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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利没有乘坐头等舱,但他们还是让他到上面圆顶观察室去,这是职业上的优待。在那边只有另外两个人,站在维尔克罗地毯上,用皮带绑在一根栏杆上,双手紧紧抓住另一根栏杆。
他俩一个是年轻男子,一个是年轻女子,可能是殖民地的新居民。男子正在兴致勃勃地讲着什么。女子直愣愣地望着前方,没有在听。她咬着牙,紧握栏杆的指关节发白。查利想说几句关心的话,但是你屏着呼吸的时候挺难开口说话。
最后几公尺距离最艰难。你无法看到飞船船身曲线另一边的情况,喷气驾驶发动机老是发出轻微的嘎噔嘎噔的声音:向左,向右,前进,后退。倘若穿梭式飞船折叠起来,圆顶观察室会哗啦一声碎掉吗?还是噗一声突然飞走?
不消说,这一切都由计算机控制。驾驶员只是高高坐在那儿,在失重状态中感到有几分焦躁不安。
然后是低沉的呜咽声,近乎亚声震颤,这时穿梭式飞船光滑的船身对着摩擦缓冲垫发出呜咽声。查利等待着响亮的碰撞,它的意思是他们太快了一点:摩擦缓冲垫下翕碎的合金板碎裂,吸收了他们向前运动的能量;这是最后一着拼死的抵抗。
假如无法停下来,他们将撞上一堵两米的坚硬钢墙,这就会使他们停下来。这情况以前发生过一次。但是这一次没有撞上钢墙。
“请坐好,直到压力得到平衡,”录音广播说。“感谢诸位乘坐本飞船。”
查利从飞船的极点爬下来,回到客舱里。他叭嗒叭嗒走回他的座位,老老实实等着耳朵噗噗作响。此后侧门打开了,他跟其他乘客一道穿过通向电梯的管状隧道。他们站在天花板上。
有人在金属墙上涂写了一首矫揉造作的打油诗:
困在电梯里几小时,不得已:
这个电梯价值百万元。
天下没有所谓离心力:
L-5号吮吸着。
又过了失重的三十秒钟,他们降落到地面上。二十多号人在上客平台上等待着。
查利走了出来,闻到香橙花和新刈草地的芳香。他到家了。
“查利!嗨,到这儿来。”一个年轻人站在一辆双座自行车旁边。查利紧紧握了他的双手,然后跳上后座。“去喝一点吧。”
“你是否得到——”
“先喝一点再谈吧。”他们沿着平坦的碎石路骑车进城去。
酒吧柜台只是一个雨篷,外面摆着几张桌子和椅子,俯瞰着城中心的湖泊。没有酒吧招待员:你到服务台去,打入你的信用号码,然后选择酒类或者果汁,考虑要不要真空蒸馏的不掺水纯酒。他们谈了一阵子穿梭式飞船神经,然后:
“你从康纳斯那儿得到什么结果?”
“几句承诺,用处不大。今晚我要在会上作一个详尽的报告。不过,看来我们甚至上不了候选人名单呢。”
“那么是不是咱们说过的事就要发生了?咱们本来该按弗朗索瓦·皮丁的主意办事的。”
“太冒险了。”皮丁的计划是告诉死谷说他们必须关掉激光进行修理,对那些土拨鼠只字不提信号的事,回答信号就是了。“假如他们弄清真相,他们会公然控告咱们的。”
那人摇摇头:“我永远无法理解那些土拨鼠。”
“这与你不相干。”查利是地球上出生、地球上受教育的心理学家。“这里出生的人没有一个能理解的。”
“可能如此。”他站立起来。“多谢你请我喝酒;我得回去工作了。你知道开会以前要打电话给比密斯博士吧?”
“知道。在海角有一份通知给我。”
“她有一件令你惊讶的事要告诉你。”
“她不是总有令人惊讶的事吗?你们这些小丑,在我走掉之前你们在这里总是啥也不干。”
阿比盖尔·比密斯在电话上要说的话就是查利应该到她的住处吃晚饭;她要帮他做好会前的思想准备。
“太好吃了,阿比。我吃不起地球上的山珍海味呢。”
她笑了,把盘子堆放在洗碗机里,然后冲了两杯咖啡。她坐下的时候又笑了笑。这个女人身材粗壮,满头白发,眼睛炯炯有神,脸上布满皱纹。
“今晚你的情绪挺快活的。”
“没错。这是一种期盼的快乐。”
“约翰尼说你有一件令人惊讶的事。”
“那小子,他啥也不知道。这么说,你在参议员那儿没有得到什么进展罗。”
“没有。比我预料的还不如。你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
“康纳斯是个好心肠的家伙。他已经为咱们干了许多工作。”
“说下去,阿比。都做了些什么?”
“他说得对。把那些土拨鼠的电视关掉二十分钟,他们就会再闹一场革命。”
“阿比……”
“咱们将把信息发出去。”
“当然。我估计咱们会发的。利用远边,用我们现有的任何瓦特数。假如咱们运气好的话——”
“不。没有足够的电力。”
查利舀了半匙糖搅进他的咖啡里。“你打算……公然反抗康纳斯吗?”
“去他的康纳斯。咱们压根儿不准备使用无线电。”
“使用可见光?。还是红外线?”
“咱们准备用传递的办法。用‘代达罗斯号’。”
查利正把咖啡杯子送到嘴边,他泼翻了不少咖啡。
“喂,来一条餐巾。”
二○四○年六月
摘自《旧秩序简史》(弗里曼通讯社,2040年):
……假如你认为那是一种浪费的话,考虑一下代达罗斯工程吧。
这是继L-5号飞船之后最大的太空庞然大物。现在L-5号营运正常,因为它富有实效。但是代达罗斯(名字取自一个能飞的希腊神)——这是把钱投入耗子洞的一个鲜明的实例。
这些科学家于2016年说服资产阶级捐资以便旅行到另一个星球!工程将耗时一百多年——但是科学家们将生儿育女并把子女培养成科学家(无论他们是否愿意!)。
他们将使用所有旧氢弹作为燃料——好像咱们这儿地球上永远不需要这种燃料似的。倘若L-5号有朝一日认定他们不喜欢咱们,于是把动力光束关闭掉,那会出现什么情景呢?
代达罗斯据称是一艘近乎一千米长的太空船!飞船的大部分是在太空中建造的,材料取自月球,但是许多构件——当然是最昂贵的部分——只能从地球运送上去。
他们差点儿就要建造好了,但是发生了政治大分裂和人民革命。人民不像资产阶级那样坐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死也不肯让他们使用那些氢弹。
因此我们把氢弹留在赫尔辛基,太空瘾君子们回去做他们该做的事。他们每年请求使用那些氢弹,但是人民意志每年都说不。
太空船仍然在那上头,这是个细致入微又毫无价值的工程,耗资数以万亿计,纯属一个天文数字。太空船作为资产阶级假大空的不朽功业,比起埃及的金字塔更加劳民伤财!
二○七五年二月
“这么说来,岩礁探测飞船只是个计策,以便搞到燃料——”
“哦不,其实不然。”她递给他一份蓝色封面的文件。“我们还在向岩礁飞行。收集几百万吨梯恩梯当量的变性反物质,再从漩涡收集同等数量的变性物质。
“我们不打算搞一艘发电飞船,查利。氢燃料使我们到那外面去;一旦到了那边,它将给磁瓶供电以便容纳真正的燃料。”
“物质的总湮灭。”
“说得对。M乘以C至小数第九位。咱们谈的不是用几个世纪到天鹅61号上去。九年时间,一去一返。”
“那些土拨鼠不会喜欢的。他们对原先的代达罗斯号充满反感情绪——”
“别理睬那些土拨鼠。我们照样要用他们那些宝贵的氢弹干我们说过摹干的一切:到岩礁去,搞到一些反物质,把它带回来。只是要长途返回罢了。”
“你不会告诉他们说这就是咱们要干的事吧?这与他们毫不相干……”
她摇摇头,又笑了笑,这一回有几分苦笑。“今天早晨你没有看过《人民邮报》的社论吧?”
“我太忙了。”
“我也太忙了,老兄;忙得顾不上吃喝。我的一个职员还是把它送来了。”
“说的是代达罗斯的事吧?”
“不……说的是有关天鹅61号的事。那些疯科学家企图让那些蠢货明白地球上有生命。”
“他们会把咱也变成蠢货的。”
“错不了。”
三干人坐在山坡上,这是个“天然”圆形剧场,用月球尘土和地球草地铺设而成。人们议论纷纷,嗡嗡之声不绝于耳:比密斯博士刚刚给他们讲述了远征天鹅61号的情况。
大约叫了十次“请安静”以后,比密斯才能继续讲下去。“因此你们可以明白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广播这次会议。地球会接收到会议情况。同样,现在L-5号上面没有土拨鼠媒介。他们旋转着返回地球,穿梭式飞船连同他们的替换设备必须在海角维修。另外两艘穿梭式飞船在这里。
“所以我请求诸位——还有诸位必须坚守岗位的同行们——要为伊莎贝拉典当了她的珠宝以来最伟大的事业保守秘密,直到我们起飞。
“现在,我们社会科学部主任利文塞尔博士要跟诸位谈谈挑选船员的事。”
查利讨厌在公共场合讲话。在这一场合,他觉得像个基督徒正走在殉教的路上。他在讲台上把潮湿的讲稿揉揉平。
“呃,基本问题。”一千人要求他大声讲清楚。他调整一下麦克风。
“基本问题是,我们有供大约一千人工作的余地。可能每四个人就有一个以上要去。”
又是一阵议论纷纷,会众点头称是,发出一阵响亮的嗡嗡之声。“关于挑选船员的事,我们不搞独断独行……但是我已经制订了几条准则,比密斯博士也同意这些准则。
“显然,倘若有人需要高级医疗,他或者她就不应该打算去当船员。由于同样的原因,一般不考虑接收老年人。”
阿比盖尔悄悄地说:“六十四岁不算太老,查利。我要去。”先前她一言不发。
他望着比密斯继续说:“其次,我们必须留下那些对于L-5号的保养绝对必不可少的人,包括保养发电站的人员。”阿比盖尔对他笑了笑。
“我们不拆开配偶,至少,呃,九年加上……但是我们也不带孩子。”他等着混乱场面平静下去。“在这一次飞行任务中,孩子是累赘。你们只好为孩子寻找养父养母。或许他们在下一个航次可以去。
“因为我们无法承受累赘。我们不知道天鹅61号上什么情况在等待着我们——乍听起来一千人似乎挺多的,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当你考虑到我们需要所有人类知识和所有人类能力的横断面的时候,你就不觉得一千人够多了。可能人们会出于意料之外发现一个会唱情歌的人比一个等离子物理学家更有用。无法事先了解那边的情况。”
4000人确实好不容易保守了秘密,与其说是出于个性的力量不如说是由于对地球和地球人根深蒂固的偏执狂。
参议员康纳斯的三百周年庆祝活动实际上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尽管有个“一统世界”由“人民意志”统治着,某些地区比其他地区有更大的权势,民族主义决没有寿终正寝。这是一个因素。
另一个因素是土拨鼠们对储存在赫尔辛基的热核炸弹的感情反应。那些炸弹全都成了古董:大多数已有一个世纪以上的历史。科学家们说这些热核炸弹绝对安全,但是你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炸弹从技术上说仍然属于交出炸弹的那些国家所有,十枚之中有九枚被北美和俄罗斯平均瓜分掉了,剩余的十分之一在四十二个其他国家中分配。这些国家每隔几年就联合起来争论如何处置这些劳什子。人人都要以某种实用的方式摆脱这些炸弹,但是没有人愿意提供资金。
查利·利文塞尔的建议简简单单。L-5号将会提供有效资金、材料和人员。他们将在挪威海的一处荒芜的岩石上拆开这些古老的炸弹,每次拆一枚,将炸弹转变成为供代达罗斯号飞船使用的一式一样的燃料密封舱。
岩礁/漩涡双星探测飞船将安排时间对两个太空大国表示敬意。这艘飞船重新命名为“约翰·F·肯尼迪号”,将在美国建国三百周年纪念日离开地球轨道。飞船将在中途以一个重力加速度飞向双星系,然后首尾翻转过来,以相同的速度减速飞行。它将使用一个磁勺收集岩礁的反物质。到了2077年五一节,它将又一次重新命名,回程开始的时候乃是“利昂尼德·I·勃列日涅夫号”。为了安全起见,反物质将送到一个月球研究站,靠近远边。L-5号的科学家声称,利用物质总湮灭所产生的能量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