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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明鼎兴奋之余也存有隐忧。自己这边整得风生水起,眼看有扭转乾坤的势头,对手怎会坐视不管?可那家伙偏偏像是消失了一般,接连几天都毫无动静。这反常的静默下多半隐藏着惊涛骇浪,一旦爆发出来,后果难以料想。
凌明鼎只能把防范的希望寄托在罗飞等人身上,其中陈嘉鑫更是他精心安置的一颗棋子。就在表演大会结束后的第三天,这颗棋子终于带来了有用的讯息。
据陈嘉鑫反映,这几天他监控的几个催眠师频繁出入于西城一家名为“君临天下”的娱乐会所。他便暗中对这家会所的背景展开调查。结果发现这家会所不久前刚刚变更了股权,新东家是个叫做楚维的男子。再看楚维的照片,赫然就是在省城把罗飞引入催眠陷阱的那个瘦高个。陈嘉鑫把情况报告给罗飞,罗飞当即决定去会所里实地查访一番。
会所中环境复杂,各种音乐、灯光和人声背景很容易被人利用,设计出一个危险的催眠迷局。为了避免罗飞等人再度中招,凌明鼎也跟随警方人员一同前往。
该会所夜间七点开始营业,一般九点过后达到客流高峰。罗飞和小刘、陈嘉鑫、凌明鼎,一行四人于九点半左右入场,他们都做了易容和伪装,在会所昏暗的灯光下,即便是熟人也难以辨认。
会所内部有个开阔的大厅,靠南的墙边架起了一个演台,DJ、乐队和歌手在台上操控着全场的音乐氛围。其他三面则布置着沙发桌椅,供客人们饮酒休息。中央部分是一个舞池。罗飞四人入场的时候,演台上正播放着强劲的音乐,躁乱的男女在舞池中疯狂扭动,气氛狂热难抑。
罗飞选了个角落中的位置,既可以纵观全场,又不易被他人发现。四人坐定。两三分钟之后,一首劲曲终了,DJ换上了温柔的慢曲。场内暂时安静下来。这时便有服务生走上前来,把满满一打啤酒放在了桌面上。
罗飞等人互相看看,都觉得有些诧异,他们谁也没有点过单啊?那服务生却微微一笑,说道:“四位先生请慢用,这酒水是我们老板送的。”
一听这话,罗飞便知道己方的行踪已经暴露。对方这样有恃无恐的,自己堂堂正正来查案子,难道还要怕了他们?于是罗飞便大大方方地还以一笑,对那服务生说道:“你们老板在哪儿呢?不如过来一块坐坐。”
服务生便冲后场方向招了招手,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款步而出,罗飞一眼认出,这正是在省城跟踪过自己,后来又把自己引到休闲广场的那个家伙。
瘦高的男子很快走到桌前,他主动向罗飞伸出一只手,彬彬有礼道:“罗队长,你好。”
罗飞也伸手和对方一握,同时注视着对方,语含机锋:“你好,我们好像见过面。”
那人倒也不否认,说道:“上次在省城多有冒犯,希望罗队长不要见怪。”他说话的语气还挺诚恳的,末了又自我介绍说,“我叫楚维,以前也当过警察。”
“你也当过警察?”罗飞有点不信似的,然后他招呼对方,“请坐。”
旁边的小刘把一张椅子往楚维身旁踢了踢,他知道罗飞在省城遇险的经历,所以对那家伙没什么好脸色。
楚维并不在意,坐下后吩咐服务生:“开酒。”服务生把一打啤酒全都开了。楚维拿起一瓶对罗飞晃了晃,“先干为敬。”说完便咕嘟嘟地直往脖子里灌。
罗飞也拿起一瓶酒,但只象征性地在唇边碰了碰。
这边楚维一瓶酒喝完了,见罗飞还满瓶端在手里,便微微一笑说:“罗队长您随意,这瓶酒算是我给您赔罪了。”
罗飞没什么心情和对方寒暄,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曾经是警察,现在怎么不当了?”他原本猜测对方会不会是白亚星的旧部,可听这人的口音又不像是来自西南省份。
楚维认真地回答说:“现在我从事着另外一项事业。”
“事业?”罗飞觉得这个词有点怪怪的,而且这么郑重地说出来,颇有几分传销的感觉。
“一项伟大的事业,令人梦寐以求。”楚维微微眯起了眼睛,陶醉于对那份“事业”的美好想象中。
罗飞正色道:“对我来说,梦寐以求的职业就是警察。”他似在讥讽楚维背叛了自己最初的理想。
楚维却反问他:“作为一名警察,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罗飞尚未回答,一旁的陈嘉鑫已抢先说道:“维护正义,与罪恶战斗!铲除奸邪,保护善良的弱者!”
与罪恶战斗——这是一本小说的名字,就是这本书影响了陈嘉鑫的职业选择。现在陈嘉鑫喊出的口号想必也是书中的理念吧?罗飞觉得这几句话的确能代表警察的职业梦想,于是他点点头表示支持。
“警察……”楚维的目光从罗飞、小刘、陈嘉鑫三人身上依次扫过,忽然又问,“你们真的能保护弱者吗?”
这话里隐约藏着锋芒,罗飞皱了皱眉头,没有贸然回应。短暂的对峙之后,楚维略略转过头,往侧后方一指,问道:“你们看到那个女孩了吗?”
顺着楚维的指向,却见不远处有张小桌,桌旁面对面坐着两名女子。罗飞不知对方具体是指哪个。
楚维补充说道:“那个短发的,脸圆圆的女孩,你们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短发,那就是面对众人而坐的那个。那女孩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眼睛大大的,模样乖巧。她对这种喧嚣的场合似乎不太适应,一直低着头,显得颇为拘谨。
罗飞给出自己的判断:“这应该是个很老实、很正经的孩子。”
楚维点点头,又道:“在那女孩身后,略微偏左的方向上,卡座里有个男人,你看到了吗?”
是的,那里有个戴眼镜的男人。那人孤零零一个人坐着,穿着一身衬衫和西裤,从气质上来看也不像是酒吧的常客。
“他们俩认识?”罗飞注意到眼镜男一直在盯着女孩看,故有此问。
楚维点头,开始详解这两人的关系:“女孩叫做景嘉嘉,是个幼教老师。就像你猜到的,这女孩很乖,性格文静,甚至是过于柔弱。一年前她经人介绍和那个男人认识——那家伙叫做朱健,在银行工作,看起来条件不错。两人最初相识是奔着处对象去的,不过相处一段时间之后,景嘉嘉发现朱健这人心胸狭隘,而且非常地神经质。他不允许景嘉嘉和别的男人有任何接触。有一次景嘉嘉下班时和一个来接小孩的父亲聊了一会儿,正好被朱健看到了。他居然冲上前,当着小孩子的面对景嘉嘉进行辱骂和殴打。景嘉嘉再也无法忍受,提出要分手。可朱健却不肯放过她。他一直纠缠这个女孩,不断到对方家中和单位进行骚扰,甚至对她的家人进行人身威胁。他更不允许女孩另谈男友,放出狠话说,谁敢来就杀了谁。女孩痛苦不堪,但又没有办法。今天朱健就是跟踪景嘉嘉过来的,他就像一条甩不脱的鼻涕虫,在用一种极为恶心的方式糟蹋着女孩的生命。”
听楚维这么一说,罗飞也感觉到了,那个男人的眼睛里始终透着阴森森的光芒,像两把钩子似的挂在女孩的身体上。而女孩的目光则有些发飘,这说明她正处于一种惊恐的状态。她并不知道那男人就在身后,但对方已给她造成了极深的阴影,这阴影烙在她的精神世界里,难以摆脱。
楚维这时把脸转回来,正面看着罗飞问道:“罗队长,我想问问——你,能保护这个女孩吗?”
罗飞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我是刑警,像这样的情感纠纷我无权插手。不过这女孩可以去派出所报警,让地方派出所的同志去制止对方。”
“你以为她没有试过?那个男人已经进过好几次派出所了,他见到警察就变得特别老实,一个劲地承认错误。警察能怎么办?最多就是教育教育。而那家伙一出来就变本加厉地骚扰女孩。这样反复了好几次,女孩早就对报警失去信心了。”
罗飞无奈地挑了一下眉头,这事确实有些尴尬。朱健的行为对女孩影响很大,但是并不构成违法犯罪,警察也无法对他实施强制性的措施。但在罗飞看来,这并不意味着警察不能保护女孩,他必须向楚维阐明自己的观点:“那家伙现在还没有触犯法律,但他如果真的对女孩造成伤害了,他必然要遭受法律的制裁。”
楚维立刻反问:“伤害已经造成了,制裁只是在惩罚朱健,对女孩能有多大意义呢?所以我说警察保护不了这个女孩,我没有冤枉你们吧?”
罗飞语塞,一时间竟难以回答。
楚维得胜般微微一笑,又把目光转向凌明鼎:“凌先生,您是著名的催眠师,也是心理专家。我想问问您,像朱健这样的人,他最后伤害到景嘉嘉的可能性有多大?”
凌明鼎坦言道:“非常大。这种偏执型的人格,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如果那女孩不能尽快摆脱他的话,前景非常堪忧。”
罗飞也暗自点头。他以前接触过很多因感情纠葛而产生的刑事案件,施害方往往都是这样的偏执狂,而受害者多半柔弱忍让,虽苦苦挣扎,终究却难逃毒手。罗飞也曾和同事评价说,女孩一旦遇见这种男人,真可谓是前世的孽缘。这种评价其实就透出了身为警察的某种无奈。
这边楚维又问凌明鼎:“凌老师,听说您有一套催眠理论,可以治疗病人的心理问题。请问在这个案例上,您有什么好办法吗?”
凌明鼎似乎早有准备,他自信地一笑,说道:“当然有办法。只要让我对朱健进行一次催眠,我有把握让他再也不会骚扰景嘉嘉。”
“哦?”楚维追问,“您可以改变他的偏执型人格吗?”
“催眠师不可能改变病人的性格,但我可以利用他的性格。这种人一般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我可以让他相信,他的个人条件比景嘉嘉出色太多,景嘉嘉根本配不上他。如果他接受了这种暗示,他便对景嘉嘉失去了兴趣,自然也不会再骚扰对方了。”
罗飞的目光闪亮了一下,觉得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楚维却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后,他问道:“这就是您一直在坚持的心桥理论吗?”
“是的。心穴是不可能消除的,但是可以掩盖。就像是在洞口搭起一座桥,我们可以从桥上绕行,避免危险的发生。”
楚维盯着凌明鼎看了半晌,忽地喟然一叹,道:“多么可笑的理论!”
对方突然间口出不敬,这让凌明鼎有些措手不及,他的脸色一涨,愠怒却无言。
又听楚维咄咄反问:“您自己都说了,搭了桥,那个洞还在。就算安然一时,又有什么意义?能保证那座心桥永远牢固吗?能保证那个洞口不会越变越大吗?等到心桥被黑洞吞噬的那一天,恶果恐怕会更严重吧?”
凌明鼎僵着脸不说话,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他的面色有种煞白骇人的感觉。罗飞忽然想起凌明鼎妻子自杀的经过——那件事似乎正佐证着楚维刚才的言论。看来楚维应该是得到了白亚星的指点,一出手就直攻向凌明鼎的心穴。
见凌明鼎的神色恍惚,楚维又是一笑,继续说道:“其实我们也不用把话题扯得太远,还是说说朱健和景嘉嘉吧。按照您的心桥理论,您可以让朱健离开景嘉嘉。景嘉嘉是解脱了,可是朱健自身的问题解决了吗?对这家伙来说,以后会发生些什么呢?”
凌明鼎的眼角收缩了一下,他想说什么,但又没有开口。
“您知道答案。”楚维对凌明鼎说过之后又看看罗飞,道,“罗队长,您也知道答案。”
罗飞确实知道答案,他沉着声音说道:“那家伙……他会伤害另外一个女人。”
楚维把目光转回到凌明鼎身上,他摊着手道:“您的心桥治疗术看起来很有效,可从根本上来说,它并没有解决任何实际的问题。”
“那我倒想听听你的见解,你是如何来解决这样的实际问题呢?”凌明鼎凝目和楚维对视着,他欲以反击来扭转被动的局面。
“您还真是问巧了。”楚维的双手悠然交叉在一起,微笑道,“我最近结识了一些催眠师朋友,他们在讨论一种新的治疗理念,叫做‘爆破疗法’。”
听到这里,凌明鼎心中一动,连忙和罗飞交换个眼色。楚维说的“催眠师朋友”自然就是另起炉灶的那帮人。警方今天来到这里,就是要打探这帮人的动向。现在楚维自己把话题挑起来了,表面看来他占尽言语上的优势,但从大局上来说倒是正中罗飞等人的下怀。
所以凌明鼎便配合对方的言辞追问道:“哦?怎么个爆破法?”
楚维回答:“只要找到心穴,就把它彻底炸开,或者重生,或者毁灭,永无后患!”
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正如话语背后所代表的强硬态度。这种治疗理论确实和凌明鼎的心桥术大相径庭,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极端的、孤注一掷的赌博。
凌明鼎对此自然无法接受,他“嘿”地干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