叫着朝外跑去。
我叹气……
站在家门口的时候犹豫了半天,因为不知道推门进去的瞬间会看到些什么。六楼的感应灯早八百年前就已经坏了,黑漆漆的楼道,靠着下面的路灯才勉强得以保持那么一点光线。以前对此没什么感觉,而现在,一个人站在这里时空洞的感觉让我有点不安。
进门后的第一件事是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并且把感觉上随时会断灯丝的灯泡逐一拆下来换了新买的。这么折腾过后身上觉得暖和起来,而橙色的灯光也让心情好了很多,关上所有窗户后,我拆开了装食物的袋子,开始享受我的晚餐。
牛奶纯白的颜色让我想起街上不愉快的经历,于是撕开一袋速溶咖啡,把它倒进牛奶杯。看着一缕啡色丝绸般缠绕进牛奶的白,那感觉很温柔,连带那些不愉快的片段,在记忆里随着这纠缠的画面渐渐融化殆尽……一袋咖啡尽数没入乳液中后,想搅拌时才发现忘了拿调羹,于是叼着蛋糕走进厨房。
仅有的三只不锈钢调羹这会儿正躺在水槽里,和一堆碗筷一起泡在水里瞪着天花板发呆。忽然想起好像已经有好些天没刷洗过碗了,我果然是懒得可以……
拧开水笼头,随手捞起三把调羹放在水里冲洗。嘴里唾液分泌得难受,我不得不把吃到一半的蛋糕从嘴上拿开,准备朝边上的垃圾筒里扔。然而才转身弯下腰,我便发现自己大脑里的血液蓦地凝固住了,在看清楚那体积占了大半个角落的垃圾桶,它里头所装的东西的时候。
四只灰白色的雪花石膏罐子,错落有秩地堆放在这只因为我懒,所以特意挑选的大号深蓝色垃圾桶内。几乎摆放不下,最上头那只,大半个身体都露在外头,而罐子上那双冰冷呆滞的眼睛,似乎带着某种情绪,越过瓶身直直注视着我……
我的心似乎找不到跳动的感觉了。
“铃铃……铃铃铃……”不知过了多久,一连串刺耳的电话铃突然间在寂静的室内响起,令我从窒息般的僵滞中猛地清醒过来。
耳边是哗哗的水声,水池里的脏水已经快漫溢出水槽。手一颤,调羹重新掉进水槽,发出一连串扑扑水声。把蛋糕用力砸在那双眼睛上,我关了水龙头头也不回朝外走去。
“喂。”
“优,是我。”电话那头传来低沉柔和的声音,让我跳得几欲裂开的心脏稍稍平稳了下来:
“林医生……”林医生,大名林翔,就是隔壁楼那位不幸死于煤气泄露的心理学研究生。他喜欢别人叫他医生,因为他生前在学校待得太久,到死都没有能够当上真正的医生。
而我,是这位无照医生的唯一病人。
他喜欢用电话的方式对我进行心理治疗,因为他不太喜欢与活人的接触,阳气会让他疼痛。他不比小芊,小芊作为厉鬼对阳气有着比较高的免疫力。
“很久没来看你,最近好吗。”
听着他的声音,想起他的脸,白净清秀,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双无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