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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表达的并不止是“父亲”的风流史,他要揭示的是“父亲”的欲望与“现代”的关系。“父亲”本来就风流,西地的风俗历来如此,风流的不止“父亲”一个。但“父亲”的离婚以及他的变本加厉,却具有鲜明的“现代”色彩:他偷卖了家里被命名为“老虎”的那头牛,换回了一只标志现代生活或文明的手表,于是他在西地女性那里便身价百倍,女性艳羡也招致了男人的嫉妒或怨恨。但“父亲”并没有因此受到打击。他在外面做生意带回来的李小芳是个比“呆瓜”还小几岁的女人。“带回来”这个说法非常有趣,也就是说,“父亲”见了世面,和“现代”生活有了接触之后,他才会把一个具有现代生活符玛意义的女人“带回”到西地。这个女人事实上和“父亲”相好过的女教师林红具有对象的相似性。林红是个“知青”,是城里来的女人,“父亲”喜欢她,她的到来使“父亲”“比先前恋家了许多”,虽然林红和“父亲”只开花未结果。但林红和李小芳这两件风流韵事,却从一个方面表达了“父亲”对“现代”的深刻向往,“现代”和欲望的关系,在“父亲”这里是通过两个女性具体表达的。
林红因为怀孕离开了“父亲”,李小芳因为“父亲”丧失了性功能离开了“父亲”,“父亲”对现代的欲望化理解,或现代欲望对“父亲”的深刻诱惑,最终使“父亲”仍然与现代无缘而死在欲望无边的渴求中。这个悲剧性的故事在《发廊》中以另外一种形式重演。故事仍然与本土“西地”有关。妹妹方圆从西地出发,到了哥哥生活的城市开发廊。“发廊”这个词在今天是个非常暧昧的场景,它不仅是个美容理发的场所,同时它和色情总有秘而不宣的关系。妹妹和妹夫一起开发廊用诚实劳动谋生本无可非议,但故事的发展却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先是妹夫聚赌输了本钱,然后又被人打成高位截瘫;接着妹妹在一个温情的夜晚不经意地当了妓女,妹夫不能容忍妻子做妓女,轮椅推倒大街上辱骂妻子时被卡车撞死。这些日常生活事件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发生,重要的是西地的后代们对无可把握的生活变动的态度。发廊因为可以赚钱,他们就义无返顾地开发廊,当做了妓女可以更快地赚钱的时候,方圆居然认为没有什么不好。贫困已经不止是一种生存状态,同时它也成了一种生存哲学。妹夫李培林死了之后,方圆曾回过西地,但西地这个贫困的所在已经不能再让方圆热爱,她还是去了广州,还是开发廊。
方圆对“现代”的向往与《西地》中的父亲有极大的相似性,他们是两代人,但现代欲望的引诱都使他们难以拒绝,时间在西地是停滞的。但“现代生活”给西地带来的是什么呢?《西地》和《发廊》给了我们复杂和难以言说的回答。
二、全球化时代的电子幻觉
吴玄的小说往返于城市和乡村之间,体验和述说着现代和过去。我们发现,吴玄对停滞的过去似乎有一种情感的眷恋,但在理智上他又不得不挥起批判之剑,他对熟悉的乡亲深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悲悯。面对本土的故事吴玄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但当他回到城市,回到现代生活场景的时候,吴玄的批判变得坚定而不再迟疑。当下的中国城市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全球化过程”,不仅到处都是麦当劳、可口可乐、超级商场和金融机构,选美大赛和世界小姐,而且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接受来自美国大片和DVD的文化洗礼。更有甚者,“网络”这个天涯若比邻的电子幻觉,已经成为城市不可缺少的“幻觉添加剂”式的“电子鸦片”。它将世界虚幻地整合为地球村的同时,也使许多人特别是青年患了“网络病”,在他们那里,网络不止是工具,是一个获取资讯的手段,网络在他们那里已经成了亲亲爱人,一个生活中不能分离的“爱侣”。因此网络在创造了许多经济奇迹的同时,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病态式的文化奇观。
《谁的身体》是一个不知身在何处的莫名其妙的命名和诘问。网虫“过客”或者现实生活中的傅生,成功地实施了一次“网恋”行动,同时也成功地在现实中对一个女性诉诸了性行为。但当网上那个称为“一条浮在空中的鱼”要从网上下来乘飞机见“过客”的时候,“过客”的朋友“一指”接替了“过客”的命名——“一指”就成了“过客”,然后“一条浮在空中的鱼”就成了刚被命名的“过客”其实是“一指”的情人。这时,网虫“过客”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他虽然和李小妮发生过一次性关系,但他们的分手没有给“过客”任何打击,但当“浮在空中的鱼”真的来到身边之后,接触“鱼”的身体的不是“过客”却是“一指”,但“鱼”坚信那就是“过客”。两个“过客”同“鱼”的关系就是在命名中实现并倒错的,于是,接触“鱼”的身体是谁的身体就构成了问题。当“过客”试图重新在生活中找回“过客”的身份时,他永远失去了可能,这时的“过客”因对象的差错不再是“过客”而只是一个“嫖客”了。这个困惑不仅是当事人“过客”、“鱼”和“一指”的,同时也是我们共同的。电子幻觉就这样把符号、身份和命名带到了日常生活,电子幻觉的世界就是符号帝国,真实的人反而不重要了,科技霸权就是这样改变了人性和人的社会属性。
《虚构的时代》仿佛是《谁的身体》的另外一种注释:网虫章豪在网上是“失恋的柏拉图”,在网上他遇到的女性叫“冬天里最冷的雪”,他们兴致盎然地用网上语言在交流而对现实的男女之事失去了兴趣。当妻子需要温存的时候,章豪居然发现找不到身体的感觉了,而对一个符号式的人物“雪”产生了极大的情感甚至是身体需要。但他们真的见面之后,反而没有任何感觉,他们必须生活在网上,生活在虚构和想象中。这个故事的有趣还与另一个人物“诺言”相关。诺言是章豪的老婆,但在“虚构的时代”老婆与网上情人比较起来是非常边缘的,诺言几乎采取了一切手段试图将章豪拉回到现实生活世界,她好言相劝、带他到迪厅跳舞,但一切都不能改变章豪对新生活——网上生活的盎然兴趣,迫不得已诺言最后只能对电脑诉诸于暴力,她销毁了电脑才结束了过去的时代。
《谁的身体》和《虚构的时代》也许稍有夸张,但故事巧妙的构思和丰富的想象,以比现实生活更生动的方式,无情地揭示了电子幻觉时代的问题和病患。通过小说我们可以感知的是,网络为这个时代提供的不止是一个后现代的工具,同时它也带着工具理性的哲学一起进入现代生活的,他所改变的不止信息的分享、通讯的便捷,同时它也以神话或霸权的方式改变了人的思维、情感乃至心理感知生活的方式。
当然,吴玄首先是一个小说家,尽管他在小说中提出非常重大的问题,比如如何面对本土的“前现代壮况”,如何理解普通人从前现代向现代的跨越,如何看待人的欲望或来自本能的渴求,而进入现代乃至后现代的人们,又是如何并发了现代病,城市经典的生活场景是否存在始料不及的问题等等。但这一切吴玄首先是用小说的方式表达的。小说要有趣味、要好看、要行云流水般的流畅,当然还要有一个好的故事和给人以印象深刻的人物。这些看法可能很传统,但用吴玄在本期刊物同时刊出的创作谈的说法是,“我们和传统的关系为什么一定是战斗的关系,为什么不可以是继承的关系。讲故事,塑造人物,关注现实,对小说究竟有什么不好,小说丧失了故事,丧失了人物,只剩下一个文本实验,这样的小说才算是好小说吗?从叙事史上看,会讲故事,是一种了不起的智慧。”吴玄的这一看法很长时间没有作家这样说了,但这些常识性的看法对于小说创作来说,确实重要无比。只要我们能够说出诚实的体会,就会发现,给留下印象的作品,大部分与人物和故事相关。
当然,这样理解现代小说并不全然合理。事实上,每一次文学形式的“暴动”都会给我们以巨大的财富或遗产,但我们得承认,我们喜欢的小说都是“关己”的,都是与我们的生活和困惑相关的,这与题材无关,有关的是作家在自己的范畴内表达的文学观念和对生活的认知。这也诚如吴玄在同一篇文章中所说:“现在,先锋文学与巴尔扎克和托尔斯泰们一样,也成了一个文学传统。先锋文学如果送进医院诊断,大概是有精神分裂的症状的,时而躁狂、时而躁郁,孤独、冷漠、焦虑,又极度自恋、狂妄、不可一世,自以为是上帝,并且有严重的俄狄浦斯情结,企图摧毁历史。这样的传统是不无危险的,就像家里有个神经病的父亲。但是,我对先锋文学还是充满了敬意,先锋文学至少使人明白,什么是可能的,什么是不可能的,文学史大约很需要一次疯狂。我从先锋文学那儿,不仅是继承了疯狂的精神,也学到了不少技术,我只是厌烦先锋那种战斗的姿态,那种病态的性格,那种吓唬人的表演。小说不能拒绝读者,读者不在场是可怕的。经历了先锋之后,就像是病了一场,我想回到故事,回到人物,回到现实。这样说也相当麻烦,好像是回到了19世纪,还是换种说法,回到想像力可以生长的地方吧。”
我非常欣赏吴玄的这样坦率的表达,那是因为吴玄在小说中实现了他期许,他的小说之所以是有力量的小说,与他对当下文学状况的反省和检讨是联系在一起的。他对传统生活和文学观念的理解,以及他用小说的形式对当下生活真实体会的述说,许多年过去之后,仍然是有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