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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丢人。不用他摸我知道自己已经有反应了。
连忙打断绮念,回到刚才的思路:“差一点就永远也见不着面了,现在当然要多看两眼。”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车外,龙结晟在教明灭唱汉人的曲子。明灭原来是苗人,久居滇南,穿着打扮起居习俗跟中原都大不相同,结晟小孩心性,天天拉着他问东问西,实在敌不过他的磨子功,明灭便给他唱了几回苗族的小调。看着他此时的形状,很难想象那天在慕容府谈笑退敌的风采。
其实也是大势所在。那天,龙结晟的锋芒谁也不敢不顾性命掠其缨锋,海龙王麾下十二近卫从来只有战无不胜的名声,地牢一场恶战,诸豪损伤无数,皆已胆寒。大哥振臂一呼,竟无一人上前。结晟长笑一声,于是一干人等在众人的如土脸色中扬长而去。
果真兵不血刃。
连夜从金陵离开。长生昏睡了三个时辰,终于清醒过来,看到燕云,一言未发的跪下,虽低着头,眼泪还是珠子似落了下来,打湿了衣襟。燕云也不理他,只随他沉默了半晌,淡淡说了一句:现在知道怕了?长生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狠狠的哭了,喊了声“大哥”,声音已然走了调。待他发泄得差不多了,燕云才吩咐道:还当我是你大哥,就起来吧。我看看伤到哪里了。
那只从慕容府带出来的黑色袋子,果然装了个人。跟我猜测的相同,小赵。或者说是赵大。慕容掌门身边有四大高手,都是带艺投的慕容,各有绝艺,弃了自己的姓名,以赵钱孙李为号,常随大哥身边。赵大年纪最轻,也最得重用,因为一身神鬼莫测的用毒功夫叫人防不胜防。
这个无耻的师门叛徒杀人凶手。明灭如此称呼他。
解开布袋看见明灭时,小赵一向淡定的脸色终于变了,长叹一声,身子却在寒风中颤抖起来。
神药门偏居西南,收的弟子多是当地人,并不以武见长,与世无争,只是代代药王的名声传世。有一个名叫江川的汉人,来滇南游山玩水,十六岁的他正是少年意气风发,一身家传的好武艺,没曾想却被当地特有的桃花瘴毒倒了。也不知是幸也不幸,上一任的神药门主莫瓦恰巧路过,救了他一命。江川感激莫门主救命之恩,也对神秘的医术着了迷,于是拜入神药门下,做了弟子。
怪不得小赵,不,江川一身的用毒本领呢。滇南本就出没各种罕见的蛇虫鼠蚁,加上特有的深山灵药,果然跟中原大相径庭。
可是为什么要离开神药门,隐姓埋名生活呢?
“因为他奸污了师妹,杀了师父全家。”明灭恨恨地,眼睛里泪光闪动。
几年之后,江川聪颖好学,对医、药、毒、蛊都小有研究,莫瓦也很喜欢这个汉人弟子,只是江川的目光一天天更关注于师父唯一的女儿,他的小师妹莫月亮。随着小姑娘慢慢长大,出落得山茶一般娇艳,嘹亮的歌声每每引得山林间的鸟儿齐来附合,是邻近十几个村子小伙子们思慕的对象。江川满腔的爱恋向小师妹示爱,不料莫月亮已心有所许,拒绝了他。二人说到后来,越闹越僵,于是江川兽性大发,强暴了那山茶般的姑娘。刚刚回家的莫门主见此景象,冲上前扭住凶徒,可是江川的武学本领比一辈子饲弄草药的莫门主高明多了,连羞带怒,江川杀了救他一命教他医术的莫瓦全家,在月黑风高的夜晚逃出神药门,逃回中原。一直以来怕神药门的报复,他弃了自己的姓名,远离家乡东躲西藏。后来跟了慕容玉堂,改称赵大,在正道世家江南慕容潜伏了下来。
“当我和师弟们发现异状时,那恶人已逃了,师父家里一片狼籍。师父师娘被捏碎了喉咙,师妹还有一口气,告诉我们所有的事情。只是话一说完,就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死了。她的手还紧紧的握着我的手腕,我知道她是要我们为师父师娘全家报仇。”明灭说到最后哽咽起来,闭上眼睛,一串泪珠顺着光洁的脸颊滑下来。
神药门推了莫瓦平日最期许的关门弟子明灭做了新任门主,彼时明灭不过十二岁,誓要为师门雪冤。三年多来,神药门人多方搜寻,也不得知江川的下落,正巧龙结晟来到,请明灭去中原治病。考虑到海龙王强大的势力可以帮助寻找,自己也可到中原一探究竟,就跟来了。没曾想一进慕容府,就见到了朝思慕想夜不成寐的他。
我看着那张平日看惯了的脸,二十几岁的样子,很年轻。知道他有很曲折的往事才会甘愿做个无名之士,没想到竟然如此不堪。
后来明灭取出一只小锦盒,把里面的小虫放在江川的脸上。一直不做声的江川脸色大变,大声挣扎,结晟一指放倒了他。于是,他用惊恐之极的眼神,看这那条花花绿绿的小虫,爬进自己的左耳里。一柱香的时刻后,明灭解了他的绳索,示意结晟拍开穴道。江川目光有点凝滞,也不说话,转身就走了。
龙结晟一直看得目瞪口呆,指着江川的背影,吃吃地说:“这,这就让他走啦?”
“他回滇南了。我在他脑中种了愿望神虫。现在神虫会指引着他,一路回到滇南,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止得了。”
“喔。”结晟应了一声,还是没想明白。“然后呢?”
“然后他就会跪在师父师娘的墓前,以头撞碑,以手割肤,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撞得头颅裂开,神虫出,江川死。”明灭舒了一口气,开始憧憬,仿佛他亲眼看见了那一幕,于是笑了起来。
我和燕云对视一眼。虽然江川猪狗不如,可这死法也真是别具一格了。
“喔。”结晟又哦了一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神药门真真神乎其技。这也是蛊么?”
明灭心情很好的样子,笑得眼波流转,如春花初绽。“恩,这是我自己养的神虫。蛊术跟药石不同,我看燕先生中的那个情牵一线,必是在断肠子里加了一线蛊。虽然草药之毒进不了身,可蛊并不全是毒物,所以破了屏障潜入体内,再遇上引子,就发作了。”
原来如此。燕云打破迷团,大笑起来:“不过我还是要骗一骗师父,跟他说终于还是我被人毒倒了。你们谁也不许告诉他,让他烦恼个几天再说。”
当天晚上,投住小城的客栈,明灭替燕云取了留仙索。按明灭的说法,需要把伤口重新割开,将铁索抽出。其间如果用麻药的话,会影响经络的灵敏,武功也不能完全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所以只好在清醒的情况下施术,生生的剥肉剔骨,抽出一丈六长的铁索。
燕云拒绝长生陪伴,也阻止了我。“长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可看见你,会影响我的情绪。”于是我们都在屋外等着,明灭取索,结晟帮手。
屋里很安静,只有时不时明灭吩咐结晟拿东西之类的低微声音。长生早已坐在墙角掩住面孔,拼命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燕云果然很了解他,他们俩在一起生活了六七年。
长生那天早上说的话,我从没有忘记过。我相信他没骗我。这也是让我终于决定离开燕云的原因。那么,到底他们是一种什么关系呢?
他在屋里百般辛苦,我在屋外心思起伏。一边担心他的痛,一边跟一条叫做嫉妒的毒蛇搏斗。我明白他对我的心意,可是我还是嫉妒他和长生之间漫长的岁月,嫉妒他们曾经的交集。
但我永远不会问他的,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过往。这个温柔又强势,骄傲却体贴的男人,我决定跟他笑着度过余生。
铁索取出后,长生胡乱擦擦脸上的泪冲了进去,我等在屋外。不想侵占他们共有的时间和默契。
明灭处理剩下的事情,结晟踱到我身边。“我扶你进去。”
我笑笑摇头。“待会儿再说吧。长生这段日子也操够了心,一定很想有单独的时间跟他待在一起,说说话。”燕云也累了,需要休息。
结晟瞥瞥嘴角:“我不太明白。只知道你真是大方。”
人前威风八面,还是小孩子啊。我不是大方,只是太爱他了。
爱到深处,就懂得了忍让,懂得了自制,懂得了只要他好,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迟了一会,还是看到燕云了。长发汗湿,脸色苍白,从没见过的疲倦。
心疼。心疼极了。但我只是微笑的看着他,轻轻冲他点点头。你好棒。
他无力的笑笑,勾勾小指,要我过去。待我坐到他的床沿,便抓住我的一只手,放在唇边摩挲,偶尔轻轻咬一口,又闭上眼睛,满足的昏睡过去。
忽然之间,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于是我任由他握着手,坐在他身边,痴痴地看了他一夜。
第二天起程是,遇到问题。龙结晟和近卫都带了快马,我和燕云都骑不得马,龙结晟便雇了一辆车,当我看到这车时,真的佩服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找得到。通体乌黑,线条流畅,连窗棂都雕了繁复的花枝,最关键的是,车里还有一张够宽阔的大床,床前还能摆一张茶几,角落里还放了一个小凳子。
连车都不用坐,可以直接“躺”回去。
于是,小孩脸的龙结晟,更小孩的明灭,十二骑面无多余表情的灰衣人,单独落在最后,满脸颓废的长生,再加上华丽超大的马车,组成了一支奇怪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回到燕子山庄。
20。
终于又回到这个的地方。这里有青砖小瓦,风铃叮当,有涟涟碧水,满院牡丹。
三天后的中午,我们回到燕子山庄。
偎翠倚红已经收到消息,早早在庄门等待。虽已知道大致的情况,可看到燕云还是红了眼眶。其实那会儿他的状况已好多了,神药门的医术果然神奇,偌大的伤口第二天便开始愈合。燕云的脸色也红润起来,精神极好,一路上在车里没少跟我玩笑,倒是我常被这个病人闹得面红耳赤。
我也终于搬进燕云的房间。他虽一天好似一天,但再也不肯放开我的手,每晚在车上相拥而眠,回到家便立即要偎翠给他整理被褥:“把他的东西都搬到我房间来。我要亲自看着他。”说着捏我的指尖:“看你再跑。”
不跑了。再也不跑了。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希望你不嫌弃。我微笑看着他,倒把他看呆了,一时都动了情肠,目光似交织的网,再也不分开。
又过得二三天,燕云已能下床到厨房里看今天做了什么汤,坐在椅子上只要有个垫子靠着背也可以和大家一起吃饭了。
明灭闲时也帮我看了看腿脚,诊断的结果:如果将双腿骨骼按当年断处一一敲断,从新接过,再用神药门的药医治,可恢复成正常的样子,独立行走。但毕竟人力不能胜天,练武,负重什么的就不要想了。听到这个结果,我竟不知说什么好,早已死了心,没想到还有复原的一天。结晟催着快快医治,可明灭说现在气候不好,阴冷潮湿,容易落下病根,“不如到三月时,气候转暖万物吐顾纳新,最是合适,五月慕容先生就可以走到花园里看荷花了。”反正也不急在一时,明灭决定住到夏天,待治好了我的腿再回滇南。听他这么一说,结晟便赖着不肯走,也留下跟大家一块儿过元宵节。
于是今年的正月十五,小小的饭厅坐满了人,笑语晏晏,人头攒动。燕云,我,结晟,明灭,长生,还有小红小翠,安置好了饭桌也坐了下来。
一时杯盏交错,喝的是琥珀色的十八年陈酒,女儿红。
这种酒入口极是绵甜,醇香绕喉。我以前常喝的多是辛辣痛快的烧刀子,新酿的酒,虽然味重,发散得也快。第一次喝江南的黄酒,多了两杯,没曾想后劲如此的大,宴散时,我觉得头特别的重,身子绵软,眼前的景象也浮了起来。
头脑还很清醒。我知道我醉了。
回到房里躺下,稍好了些。看着床顶,我喃喃地说:“没想到这么甜的酒,也能喝醉人。”
“哦,知道自己醉了,说明只是微醺罢了。”
燕云现在只能俯卧着睡,这会儿躺在我身边,支着肘子托着腮,饶有兴致的看我的醉态。“明明刚才都坐不住了,为什么不靠过来?枉我支着肩头等你半天。”
我笑了起来,胡乱地摇头,不说话。
燕云伸手在我脸颊上捏了一把。“你呀,太要强。”
呵呵,我笑出了声。要强有什么不好。也许是酒力的缘故,做事都不大想,只是本能的“我想这样”。我轻轻咬住燕云在我脸上抚摸的手指,用舌头品尝起来。
燕云愣了一下,笑了:“看来还是让你时不时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