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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两张相对的软榻,一个茶几,上面放着鲜果以及热茶。
苏虹坐在其中一张软榻上,她交握着双手,眉头紧皱。她的剑搁在一边。
对面一张榻上,夫差与西施并肩坐着。
这本来是十分不符合此刻年代的场面,春秋的古人是不会像现代人那样双腿下垂、只有臀部挨着坐具。他们应该是跪坐在自己的脚踝背面。
但是至少,眼下看来,夫差和西施都很习惯这种“现代”坐法。
“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从哪儿来的。”西施问,“你是从哪儿来的。那么我就一定也是从那儿来的——你姓什么?”
苏虹慢慢道:“我姓苏。我并不是越国人,只是前段时间刚刚到越国,机缘巧合成了勾践的手下”
“你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苏虹沉默不语,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起。
西施静静望着她,良久:“苏姑娘,你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
苏虹抬起头来,艰难地看着她:“你自己,难道一丁点儿都不记得了么?”
西施缓缓摇头:“不记得。从哪儿来,姓什么叫什么,父母是谁,自己多少岁全都不记得了,只有”
“什么?”
“模糊的印象。”西施叹了口气,“人的脸都是模模糊糊的,我只记得感觉,爸爸的感觉,妈妈的感觉,朋友们的感觉,老师的感觉”
苏虹默默听着。
“在家的感觉,在学校的感觉。和人相处的感觉,感觉,全都是感觉。除了感觉就再没有别的了。”西施说到这儿,表情显得有些痛苦,“我我说不上来,好多词儿我都想不起来,尤其是他们的名字,还有些关键的名词——我都想不起来,所以要和人说也说不清,本来这儿也没人能懂我的话。”
“那他为什么能说?”苏虹一指旁边的夫差,“他为什么也能说咱们的话?”
西施看看夫差,她笑起来:“我教他的。”
“教了七八年,再怎么不懂,也会说了。”夫差微微一笑,“可是也只有我能听懂,能说,其他人都不行。”
苏虹一语不发,然而在她的内心,一个大致的猜测已经逐渐成形。
原来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美人西施,并不是春秋时代的人。
她是从现代过来的,在过来之前,就如当年林兰打算做而没有做成的那样:她把自己的记忆给洗去了。
但是,她究竟是谁,以及,究竟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呢?
和前期的粗糙不同,局建制完善之后,所有的穿越行动全都有档案记录在册,穿越本来就是一项危险任务,苏虹进了局里十多年,每一份档案全都熟悉过,在她的记忆里,并无现代女性被洗去记忆送去春秋的事。
难道说,这是梁所长在研究所建立之前,单独与白起一同进行的实验?可是西施来吴越只有十年,十年前,平衡处已经建立了,档案方面的制度也已经非常齐全了,没可能有这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却丝毫没有记录的——像小鹏那样偷偷跑过来是一回事,给一个人洗脑去掉记忆再送过来又是另外一回事,那是必须把研究所的药物室也包括进来的重大行为,至少,如果是被强迫的话,家属一定会报案的。
想到这些,苏虹开始感觉混乱,看来这件事只能回去询问梁毅才行。
“我想记起爸爸妈妈的名字,可是我连他们的脸孔都记不起来,我想记起我来的地方,可是好些东西我能画出来,却叫不出它们的名称。我能想起好些事儿,逻辑联系什么的我都知道,可是里面总有些关键性的东西我记不起来,那感觉,就好像就好像一匹丝绸,上面被蛀了无数个小窟窿,所以这丝绸也就废了。”
苏虹静静听着,她的内心仍然继续着刚才的猜测:西施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过来的呢?
林兰当时,是为了去南宋做辛弃疾的妻子
难道西施是为了来做夫差的妻子么?这当然不可能,至少十年前她差点就嫁给了勾践,这一点历史根本就没有记载。
然而,不管西施最初是以什么目的来的春秋时代,她后来的人生。就全都归结为了一个目的:寻找。
“我总是在想,想自己到底是谁。以前到底在哪儿生活,自己是从哪儿来的这个地方”西施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的眉宇间,浮现出浓浓的倦怠,“可我翻来覆去想了十年,却依然毫无结果。”
蓦然间,当年方滢说的那番滑稽的话,此刻再度响彻苏虹耳畔:“这下啊,她一辈子都有事儿干了!”
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西施她忘记了自己的来历,她竟然毫无根基地在吴越大地上生活了十年
“苏姑娘,你真的就不能告诉我,我不,咱们,咱们到底是什么人么?”
西施说到这儿,目光充满期盼地望着苏虹,她寻找同类已经寻找了十年,眼下终于发现了一个能懂自己语言的人,这对她而言不啻是天赐良机,看来她说什么都会从苏虹这儿挖出真相。
想到这一点,苏虹也觉得为难了,她反复思忖良久,才艰难开口道:“我们,不是这儿的人。”
“不是这儿的人?不是吴越之地的人?”西施问,“可我们是哪儿的人呢?我与夫差走了天下各国,到处都找不到听得懂我说话的人。”
“你们周游了列国?”苏虹一怔。
西施点点头:“为了找到我的来处,我和他在外面游历了七、八年。”
苏虹内心暗自吃惊!
“能去的都去了,无论多么偏远的地方,我们都不放过,期间苦头也吃了无数。”西施的微笑变得极为苦涩,“可就是找不到,说什么都找不到。”
漫长的沉默。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讲。”苏虹一字一顿地说,“按理说是不能讲的。如果我说出真相,夷光姑娘,那将会给你们不,应该是会给所有的人带来灾难。”
苏虹说得如此郑重,西施也愣住了!
“那么严重?”她惊惧万分的问。“我并不想知道别的呀,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我到底是谁——这些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关系?”
苏虹被她问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吧,既然如此。”西施慢慢点头,“我不问了,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继续找。”
“你找不到的。”
西施瞪大眼睛望着苏虹!
“你在这儿,是找不到的。”苏虹咬着牙,硬着头皮说,“我们不是这个世上的人。”
“不是这个世上的人?”西施更惊讶,“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异世之人?”
苏虹想来想去,也只能如此解释了。
她点点头:“夷光姑娘,你和我,都是从那个世上到这儿来的,我没有忘记自己的过去,可是你看来已经被洗去记忆了。”
“洗去记忆?”
“就是服了某种药,用某种手段遗忘了之前的事儿,然后才被送过来的,之前我也听说过有人想这么干。现在看你这样子,应该是这个缘故了。”苏虹又斟酌了片刻,才道:“只是我不知道,你是自愿忘记以前的,还是被强迫的。”
西施愣怔了半晌,才缓缓摇头:“不,我不是被强迫的。”
“”
“没有那种感觉。这里头完全没有恨意。从来就没有人、没有事情能够强迫我。这我自己知道,我决不是受人迫使忘记以前的”她说到这儿,目光黯淡下来,“这么说来,竟然是我自愿忘记的了。原来是这样啊。”
“自愿?”夫差瞪圆了眼睛。“可是夷光,你为什么要忘记过去?”
西施茫然地摇头:“不知道”
看她眼神那么凄婉,苏虹心下不忍,她终于道:“夷光姑娘,虽然我不能完全告知实情,但是我,嗯,或许捡我能回答的,来解答你的疑问。”
听她这么一讲,那两个又来了精神!
“既然是只有感觉,那也好歹说说你对父母亲人的感觉吧。”苏虹问,“说不定我能替你打听到你父母的下落。”
西施点点头。
“爸爸他个头高高的,但是没有他这么高。”她瞥了一眼旁边的夫差,“爸爸对我很好,不,他对谁都很好,很少发火,对谁都和和气气的,而且他还很帅,我觉得他很帅”
“”
“妈妈她没爸爸那么高,但是也很和气,比爸爸要啰嗦一点,不过我喜欢听她絮絮叨叨的。妈妈会做菜,可是做的菜没爸爸做的好吃,还有,”她顿了一下,“妈妈也很漂亮,有很多漂亮的衣服,都是爸爸给她买的,爸爸也给我买。”
苏虹扶额无声哀叹。
这都算是什么信息?爸爸很帅,妈妈很漂亮,妈妈会做菜然后有点啰嗦,爸爸给妈妈买了好些漂亮衣服
这些话的搜寻价值基本上等于零,这样的家庭中国没有一亿也有八千万,这让她从哪儿找起?
西施也看出苏虹的无奈,她的目光充满了歉意:“是不是这些都是废话?都没啥用?”
苏虹努力微笑摇头:“听起来很温馨,至少你的家庭充满了爱。”
西施点点头:“这所有的感觉都很好,但是最后好像”
“什么?”
“发生了什么很凄惨的事儿。”西施的目光有些茫然,“究竟是什么事儿却想不起来了。”
难道是父母过世了?苏虹暗想。
“可我却记得爸爸说,他说他会来找我。”西施说完,又更正道,“不,他和妈妈都会来。”
“会来?会来这儿?”苏虹诧异了。“你爸爸说他会来这儿?”
“不知道。可是他说,一旦我有了危险,无论什么时候,他和我妈都会来救我。”西施说到这儿。顿了一下,“这个声音在我脑子里萦绕了许多年,起初甚至都不能肯定那是谁的声音,可是这两年它比以前更清晰了,我觉得那就是爸爸的声音。”
苏虹想了想:“也就是说,随着时间的过去,你的记忆有所恢复?”
“恢复?”西施摇摇头,“没那么好,只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总算想起来不少,虽然还是东一片西一片的,而且尽是不相干的事儿。”
“比如说?”
“比如说,妈妈常常穿的那条裙子的花色,她烧的菜肴的味道,爸爸书架上的书,我记得他的书桌上经常摆着一本蓝色封腰的书。书皮上的字儿我都记得呢。”
西施说着,弯腰,用手指蘸着茶水,在黑色茶几上写下几个现代简体汊字。
苏虹低头一瞧,那是“佛家名相通释”,苏虹一愣,她知道这是国学大师熊十力的著作。
“爸爸的书架上,好些这样的书。这个经文那个经文的。”苏虹说。“爸爸总是反复看这些书。”
“哦,你爸爸研究佛学?”苏虹说,“那他难道是个老师?大学里的?”
“老师?”西施怔了怔,摇摇头,“我觉得不是,我知道老师是什么样,可我觉得爸爸不是老师。”
苏虹沉默。
“对了,给你看我的画。”西施像是想起什么,她起身,转入屏风后面,不多时又拿着一个雕花匣子走了出来。
“都是我画的。”她说着,打开匣子,“想起点什么,我就画下来,说是说不清楚,也许这些能给你帮助。”
苏虹拿过匣子,里面堆着的是一些柔软的白色织物,她拿起一块展开来看,果然,上面是用木炭之类的黑色东西画的画。
画笔非常简单,但是苏虹能辨认出。那是经过了一定训练的,因为光影都遵循了基本的素描要求,看来西施在现代社会甚至学过绘画。
但是当苏虹再把目光落在那幅画上,她却愣住了。
那画的是一个穿军装的男人。没有脸孔,只有身上那件军装,画中的线条十分简单,所以只能勉强辨认出是一件军装,那上面甚至都没有肩章可以确认。
“原来你爸爸是个军人”苏虹叹道。
“军人?”西施茫茫然重复了一遍,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我记得,爸爸的肩头有一颗星星。”
“”
西施点点头:“只有一颗。”
“其它的呢?有没有条纹?”
西施摇头:“其余都不记得了。”
苏虹苦笑,肩章上只有一颗星星,别的都不记得,就算知道西施的父亲是个军人,可这叫人往哪儿去找?
她拿起第二幅画,这次画的是个坐在钢琴前的人,身形瘦小,倒像是个少年。
“是我弟弟。”西施微微一笑。“他在弹琴,我记得呢,弟弟还会唱歌,他唱的调子可好听了。”
原来西施还有个弟弟
剩下的几副画,画的是个穿裙子的女性,没有脸孔,只有裙子的式样,苏虹反复看了又看,最终她只能确认,这些裙子毫无特殊之处,任何大型商场里都会有成百上千条。
“那些都是妈妈”西施说着,眼神忽然变得无比痛楚,“我很想念他们,可怎么都想不起他们的脸孔,连他们是如何呼唤我的都想不起来。”
恐怕那些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