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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能熬多久呢?
他登上军需中心的台阶,走了进去。接待处配电盘旁边空无一人。没关系。信件是用吉普车或者摩托车送来的。当今基地司令部不再坚持人人都得坐班坚守岗位了。吉普车上或者焦虑万分的军队班里每死掉一个人,办公室工作人员可能就得死掉十个。皮特决定明天下到班里去度过一小段时光,这对他大有俾益。他希望这一回副官不致于在阅兵场的中央放声大哭起来。你可以把思想好好集中在兵器教范上,直到发生那种哭鼻子的事。
他在兵营走廊上偶尔遇见索尼·怀斯弗伦德。这位年轻技术员的圆脸蛋像以往一样兴致勃勃。他一丝不挂,浑身通红,肩膀上披着一条浴巾。
“嗨,索尼。热水很丰盛吗?”
“干吗不呢?”索尼咧开嘴笑着说。皮特也咧开嘴笑了,心里纳闷除了热水这一类婆婆妈妈的东西,谁还能谈论别的什么劳什子呢。…不消说,热水有的是。军需军官营房里有供应三百人的热水,眼下只剩三十几号人,一些人死了,一些人到山里去了,一些人被禁闭起来,免得他们——
“斯塔·安思姆今晚有演出。”
“没错。星期二晚上。没啥意思,皮特。难道你不知道有一场战争——”
“别开玩笑了,”皮特连忙截住他的话。“她在这儿——就在这基地上。”
索尼喜气扬扬。“哟。”他从肩上拉下浴巾,把它围在腰际。“斯塔·安思姆在这里!他们准备在哪里演出?”
“在司令部吧,我想。只是电视直播。你知道眼下禁止公共集会。”
“不错。这也是好事一桩,”索尼说。“在现场肯定有人会垮掉。我才不愿她看见那种情景呢。她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乘坐一架奄奄一息的海军直升机过来的。”
“没错,可是为什么呢?”
“我可不知道。别盘根究底的。”
他笑着走进浴室,庆幸自己还能洗浴。他脱掉衣服,把衣服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条板凳上。墙边有一张肥皂包装纸和一支空牙膏软管。他把它们拎起来丢进垃圾篮里。他拿起靠在隔板墙上的拖把,将索尼刮胡子之后溅湿的地板拖洗干净。总要有人把东西收拾好。除了索尼之外,倘若别人进来,他可能不放心。但是索尼的身体好好的没有垮下去。索尼总是这种德性。瞧那儿。又把他的剃刀落在外头了。
皮行开始洗淋浴,细致地调节着水阀,直到水压和温度都恰好适合他的需要。当今他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眼下有这么多东西要去感受,去尝试,去观看。水对皮肤的冲刷,肥皂的气味,对光和热的感受,赤脚站着对脚底的压力……他隐隐约约思忖着,倘若他在每一方面都小心保持卫生的话,随着氮嬗变为碳十四,空气中放射性的缓慢增长将会在多大程度上侵害他的身体。首先会出现什么症状呢?眼睛失明吗?还是头疼?是食欲不振,还是官能的慢性疲劳?
干吗不查一查资料呢?
另一方面,干吗自寻烦恼呢?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会死于放射性中毒。还有大量其他因素可以更快地置人于死地,可能这样也无妨。比如说那把剃刀吧。它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弯曲着,在黄色光线照耀下显得洁净无瑕。索尼的父亲和祖父使用过它,这是他说的,它成了索尼的骄傲和快乐。
皮特转身背对着剃刀,往胳肢窝里涂肥皂,把注意力集中在爆裂的肥皂泡上。他讨厌自己老是想着死亡的事,这时一个事实隐隐约约浮现在他的脑子里。他没有想到这样的事实,因为毕竟他精神上不健全!正是对情况太熟悉了才产生死亡的念头。要么“我再也不干这种事了,”要么“这是我最后一次干这种事了。”他热切地想着,你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全心全意去做事。这一次你可以爬过地板,下一次用手倒立着走过去。今晚你可以省掉晚饭,到了凌晨两点钟吃一份快餐凑凑数,早饭则吃草。
但是你必须呼吸。你的心脏必须跳动。你会出汗,你会发颤,就跟过去完全一样。你逃避不了这一切。当那些事发生的时候,它们会引起你的注意。你的心脏再也不会怦怦跳动。它将一跳不如一跳,直到它在你的耳朵里叫喊啼哭,你只好迫使它停下来。
剃刀发出闪闪银光。
你依旧呼吸着,就像从前一样。你可以侧身穿过这个门,又穿过旁边的和下一个门走回来,想出一种新方法通过再下一个门,但是你的鼻孔始终在呼气和吸气,就像剃刀刮过胡子,发出的声音就像剃刀在革砥上来会磨动。
索尼进来。皮特往头发上涂肥皂。索尼捡起剃刀,站在那儿看着它。皮特望着他,肥皂水注入眼睛,他骂了一声,索尼跳了起来。
“你在看什么,索尼?难道你以前没有见到它吗?”
“哦,见过,当然见过。我只是在——”他合上剃刀,又把它打开,刀身闪闪发光,他又把它合上。“这玩艺儿我用腻了,皮特。我想把它丢掉。你要吗?”
要吗?也许放在床脚箱里,要么压在枕头下。“谢谢,我不要,索尼。用不上。”
“我喜欢安全刮须刀,”索尼喃喃地说。“电动的更好。咱怎么处置这把剃刀呢?”
“把它丢进——哦,不。”皮特想象着剃刀在空中打转,半开着,掉入垃圾篮里闪闪发光。
“把它丢出去——”不。掉入深草里。他可能需要它。他可能在月光下到处爬着寻找它。他可能找到它。
“我想或许我会把它打碎的。”
“不,”皮特说。“那些碎片——”尖锐的小碎片。凹地里的断片。“我会想点办法的。等我把衣服穿好。”
他匆匆洗完澡,用浴巾擦干,索尼站在那儿看着剃刀。现在它是一片刀身,倘若断掉,就会变成碎片和闪光的尖片,仍然像剃刀那样锐利。倘若用砂轮把它磨钝,有人可能会发现它,再给它磨锋利,因为这显然是一把剃刀,一把精美的钢制剃刀,将会非常好使——
“我知道了。到实验室去。咱们把它处理掉,”皮特自信地说。
他穿上衣服,他们一起到实验室的边房去。那边非常寂静。他们讲话有回声。
“用一个炉子,”皮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接剃刀。
“烤面包炉吗?你疯啦!”
皮特抿着嘴笑了笑。“你不知道这个地方吧?就像基地上任何其他事情一样,这里还有好多事在进行着,多数人并不了解。他们一直把这地方叫做面包烘房。喏,过去确实是研制薪的高营养面粉的总部。可是这里还有好多别的东西。我们试验过家用器具,设计过蔬菜削皮机这一类劳什子。那里面有个电炉——”他推开一扇门。
他们穿过一个狭长、寂静、东西堆放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向加热设备走去。“我们在这里什么都能做,从韧炼玻璃,到给陶瓷制品上釉,直到测试煎锅的熔点。”他试着打开一个开关。一盏指示灯亮起。他推开一扇厚实的小门,把剃刀放进里头。“跟它吻别吧。过二十分钟它就会化成一摊液体。”
“我要看看它变成什么样子,”索尼说。“在它熔化之前我可以到处看看吗?”
“有何不可?”
他们穿过一间间实验室,装修都挺美,到处静悄悄的。有一回他们遇到一个少校,他俯身看着长板凳上一个复杂的电子试验线路。他正在观察一个小小的琥珀灯闪烁发光。他们向他敬礼,他不予理睬。他们踮起脚尖从他身边走过,对他如此专注既感到敬畏又十分羡慕。他们看见自动陶瓷捏制机模型、维生素添加机、遥控信号恒温器、计时器和控制器。
“那里头有什么?”
“不知道。我已经超越了自己的地盘。我想这一部门一个人也没有了。他们大多是机械和电子学理论家。嗨!”
索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什么?”
“那片墙板。它松动了,要么是——呃,你知道什么!”
他推一推那块略有错位的墙板,那是一扇门。里头十分阴暗。
“里头有什么?”
“没有,要么是一种半私人的秘而不宣的行当。这些家伙过去常犯谋杀而逍遥法外。”
索尼用一种平庸的讽刺口吻说:“那不是陆军理论家的事吗?”
他们好奇地往里头窥探一阵子,继而走了进去。
“呃——嗨!那扇门!”
它迅速又无声无息地关上。碰锁咔嗒一声轻轻锁上,一盏灯随着亮起。
房间很小,没有窗子。它存放着机械——一台“点滴式”充电器,一堆蓄电池,一台电动发电机,两台小型自动起动的燃气驱动照明设备和一台配有密封压缩空气起动汽缸的柴油机。角落里是一个继电器架子,配电盘的螺丝是点焊的。从里面伸出一支红色顶端的操纵杆。
他们默不作声看了看这些设备,过了一阵子索尼说:“有人千方百计确保他有电力用于某种目的。”
“喏,我纳闷是什么——”皮特向继电器架子走去。他看了看操纵杆,没有碰它。操纵杆用金属丝捆绑着;手柄后面,就在金属丝上,有一张折叠着的标签。他小心翼翼把标签打开。
“仅限于依照指挥官的特有命令使用。”
“使劲拉一下,看看会怎么样。”
背后传来咔嗒声。他们不由自主转过身去。“什么声音?”
“好像是从门旁的设备传来的。”
他们小心翼翼走近那个设备。有个装着弹簧的螺线管附在一根棒上,棒的一头用铰链接合着,以便降落下来横挡在门的内侧,套入门板的钢制耳轴里。它又咔嗒响了一声。
“是个盖革计数器呢,”皮特厌恶地说。
“除非总放射性超过某一点,”索尼若有所思地说,“他们干吗要设计一个始终锁着的门呢?问题就在这里。看见那些继电器了吗?还有那边的过载开关?还有这个?”
“它还有个手动锁,”皮特指着说。盖革计数器又咔嗒响了一声。“咱出去吧。这些日子我脑子里老是想着那件事。”
门轻易打开了。他们出去,随手把门关上。锁孔巧妙地隐蔽在两块门板之间的接缝里。
他俩一声不吭返回军需军官实验室。偷闯禁地的激动心情消失了。
他们回到炉子前面,皮特瞥了一眼温度标度仪,继而踢了碰锁控制钮。指示灯熄灭了,门自动打开。他们眨眨眼睛,炉子里头热气逼人,他们往后退了几步,弯腰窥探着,剃刀不见了。炉膛底部有一摊发亮的东西。
“剩下这么一点。大部分都氧化掉了,”皮特瓮声瓮气地说。他们靠在一起站了一阵子,面孔映着那一小摊钢水的红光。后来,当他俩返回兵营的时候,索尼叹息一声,打破了他长久的沉默。“我很高兴咱干了那件事,皮特。咱们干了那件事我太高兴了。”
七点四十五分,他们在兵营的联合控制台前面等待着。所有的人,除了皮特和索尼还有一个头发像金属丝的、体格结实的、名叫邦兹的下士以外,都决定在食堂里看大屏幕上的演出。当然,那边图像接受比较好,但是正如邦兹说的,“在那样的大地方,无法靠近一点观看:”
“我希望她还是老样子,”索尼思忖着说。
她干吗应该是老样子呢?皮特一边郁郁不乐地想着,一边打开电视机,看着屏幕亮起来。过去两个星期里,金黄色斑点比以前多得多,简直无法接受……干吗一切都应该是老样子,重演一遍吗?
他突然想把电视机踢个稀巴烂,但还是好不容易忍着性子。电视机,还有斯塔·安思姆,都是死亡的一个组成部分。国家灭亡了,它一度是个真正的国家——繁荣昌盛,四处扩展着,欢笑着,掠夺着,生长着,改变着,大多是健康的,在某几点上因贫困和不公正而患了麻疯病,但是从总体来说还是健康的,足以克服任何毛病。他不知道谋杀者们是不是喜欢这个国家。现在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到这个国家来了。无处可走。没有敌人可以决一死战。眼下对于地球上的每一个人来说。情况都是如此。
“你希望她还是老样子,”他咕哝着说。
“我说的是演出,”索尼温和地说。“我就想坐在这里,好好欣赏演出,就像——就像——”
哦,皮特隐约想着。哦——是那样啊。到某个地方去,就是这么回事,就那么几分钟……“我知道,”他说,话音里再也没有苛刻的口气。
音频杂音消失,载波扫入。屏幕上的光旋动一下,继而稳定下来形成一个菱形图案。皮特调节了焦点、色彩平衡和亮度。“把灯关掉,邦兹。除了斯塔·安尽姆,别的我什么也不看。”
起初,确实是老样子。斯塔·安思姆从来不使用常见的捧场、淡入、色彩和她同龄人的喝彩喧嚷。屏幕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