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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也疼,”我暗骂自己不争气。
“让我看看。”肖南伸手来解我小褂。
扣子解开,肖南抽了一口气。我低头去看, 右肋上一片乌青,黑压压地看着吓人。我抬头安慰肖南:“看着吓人, 其实不怎么疼, 我都忘了。”
“他们打你了?”
“没有, 是一个战士偷偷踢的。” 我笑起来,不知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恨那个红脸的庄稼汉,“幸亏了妈妈织的毛衣,不然就惨了。”
“那这是什么?”
肖南突然凑上来看,用手磨蹭着我腹部的皮肤。 我吃痒,格格笑着躲开,却被他按住,
他的脸色难看起来,声音也变了,连名带姓地又问我:“李同,这是什么?!”
我突然意识到,他看见了我右腹部的枪伤。
肖南盯着那里, 又把我转过去,看着后面的伤。子弹从那里穿出去, 留下了出口。
“你怎么会有这种伤口? 是子弹?有一两年了?怎么回事?!”肖南紧张的声音让我窝心,我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哥!” 我紧紧掩住小褂,躲闪着他的目光。
“是那一次!!你受伤了?” 精明如肖南,我怎么是对手。他的声音沉沉地有了怒意,“为什么我不知道?!”
“我……,因为, 因为你会带我去找医生,会耽误掉7点的火车。” 我垂着头,低声说。
肖南没说话,怔怔地看着我, 见他没有动静, 我抬头去看,却被他紧紧地拥入了怀里。
“阿同, 你怎么这么傻?!”
我趴在他结实宽阔的胸前,感到他热热的气息在我的颈边, 一时间,幸福地忘乎所以。
“阿同, 你怎么这么傻? 这样的伤,你会死掉的,你知道吗?”
“不会,肖南, 是你把我想得太笨了。” 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我紧紧靠着他, 闭上了眼睛。
“是吗?”他的手磨蹭着我的脊背,轻轻地说。
“幸好,那天爸爸在火车站等我。” 我闷在肖南怀里说,“肖南,爸猜到了你的事情,可是他没有插手。”
“嗯,他是对的。”我注意到了,肖南不叫爸爸,这让我不安。肖南低声在我耳边说:“或许,他把我赶出门的时候就想到了今天,或许,有些事,他比我更明白。”
突然,我想起来自己惦记了一个晚上的事情,鼓起了勇气问道:“肖南,你告诉我,爸在陕西,对吗?”
肖南松开我, 探寻地看着, 黑黑的眼睛里返着灯光,“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你的地图。”我看着他说,不知不觉,鼻子有些酸了,“肖南,……你,你避开爸爸好不好?!”
我难过地感到,他的身体有些僵硬了。果然,他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阿同,你不懂,从我离开家的那个时候起,我就准备着这一天了。如果我回避,我就不配当个好战士。”
(十)
突然,我想起来自己惦记了一个晚上的事情,鼓起了勇气问道:“肖南,你告诉我,爸在陕西,对吗?”
肖南松开我, 探寻地看着, 黑黑的眼睛里返着灯光,“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你的地图。”我看着他说,不知不觉,鼻子有些酸了,“肖南,……你,你避开爸爸好不好?!”
我难过地感到,他的身体有些僵硬了。果然,他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阿同,你不懂,从我离开家的那个时候起,我就准备着这一天了。如果我回避,我就不配当个好战士。”
我无言地看着肖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看着我,脸色渐渐变得柔和,伸手温柔地擦去我脸上不争气滑下来的泪珠。
“阿同,还是那么爱哭。” 他的声音低沉地带着磁性。
生死关头,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如何能够带过,我知道他不想多说,却又无法放弃努力。
“你恨爸爸吗?”
“……,”肖南沉思着摇了摇头,瘦削的脸在红色的煤油灯下一明一暗,“我不恨他,我只是很遗憾。这儿是陕北,不是北平,在这里……他不是爸爸,他代表一个反动的阶级。”
“我本来也这样想,所以我离开家去了上海,可是,你知道吗? 在我来这儿之前的那个晚上,妈妈给我说起了他们当年相遇的事。”
“是吗?”肖南柔和地笑了,“我还以为他们是媒妁之言呢。”
“妈说,那还是宣统二年(1911年)的冬天,黄兴他们正在上海筹备临时联合政府的事,革命军进南京城的那天,正下着小雨。她穿着白衣黑裙站在人群里,拼命地挥舞着小旗子。在她的眼里,
那个凌乱的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中国的希望。”
“一个年轻的军官骑着马飞驰而过,经过她身边时,泥水飞起来溅到了她的衣裳,他听到惊叫声,放缓速度,扭头抱歉地冲妈妈笑笑。后来,那军官去女子师范学校做动员,妈妈才知道原来他叫李政,是同盟会的成员。妈妈说,她从来不后悔嫁给爸爸,即便在二次革命里,得知肖冠东被砍头的时候,她说,总得有人付出,才有希望。……对于妈妈来说,爸爸永远不属于一个反动的阶级。”
肖南沉思不语,眉宇间是冷漠还是感动, 我分辨不清。“……妈还说,真得很奇怪,
跟爸爸象得人不是我,而是你。这也是为什么从小爸就对你给予了更大的希望。”
肖南的眼帘垂下来,沉默良久,他没有再试图说服我,但是,也没有反驳我。
那天夜里,肖南一直背对着我,我躺在他的身边,听着他沉稳的呼吸,久久难以入睡。
接下来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肖南没有让我再回文工团, 让小刘去给黄团长发了个通知,暂时借调我在师部作文书。
肖南很忙,每天都在开会和训练,有时就在师部,有时去枣园。过了两天,他让我搬出去,我知道他那里有很多大人物出入,所以乖乖地没有异议,抱着铺盖搬进了小刘的窑洞。
文书的工作相对轻松,每天不过收发文件,作作会议记录。知道整风运动越来越激烈, 我也比平时更加小心地做到不引人注目,很少跟在肖南身边。
十来天后的一个中午,部队发出了准备作战的信号,似乎并不是一个大的军事行动,只有两个团待命。肖南去枣园了,我整理完文件,就跑到他房间里帮他收拾东西。到了半下午,听到外面传来纷杂的脚步声,然后就听见肖南和另外一个人停在窑洞门口说话。
听声音我知道是师政委项龙。我从窗户上的缝隙看出去, 只见肖南背对着我站在粗壮的项龙面前。
“尤其是要警惕托洛茨基分子!” 政委把手在空中有力地一挥,“大战前夕,决不可以在政治思想上掉以轻心。”
(注:苏联1923年以后,托洛茨基为首的苏联托派与斯大林为首的联共中央引发了激烈争论和夺权斗争,在具体事件上,中国革命是这场争论的焦点之一。后来从20年代到30年代,“肃托运动”成为中国共产党内部斗争的重要部分,并且因为过分的扩大化,导致大批的党员被当成特务汉奸而镇压。解放后,这个运动很少再被提起。)
“是,政委放心, 我们回去一定好好学习新的中央文件,警惕任何敢于破坏革命的反动分子。”肖南笔直地站着, “啪”得行了个礼。
政委走了,肖南推门进来,见我站在那里,顿时一愣,脸上竟然露出了又羞又恼的神情。我同情地看着他,忘记了掩饰,那表情实在不属于我熟悉的明朗而勇敢的肖南。
“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粗声粗气地问。
“我,”我知道他不高兴,可是面对着那张黧黑削瘦的脸,我的同情象是刀刻的木版画,黑白分明。我木讷地低下头去,比他更加羞愧难当。“……我。”
“不用收拾了,出去吧。”他的脸色看起来很难看,我逃也似地跑出了窑洞。
肖南有心事。
我担心地发觉,第二天整个白天,肖南都在仔细地避开我。有一次他推门走进师部办公室,看到我在,一句话不说又出去了。相反,他的警卫员小刘却全天都在兴奋地哼唱着“解放区的天”。
是不是有什么行动了?我惴惴不安,总觉得异样,终于在晚上临睡前抓住小刘。
见我问他,小刘嘻嘻笑了,“后天晚上就有个大的行动。而且是一个十拿九稳的计划。”
“是吗?”不知道为什么,想到白天肖南对我的回避,我脊背发凉。“是在哪一片?临清县?”
国民党二十五师和三十八师驻扎在临清县城。
小刘摇头晃脑地卖关子:“要是临清县城就不打了。”
“你告诉我,我,我明天帮你……洗衣服。”我急得不得了,一时想不出别的手段。
“好啊,就这么说定了!反正你也很快就知道了,最迟后天早上命令就下来。”小刘趴在我耳朵边儿上鬼鬼祟祟地说:“我们要打的不是县城,是临清的李各庄。接到了线报,国民党二十五师的师部已经偷偷转移到了李各庄,只有两个连的兵力防护,你知道反围剿的原则是避实击虚,所以上面打算以一个团的兵力压上去,擒贼擒王!师部已经决定了,这次让周副师长指挥,副师长是最棒的,我们一定会赢!……”
小刘越说越兴奋,我的心却越听越冷。
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不知道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知道避不开让父子们兵戎相见,只是不知道这对抗来得如此直接。
(十一)
第二天傍晚,下起了小雨, 这是1936年春天,黄土高原上的第一场雨。
从下午起我就没见到肖南, 快吃晚饭的时候,
我告诉小刘要回文工团的驻地一趟去拿东西,夜里就住在那里,第二天上午一准回来。小刘也没留心,只是提醒我明天下午部队出发,让我千万别晚了。
我离开叶集时天还没有黑,揣着师部的路条,一路顺顺当当地出了镇子。细雨飘着, 一路上除了个别披着蓑衣的老农,几乎看不到行人。
如果走小路的话,从叶集到临清县的李各庄大约有45里路。详细看过了地图,我埋头快快地走着, 趁着路还没有变成粘土,
我要抓紧时间。在出镇不久的地方,路边有一个黑魆魆的庞然大物,原来是个废弃的石灰窑。
我拐进去,脱下身上的军装,把军帽裹了,压在几块断砖下面,再出来时,上身只穿了妈妈织的那件毛衣。
天渐渐完全黑了,经过村庄时,路边的窑洞里开始有暗红色的油灯闪烁。再走一会儿,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了,只有经过邨集的时候,曾经有两个荷枪的民兵拦住了我检查路条。
雨细细密密地下着,我走了多久了?
四个小时还是五个小时?我不知道,我没有感觉了,鞋上沾满了泥巴,每走一步都需要力气,再加上打滑和摔跤,我的速度显然不如开始。天地都是漆黑漆黑的,一半是因为适应了黑暗,一半凭着直觉,我断定我还在大路上走,只要不迷路,总能在半夜时分赶到李各庄。
当我已经挪不动步子,觉得越来越绝望的时候,远远地,我看到了一线灯光,是电灯。
看到灯光的一刹那,我并没有感到欣喜,反而打了一个冷战。毕竟,那是国军的驻地,而我,是一个红军战士。我拖着疲惫的步子走近哨卡,有人喝住了我,
我举起双手, 看着端枪过来的黑影。
“我叫李同,是二十五师师长李政的眼线,我有紧急情报要报告长官!”我不能浪费任何时间了,已经两三点了吧。
那个士兵是个机灵的,见我脸色铁青,身上到处是泥泞,不敢马虎,伸手在我衣兜处摸了摸,见没有武器,便转身带我去见他的长官。
在一个瘦瘦的参谋模样的人盘问我的时候,爸爸推门进来了。
参谋出去时随手关上了门,爸爸慢慢走到我身边,一脸的难以置信。他真的是越来越老了,依然是我在长乐门里见到的忧郁,此刻却让我备感温暖。
我眼眶湿了,爸爸把我紧紧地抱进怀里。
“阿同,你为什么总是长不大?”贴着我冰冷的脸颊,爸爸难过地责备我。
“爸爸,我和肖南在一起,” 我轻轻说。
“他还好吗?”
我点点头,然后陷入了沉默,是不知道说什么,也是因为没有力气。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