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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杨鱼礼又再来到宝福居,平日里尽是书卷气的白净脸上今日有点沉,在刚在老地方坐下,小二就来上茶,因着是老主顾,小二连单都不必下,提着壶茶就过来了。
“你们掌柜呢?”
进茶居,杨鱼礼就一直没见着平日里总在大堂里招呼客人的秦越娘,不知是不是因着少了她,他觉得今日的茶居显得格外冷清。
“掌柜的今日身上不太舒坦,在后院厢房里没有出来。”
“她怎么了?”
杨鱼礼心中一紧,伸手握上茶杯,被热茶的杯沿烫了手,反射性地收回去,手心火辣辣地疼。
“不知道,今日起身就听丫鬟月儿说脸色很是不好,也不知是不是昨夜受了风寒。”
听到这,杨鱼礼实在坐不住,起身的时候袖袍不慎扫落桌上的热茶,洒了一桌,也无暇回头,大步流星地人已经走到几步外,本想从茶居的厨房转过去,想着不妥,起身朝门走去。
宝福居位于阴平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其后院却是坐落在一条安静的巷子里,院子里种着一颗高大的紫薇树,时下正是开花的季节,紫薇花从树上落下,紫色的花瓣墙里墙外落了满满一地。
杨鱼礼抬手轻敲院门,开门的是位年约十三岁的少女,正是秦越娘的贴身丫鬟月儿。
“先生来啦!”
“你们家掌柜,可好些了?”
“昨夜里出去身上沾了雨,这不半夜就全身烧起来似的,怪吓人的,今早喝了大夫开的药,这才好些。昨夜一宿没睡安生,这会儿才踏实的刚睡着。”
话听到这,伸手正想推门的杨鱼礼,手停在花梨木镂空雕花门上,没了下面的动作。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进去了,我在院子里等着,等你家掌柜醒来,再来叫我。”
院子里那棵高大的紫薇树下搭建了一个小小的亭子,杨鱼礼坐在那处喝茶,一喝便到了黄昏。
傍晚时分,秦越娘才朦胧中醒来,听了月儿说杨鱼礼在院子里,也顾不上身上的不爽,更衣简妆就出了屋子。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在亭子上,飘落的紫薇花星星点点地落着,几片飘进亭子里,落在杨鱼礼靛蓝色交领粗布大袖长袍上,他拿着她的茶经,看得正是入神。
此景此人,秦越娘想起了一句诗: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她想为他伴,却是不行的。
“和仲来了很久?也知让月儿去喊我?”
杨鱼礼抬头,看见一抹淡绿色绸缎轻纱裙的秦越娘,秀发只是松松地挽着,未施粉黛的脸上掩不【文】去憔悴的病容,她少了平日里【人】妩媚泼辣之媚,多了疾风病弱【书】西子的柔弱,只是眼神中【屋】的精明色未减。
看着她病中还穿得如此清凉,不禁皱眉。
“既是病了,怎地穿成这般就出来了?”他回身去找月儿,“月儿,还不给你家掌柜的那件披风出来。”
秦越娘笑着拉了拉月儿给自己披上的宝蓝色软绸缎绣花披风,其实就算没了它,她心中也暖若春日。
“和仲不必紧张,我秦越娘是何许人,一场小风寒哪就要得了命?倒是你今日,等上这半日,可是子皙对换人之事已有说法?”
竟秦越娘这一提醒,杨鱼礼才想起半日前自己上这来的目的。
“嗯,我和子皙商量过,要换的人都写在这上面。”
杨鱼礼将一张小小纸条放在秦越娘手上,收手时碰上她凝脂肌肤,似仍有些烫。
“行了,既然名单我已交予你,那我也该回了。倒是你,万事自己当心着些。身上不好,这事儿就交给月儿也是可以的,何苦折腾?”
秦越娘笑着,心里暖暖地应承下来,而后将杨鱼礼一路送到门口。
自从那日出府后,晔謦翾心情一连这好些天都大好,想着宝福居里的柳絮茶,她倒有了几分研究药理和茶经的心思。积微阁里她曾见着许多书,但她心里惦念着琅中山里师父曾给她的那本茶经,那是本古籍,世上在难寻的好书。
她心里想着有必要回趟琅中山,正好却看看很久不见的师父。
这日,她想将去琅中山看师父的事儿跟公仲孜墨说,只是等了一天都未见他回房,就连晚饭他也不曾出现,这是他们大婚后第一次未在一起共进晚餐。
索然无味地独自吃着桌上的清淡小菜,她心里七上八下乱得很,吃不到几口,便放下手中的碗筷,再拿不起来。
“夫人,再吃些吧。”
“不了,撤了吧!”
王嬷嬷眼见晔謦翾脸上的愁容,不好再劝,轻轻挥手示意喜桂将饭菜收拾下去。
“公子定是有事儿绊住了,夫人不必担心。”
“嗯,是啊,夫君定必是有事耽搁了。嬷嬷,我没事儿,也就一时不习惯罢了。”
王嬷嬷笑笑再没说话。公子与夫人恩爱情深府中谁人不知,如胶似漆久了,这般突然一日不见,相思也是常有的事儿,的确不必担心。
晔謦翾等他,一直等到亥时,被王嬷嬷三催四请的才更衣躺下,轻纱帐里,她浅浅睡着。
子夜时分,公仲孜墨才摇摇晃晃地入屋,满身酒气熏着了轻纱帐了里的人。
听着开门的声响,晔謦翾忙起身,急急走出几层纱幔,看到摇摇晃晃的公仲孜墨,不觉皱眉。
“夫君这是上哪了,怎地喝成如此?”
娇小的晔謦翾扶着高大的公仲孜墨很吃力,两人左右碰撞地好容易才将人拖到床上。
他重重地倒在床上,白净的皮肤此时红圣火烧,双眼迷蒙着挣扎的想要开,却重重地又在闭上,话早已说不利索。
她扶了他上床,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的外衣退去,退了鞋袜,拉上锦被将他盖住,才起身去让下人们端来热水,用手巾轻柔地替他擦脸。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醉汉,这人是她的夫君;这是她第一次伺候人,这人也是她的夫君。
待他睡安稳了,她才轻手上床,复放下床前纱幔,躺在他身侧睡下,这时外头打起丑时的更。
床里平躺的那个人,听着身侧靠着他睡着的人均匀的呼吸声,睁开眼睛,眼神清晰找不到一丝迷蒙。
“公子,夜已深,您回去如何与夫人说?”
他拿起桌上酒壶,仰头一饮而尽,“再来一壶。”
三壶下肚,他已是满身酒气,只是神智仍然十分清醒。
清晨,窗外传来鸟儿的叫声,晔謦翾蒙蒙地睁开眼,入眼的是昨夜醉醺醺的人,那双迷蒙的眼睛清如明镜地望着自己,在寻不到昨夜的醉意。
“昨夜有劳娘子了。”
她不知他何时醒,醒了多久,这么看着自己多久,她不禁有些面红,低下头的头几乎要贴在胸前,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夫君,酒伤身,日后还是少喝吧!”
“好。”
“夫君心中有事?”
他眼睛是清明了,却让她感觉到有缕愁色悬浮其中,或者是她错看了。
“娘子何出此言?娘子莫不是以为我借酒消愁?”他轻笑道,“昨日遇上几个朋友,便到宝福居一叙,饮酒聊天,不觉竟就醉了。”
“原是如此,害我还担心了一日。”
她有些不满地撅着嘴,嘟囔的声音很小,如蚊虫飞过,却还是入了他的耳。
“以后我若晚归,娘子便不必等了,朋友相聚,彻夜长谈也是有的。”
“嗯,知道了。”她声音仍是闷闷的。
“听兴伯说,娘子昨日找我,可是有事?”
光顾着生闷气,她差点将这事给忘了。她从锦被里抬起头,迎上他淡笑的目光。
“我想今日去趟琅中山,不知夫君是否准许?我想师父了。”
“也好,那就出去走走,带些人,晚饭前回来就成。”
兴伯命人备齐了马车,安排了几个家丁跟着,晔謦翾带着王嬷嬷和喜桂上了马车,一路简装的朝出城的方向行去。
今日的城门前聚集了好些人,马车被堵得走走停停,行得很慢,好不容易才出了城。在城门外,熙熙攘攘地很吵,晔謦翾撩起窗帘来看,城外堵着的人更多,有大批的官兵正在逐一检查着,就连有些官家的马车也不放过。
“这是怎么了?”
晔謦翾没见过阴平城如此,不觉有些心惊,心里想着定是出了大事。
王嬷嬷起身去问,赶车的家丁停车下马去打听,半响来回报。
“回夫人,说是昨夜城里出现了叛党,被鼎家军所伤,人为擒住,身上背着刀伤,如今鼎家军正在城中四处搜捕。城里的金疮药已被鼎家军全部收起,城外的但凡有治疗刀伤的药一律不准入城,一经发现没收药物不止,还得把人给抓了。”
如晔謦翾料想的相去不远,确是大事,却没想到这么大阵仗的检查竟是为了治病的药。
“鼎家军如此,若城中人因了别的事儿需要治伤的药,又该如何?岂不是白白地害了一条人命?”
“夫人,我们还是先走吧,这阴平城里谁敢管鼎家军的事儿?”
马车徐徐向着琅中山前进,晔謦翾心里却想着那日在宝福居看见的国泰民安的景象,突然觉得何其讽刺?
☆、愿持精卫衔石心
自那日公仲孜墨醉酒夜归后,便开启了晔謦翾每夜独守空帏的日子,他好像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不是在府中宴客,开怀畅饮,就是在书房秉烛夜读,直至深夜。
今日十五,一月里月色最美的夜晚,月光的清辉如明灯照亮着尘世的一切。晔謦翾坐在房里,看着窗外的月光,越发的想见他了,索性起身去厨房端上夜宵朝积微阁走去,心里美美的。
人还未到院门,乘着月光,晔謦翾看到积微阁院门前的树丛里一个人影一闪而过,消失在夜色里,她的脚步顿了下,却未失方寸,步履轻柔未变,心中却百转千回。
若是刺客?那身影鬼祟猥琐,丝毫不像练武之人。若是外探?贤平居虽不如王宫内院警卫森严,但毕竟与王城只有一墙之隔,是禁卫军巡视的范围,一般人绝不可能随意出入。答案只有一个,这人是府中的人。
只是刚才那一眼,虽未看清,她却能十分笃定,那人不是小顺。
既是内探,那说明那人只是来监视公仲孜墨的举动。
一直觉得这府里有股不太寻常的味道,但总说不出来为何,如今,这夜,这就是答案。
几步路间,晔謦翾已经刚才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理了个顺,当她立于积微阁门前,端着托盘的手有些抖。不为害怕,只为心疼,心底发着酸,热气有点冲了眼。深吸了口气,她才抬手敲门。
“夫君,我可以进来吗?”
半响,屋里没有声音,这时候,月光的清辉洒在院子里的竹林里,晔謦翾眼角余光一扫,穿过竹林的缝中,她似看到刚才的那抹黑影又是一闪而过,阴森如鬼影。
她知道自己不能枯等在屋外,不然明日那人将接到他们夫妻失和的消息。她忙不颠地推门进去,意料外的竟是,屋中无人。
烛火轻摇,有个假人坐在书案前的太师椅上,窗外望去,就是个人一直坐着。
她轻笑出声:如此一出空城计,夫君要瞒的究竟是屋外的人?还是延璧阁里傻傻坐着枯等的她?她的好夫君,究竟瞒了她多少事?
放下托盘,她转身欲走,想起院门外的那抹黑影,她的脚步便生生的顿住,再也迈不开步伐。
屋外的那人看到映在窗上的灯影亲密缠绵,晔謦翾进去停留了一刻钟,方才依依不舍地出来,手上依旧端着托盘,嘴角含春,眼含娇媚,月色里美得更不可收。
踏着清辉,晔謦翾在花园里坐了许久,回到延璧阁,已是亥时。
王嬷嬷和喜桂都知道晔謦翾是去积微阁,见她回来,也就没有多问。
“夫人可还要等公子?”
“不等了,公子正忙,让我先睡了不必等他。”
晔謦翾嘴里说着这话,心里纠纠地发酸,她这是在为他圆谎?还是自欺欺人?
睡又如何?今夜,注定了她无眠。
“兴伯,兴伯,刚才夫人到积微阁去了。”
小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管家房,关进了门低声回着兴伯刚才发生的事。
兴伯一听,整个人从椅子上站起来,“什么?何时的事?”
“就是刚刚。”
“那你为何不拦着?”
“小人倒是想上前拦着,远远地看见有人在院门前听墙根,便不敢上前打草惊蛇,生生地退了回来,便马上来报。”
兴伯听这话,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上绷紧的弦松了一根,“好好好,幸得你机灵未上前,如若不然,真可就麻烦了。”
“兴伯,那现在该如何是好?夫人这回怕已经知道了。”
兴伯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心里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们必须早做打算,可现如今,他也没了办法。
“这样,你赶紧去找公子,记住,必须在公子未回来之前将消息带到。”
“是。”
回家的路上,公仲孜墨接到小顺带来的消息,夜色里无人能辨他脸上的情绪。
“回去告诉老师,我知道了。”
“兴伯的意思,公子当早做打算?”
“我心中自有分寸。”
躺在床上的晔謦翾睁着眼,丝毫睡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