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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冷不丁被惊到,打了个寒战,眼泪顿时涌出。
靳产忽又转回笑脸:“这三个人都不是,对不对?”
小童含着泪,点点头。
靳产笑道:“嗯,好孩子!果然不说谎!你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我就让你回家。”
小童边哭边道:“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我只听祖父祖母叫他‘老楚’——”
见到硃安世,漆辛瞪大眼睛,惊异之极,随即回过神,忙招手示意,硃安世一步闪进去。
漆辛忙关好门,引硃安世到了内室,这才握手叹道:“硃老弟,久违了!”
硃安世解开衣带放下驩儿,笑道:“嘿嘿,长安一别,已经有五、六年啦。兄弟惹了些事,这次来,是向漆大哥求助的。”
“你的事迹传得遍天下尽知,这几日我一直在替你担心,前天还特意跑到扶风去打探消息,城里城外转了几趟,没碰到你,只看到这孩子被拴在市口——”
“我说硃兄弟一定会来找你,被我说中了吧?”一个妇人掀帘走了进来,是漆辛的妻子邴氏。
硃安世忙拱手行礼:“嫂子好!”
邴氏也忙还礼:“硃兄弟,你来了就好了,你漆大哥这几日焦心得了不得,怎么劝也无益。”
漆辛道:“你快去置办些汤饭,硃兄弟这几日恐怕连顿好饭都没吃过。”
邴氏笑着出去,漆辛又道:“硃兄弟,你这次太过于胆大莽撞了,这种麻烦岂是惹得的?”
“嗐!我也是一时气不过。”
“那汗血马呢?”
“被韩嬉骑走了。”
“韩嬉?她也扯进来了?难怪那天在扶风我看到她急忙忙走过,因记挂着你,也就没去招呼她。硃兄弟,你现在是怎么打算?”
“我准备去成都。”
“缉捕你的公文早就传遍各郡县,昨日我表弟来家,他在梓潼做小吏,说广汉郡守已经下令严查缉捕你,广汉如此,蜀郡也应该一样,你怎么还能乱跑?”
“我妻儿都在成都。”
漆辛低头沉思片刻,才道:“这几日风声紧,何况你身上又有伤,就先在我这里躲藏几天,养好伤。我想个周全的法子,设法护送你去成都。”
“谢谢漆大哥!”
“哪里的话?我夫妻两个的命都是你救的。”漆辛感叹道。
数年前在茂陵,漆辛犯了事,硃安世曾救过他一命。
硃安世笑道:“嘿嘿,咱们兄弟就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若是我一个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谁拦得住我?只是现在带着这孩子,不得不小心行事。所以才来求助漆大哥。”
“对了,这孩子是怎么一回事?”
“我是受人之托,要保他平安。”
“唉,你自己已经惹了天大的祸,还承担这些事。不如你把这孩子留在我这里。”
硃安世低头看了一眼驩儿,见驩儿眼中隐隐露出不情愿,便道:“这孩子不但官府在追捕,还有刺客一路在追杀,刚才进城前,我看到那些刺客也来了眉县。留在大哥这里,恐怕不方便,还是我带着他吧。”
湟水督邮靳产得意无比,要过一只橘子,剥开皮,连着三瓣一起放进嘴里,边鼓腮大嚼,边挥手示意,命小吏将申家两个妇人及那少年带过来。
小童怀里捧着几个橘子,见亲人过来,哭着叫道:“娘——”
申道的老妻和儿媳料到孩子已经泄了密,望着孩子,无可奈何,只能深深叹气,那少年却狠狠瞪着弟弟,满眼怨责。
督邮笑道:“事情我已尽知,现在只要一个住址,就放了你们。说吧,那姓楚的住在金城什么地方?”
三个人闻言都大吃一惊,没有料到孩子竟说出这么多隐情,惊慌之余,均满眼绝望,颓然垂下头。
督邮又道:“申道那老儿已经被捉住,在扶风狱中自杀了。”
申家妇幼四人猛地又抬起头,同声惊呼。
督邮道:“他所犯的罪可以灭族,只要你们说出那姓楚的住址,可饶你们不死。”
两个妇人和那少年重新低下头,都不做声,泪珠滴落尘埃。那小童望望亲人,又看看督邮,泪珠在眼中打转。
“你们既然不说,就休怪我无情了。”督邮转头吩咐军士,“先从小童鞭起,从小到老,一个一个鞭死!”
军士领命,举起鞭子,看小童望着自己,惊恐无比,浑身簌簌颤抖,鞭子停在半空,下不了手。
督邮喝道:“鞭!”
军士不敢违令,只得挥下鞭子,用力虽不重,小童却痛叫一声,栽伏在地,大哭起来,怀里的橘子四处滚开。
他的母亲痛喊起来:“国有明律,老弱幼孺均该宽宥免刑'中国法律早在西周时期就有‘矜老恤幼’的原则。《礼记·曲礼上》云:‘八十、九十曰耄;七年曰悼。悼与耄虽有罪,不加刑焉。’汉代沿袭这一恤刑原则。汉景帝后元三年(公元前141年)‘著令:年八十以上、八岁以下,及孕者未乳、师、侏儒,当鞫系者,颂系之。’(《汉书·刑法志》)‘鞫系’,即监禁;‘颂系’,即给予宽宥待遇,免戴刑具。',你这是公然违反律令!”
督邮叱道:“在这里,我就是律令!再鞭!”
军士又挥下鞭子,抽在小童背上,小童更加惨叫痛哭起来:“娘——娘——”
他的祖母、母亲、哥哥都心痛无比,争着磕头哭告:“大人,饶了他吧,要鞭就鞭我!”
督邮冷冷笑道:“你们不用急,等鞭死了他,就轮到你们了。”
那少年听了,猛地跳起来,冲过去夺军士手里的鞭子,另外两个军士忙赶上前,几脚将少年踢翻,按到地上。督邮又命令继续鞭打,军士只得一鞭一鞭抽下,小童大声叫着娘,哭喊滚躲,十几鞭子之后,小童嗓子已经含哑,身上一道道伤痕。他的祖母和母亲不住磕头哭告:“大人!请饶了孩子吧!”
督邮道:“那就说出那姓楚的住址!”
小童母亲终于不堪忍受,嘶喊道:“皋兰乡甜瓜里!”
第十八章 栈道符节
一辆牛车在褒斜栈道间缓缓而行。
挽车人是漆辛,牛车上摆着一具棺木,车前一边坐着邴氏,另一边坐着一个女童。
女童身穿绿衣,梳着小鬟,眼睛又圆又黑,是驩儿。硃安世则躲在棺木之中。
这是邴氏想出的主意,她见驩儿生得清秀瘦小,又腼腆少言,便将驩儿装扮成个女童。他们夫妻则扮作扶亲人灵柩回乡,让硃安世躲在棺木之中,隐秘处凿几个洞透气。路上关卡虽严,却没有谁会开棺查验。
历来蜀道艰险,这褒斜栈道北起眉县,南达汉中,过剑门通往蜀中,是汉初丞相萧何督修。在秦岭山脉褒水和斜水河谷中,于山壁上凌空凿石架木,修筑栈道。此后历代多次增修,当今天子继位后,更大加修造,从此栈道千里,车马无碍。
硃安世躺在棺木中,起初很是舒坦,正好养伤。连躺了几天,越来越窒闷难捱,却也只得忍着。
牛车吱吱咯咯在栈道上颠簸,行到正午,停了下来,硃安世猜想应该是到了歇脚之处,他听外面没有声响,想出去透口气,正要开口询问,忽听见马打响鼻的声音,知道外面还有其他旅人,便没有做声。正在侧耳,猛听到邴氏和驩儿一起惊叫,随即,一阵兵刃撞击之声。
他忙用力推开棺盖,抓起刀,挺身出棺,眼前依山而建小小一座亭子。
亭子中,漆辛正挥剑与两个人恶斗,那两人身穿苍青绣衣,各执一柄长斧,竟是绣衣刺客!
而邴氏则护着驩儿躲在亭外牛车旁、山壁凹处。
硃安世忙跳下牛车,两步奔进亭子。
这时,漆辛刚挡住右边一斧,左边另一斧已迅猛挥向他的腰间,眼看就被砍中!硃安世暴喝一声,举刀疾刺左边刺客,那刺客猛听到身后声响,一惊,不及防备躲闪,手臂已被刺中,长斧随之落地。硃安世举刀又砍,那刺客侧身一闪,手臂虽然中刀,却临危不乱,向后略退半步,随即抽出佩剑。硃安世不容他喘息,连连进击,那刺客左遮右挡,叮叮几声,尽数封住硃安世攻势。
硃安世喊一声“好!”手臂加力,一阵狂削猛砍,那刺客勉强抵挡,脚步不住后移,渐渐退出亭子,退到栈道之上,硃安世步步紧逼,挥刀力砍,那刺客缩身一躲,刀砍进栈道边木桩上,深逾数寸,刀刃皆没,硃安世忙回手抽刀,刀却嵌在木桩中,急切间竟没能抽出,那刺客却趁这间隙,一剑砍向硃安世手臂,硃安世只得弃刀躲闪。那刺客得势连刺,硃安世只能连连后退,脚下木板高矮不平,一不留神,被绊倒在亭边。
那刺客一剑刺来,硃安世急忙侧身一滚,随即一脚踹向刺客小腿,刺客忙抬腿躲闪,却没想到硃安世这一脚是虚招,另一只脚随即实踢过去,刺客膝盖被踢中,站立不稳,合身倒向硃安世,硃安世双腿一夹,正好卡住刺客颈部,用力一绞,刺客略一挣扎,随即断气毙命。
硃安世一脚踢倒那个刺客,挺身跳起,拔回自己的刀,回头看去,漆辛和另一个刺客斗得正恶,硃安世举刀上前助攻,那刺客见同伴已死,硃安世又来夹攻,顿时慌乱起来,肩头猛地被漆辛砍中,接着小臂又被硃安世刺中,长斧顿时脱手落下。
漆辛举剑就砍,硃安世忙挥刀拦住:“留活口!”随即一刀逼住那刺客,厉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那刺客半边脸一大片青痣,目光阴沉,直视着硃安世,并不答言。
硃安世又问:“你们为何要追杀这孩子?”
那刺客仍不答言,一步步慢慢向后挪,硃安世也一步步进逼,刀尖始终不离他的咽喉:“不说?那就死!”
那刺客退到亭边护栏,再退无可退,便站住,木然道:“你不知道?不知道还舍命救他?”
硃安世刀尖抵住他的咽喉:“快说!”
那刺客猛地大笑起来,笑了一阵,忽然转眼望向亭外的驩儿,失声惊叫道:“你看他!”
硃安世忙回头去看,手中的刀忽然一斜,身侧漆辛急呼,硃安世顿知中计,急回头时,那刺客将身一倒,已倒翻过护栏,滚入到江水之中,江水深急,很快便被冲远。
“嗐!”硃安世气得跺脚。
“他恐怕也活不了。”漆辛道。
硃安世回身走到亭边,在死去的那个刺客身上搜了一番,从他腰间搜出一块半圆金牌,正面刻着半只苍鸷,背面几个篆字,他认不得,便拿给漆辛看。
漆辛接过一看,大惊:“这是符节!”
“我就是盗了符节,才从宫中逃出来,但那是竹块,怎么又会有这种符节?”
“你从过军,应该知道虎符,虎符是铜制的,乃是天子凭信。一分为二,一半留京师,一半交予使者,持符节如同天子亲至,持虎符才能发兵。”
“如此说来,这些刺客是皇帝老儿派来的?”
漆辛摇头道:“如果是皇帝派遣,又何必偷偷摸摸做刺客?而且据你所说,这些刺客在扶风,还和官府对敌,这事实在难解……”
硃安世想不出所以然,便不再想,回头看驩儿垂着头,像是做错了事,便走过去,拍拍他的小肩膀,笑着问道:“驩儿吓坏了吧?”
驩儿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垂头丧气的?”
驩儿仍低着头,不答言。
“哈哈,我知道了,你是因为扮成女娃,心里别扭不痛快,是不是?”
驩儿噗地笑了起来,眼泪却跟着掉下来。硃安世蹲下身子,伸手帮他擦掉泪水,温声安慰:“驩儿,这不关你的事,是他们可恶!你一点错都没有,硃叔叔不许你责怪自己,记住没有?”
驩儿轻轻点了点头,却仍咬着嘴唇,神情郁郁。
硃安世将他抱上牛车,笑道:“硃叔叔最爱和这些恶徒斗,杀一个恶徒比喝一斗酒都痛快!”
邴氏也走过来,轻抚驩儿的头发,连声感叹:“可怜的孩子,这些人怎么连个孩子也不放过?刚才那两个人认出他后,举着斧子就砍过来,丝毫不留情……”
漆辛道:“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出他来的?”
驩儿低声说:“都怪我,刚才他们盯着我看,我心里害怕,就想躲开……”
硃安世忙道:“硃叔叔不是说了?不许你责怪自己,刚说完你就忘了?”
驩儿又低下头,不再言语。
漆辛担心道:“不知道前面还有没有他们的同伴?”
硃安世回头看看亭子里两匹马,略想了想:“那天在眉县,他们一共四人,这两人走南下这条道,另两人应是往西去追了。倒是这两匹马得想办法处置掉,不能留下踪迹。”
硃安世先将刺客尸体抛入江中,而后左右环顾,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江水,除非把马也抛到江水里,他向来爱马,心中不忍,便将两匹马的鞍辔解下来,抛到江中,转身道:“马就留在这里吧,过往的人见了,应当会贪心牵走。”
他又安慰了驩儿几句,这才钻回棺中,漆辛盖好棺盖,吆喝一声,牛车又重新启程。
“减宣在狱中自杀了。'《史记·酷吏列传》:‘宣使郿令格杀信,吏卒格信时,射中上林苑门,宣下吏诋罪,以为大逆,当族,自杀。’'”
刘敢得到消息,忙来禀告,杜周听后一怔。
刘敢继续道:“卑职知会上林苑令后,他上了一道奏本,减宣被下狱,射中上林苑门楣,触犯大逆之罪,当族,减宣知道不能幸免,便在狱中自杀,其家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