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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副教授靠在墙上笑眯眯地说:“小言,我们来做个交易,我连明年的学分都送给你,你现在就去帮我收拾张程的衣服。”哦?还有这好事?秦礼言立刻熟门熟路地拖出旅行箱,翻出衣服往里瞎揣。
气得张程暴叫:“秦礼言!你忘恩负义!你见异思迁!秦礼言!你混蛋!”
忘恩负义?见异思迁?黑眼镜,你的书面语水平果然精进不少啊!不过,“见异思迁”这词用的是地方吗?张程一个挺身——没……没挺起来,楚越凌急忙跨过去,死死抱住,命令秦礼言:“快点!把箱子拿过来。”“秦礼言!你敢!……小言……我求你还不行吗?小言啊……说不定你以后就见不到我了……”
楚越凌笑说:“谁说的?我随时欢迎小言光临寒舍。”秦礼言看着那溺爱的笑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全身发寒,把箱子拖柄塞到楚副教授手里,头也不回地进自己屋,掩着门缝往外偷窥。只见楚越凌连搂带抱,扯扯拽拽,硬拉着张程下楼,黑眼镜抬脚软绵绵地“挠”过去,惊天动地地喊:“姓楚的,你耍什么流氓,你给我滚。你放手,我叫你放手!”一拳头上去,楚越凌不疼不痒。黑眼镜气极了,猛一口咬在他手背上,楚越凌疼得闷哼,一甩手把箱子扔了,伸手抱起张程登登登下楼,张程大骇,惊叫:“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放手!”声音渐行渐远,秦礼言“呼啦”打开门,楼道里竟然站满了人,个个惊讶异常面面相觑,傻乎乎的像一座座雕像。静了十几秒,终于有人回过神来,疑惑着开口:“刚才那是楚副教授和黑眼镜吗?”
“好像是吧……”一人突然笑了起来,“胆子真不小,敢跟老板对着干。”另一人也笑,“勇气可嘉!佩服!”“偶像啊偶像!”某位仁兄笑喷,“阔无际兮渺沙场,壮士一去兮悔断肠。”
秦礼言笑嘻嘻地接着往下鬼扯,“魂萦梦断征战路,骨枯血凝思乡情。壮哉!伟哉!悲哉!”
全楼道哈哈大笑。高伟成斜着眼睛鄙夷,“听听!你们都听听这俩学文学的,还能算人吗?都说文人薄情,一点没错!”弯腰拖着旅行箱扔进黑眼镜的屋里,打量打量他这宿舍,转头问其他人:“你们说,要是张程回不来了,我能不能把杂物放到他这里来?”秦礼言啐一口,一脚踢在他屁股上,笑骂:“你真是有情有义!人家还没怎么着,你就想着霸占房产了。”另一个文学博士捏着高伟成的脸四处招呼,“都来瞧瞧啊!瞧一回少一回了!这脸长得多像‘人’啊!就没见过这么像‘人’的脸!”崇贼们尽情嘲笑一番,各自回屋去也。可怜犯了众怒的高伟成顶着两排手指印,站在楼道里哭笑不得。秦礼言捅捅他,“哎!问你点事,醛灵汀油是什么?”“嗯?”高伟成笑,“看不出来啊,秦小呆瓜,你连这药也知道?”秦礼言怒,“少废话,爱说不说。”转身就走。“哎!哎!”高伟成一把拉住他,“行了,我说。也没什么,治便秘的,这药柔滑、滋润、附着力强,还没什么副作用,临床上一般用于不能自理的老年人。”高伟成不怀好意地盯着秦礼言的屁股,“嘿嘿,你便秘?”秦礼言一巴掌打过去,转身走了没两步,又回来,“不是丸药吗?那怎么柔滑滋润?”
“你连这也知道?”见秦礼言又要走,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卖弄学问怎能放过?赶紧说:“十粒一包,用水化开。就是用起来太麻烦,得用针筒注射进去。呃……你真便秘?直说呀,有病就要治,有什么好害臊的?一会儿我给你免费弄一箱来。”气得秦礼言狠狠踹在他屁股上,“你再提便秘我跟你急,我先把你踹出便秘来!”
高伟成被踢得一个踉跄撞在对面门上,“砰”一声巨响,门直接被撞开了,登登登闯进人家屋里,一头栽到床上,半天爬不起来,屋主人笑着拿报纸扫扫他,“还活着吗?惹着哪尊瘟神了?”
高伟成哼哼唧唧:“秦礼言。我不就说了两句玩笑话嘛,至于气成那样吗?”
“呵呵,他这两天跟黑眼镜一样,神神叨叨的,好几天没在宿舍过夜了。”
“嗯??”神神叨叨的秦礼言正坐在椅子上揉太阳穴,摇头叹气,“唉!张程实在可怜,明明没便秘,硬让别人当成便秘患者治疗。楚耗子精真是……”提到楚越凌,立刻想到学分,秦礼言咧着嘴笑,“张程还真能帮我把学分解决了,明年我要光明正大地逃一年计算机课。”乐呵呵地继续脱衣服睡午觉。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手机铃声骤响,秦礼言醒了,接起来“喂”了两声,对方问:“秦先生,现在有空吗?能不能来取画具?”秦礼言立刻从床上跳起来,“能能能!我马上就去。”穿上衣服连奔带跑地去了那家公司,硕胖的中年人拎着两个大旅行包对秦礼言说:“齐了,你要不要点点?”“不用不用!我还信不过您吗?”这话说得,好像跟人家多熟似的。中年人递过两张纸,“就照这个画。十天能画好吗?”秦礼言刚接过来眼睛就直了,这……这是什么?一张电脑打印的水彩画,奇峰、怪石、松海……长江浩浩荡荡宣泄千里,一轮红日从东方喷薄而出,上题六个大字——江山如此多娇。秦礼言差点笑出来:这画挂在大厅里?这不是抢中南海的风头吗?又看另一张纸,上书一副对联:千舟竞流 独占鳌头。秦礼言实在憋不住了,赶紧拿纸挡住嘴,心说:这也叫对联?“独”勉强对得上“千”,“占”和“舟”词性都不同也能往一起凑?再说上下联最后一字都是平声,根本不合平仄。
中年人皱眉,秦礼言急忙昧着良心夸赞:“好画,气势磅礴;好对,文采飞扬。十天保证完成任务。”那人微笑,又掏出两个印章,一大一小,说:“对联上用小的,巨幅上用大的。……我们不是不尊重你,我们……主要是……”“明白明白!这是行规,我不是第一天接这类活儿。”中年人尴尬,秦礼言倒是泰然自若,心说:我就巴不得署别人的名,有什么枪子全往“他”身上招呼,别找我。秦礼言拎着东西出来,特地跑到正门看看公司名,“纺织品物流?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秦礼言费了大劲拎着旅行包挤上公交车,重重撂在引擎盖旁边,司机瞪眼,秦礼言置之不理。旁边一个不懂事的大姑娘踢了一脚,说:“挡着路了,你不知道好狗不挡道?”秦礼言装作没听见。反正挡道的又不是自己,是包。等一个小时后回到学校,秦礼言快虚脱了,倒头躺在床上,“呼哧呼哧”喘粗气。
31
秦礼言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掏出那两张纸,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儿,突然很想知道被托名的倒霉鬼是谁,爬起来,找出印泥,“啪啪”两声盖在纸上,“哈哈哈哈……赵朴初!傅抱石!~~~~”
李群走进来,“你笑什么呢?”秦礼言挂着笑泪甩甩纸,“本少爷马上就要当大书法家大画家了。”李群也甩出一张纸,“我不管你当什么,你答应帮我凑论文的,这是范围。”说完,扭头就走。
“哎?哎?钱怎么算?没钱我可什么都不会!”“一百块,再多就剩一条命了。”秦礼言挥挥手,“你就抠门吧!一半的价钱就只能有一半的质量。”李群心说:四分之一的质量都没问题。没一会儿,法学院的同学也来了,“你跑哪去了?白天找不着人,晚上更没影。”
“行了行了,你管那么多干吗?叫我凑论文是吧,纸留下,人走吧。”那人嘻嘻地笑着走了。
秦礼言又把地打扫了一遍,从大包里掏出垫毯,往地上一铺,这宿舍就没剩下多少空间了,把五米长两米宽的大宣纸铺在上面,十二个镇纸全压上,秦礼言贴着墙角绕到包前,底朝天地找,“铅笔呢?我难道忘记开在清单上了?”秦礼言只好上建筑设计系同学那里借来一堆铅笔和一把两米长的直尺,跪在地上量了半天,一铅笔下去,“扑哧”——宣纸破了个洞,秦礼言懊恼,这会儿才想起来底下垫着羊毛毯,软软的。
爬起来,收镇纸、折宣纸、卷垫毯,忙了二十分钟。秦礼言站着思考:在什么地方画边框构图?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在地上画吧。小心翼翼地铺好纸,又跪下来,压好直尺,一铅笔下去,“嚓啦~~~~~”这声音恶心得——秦礼言心脏陡然停拍,闭着眼睛半天没敢动,急切地祈祷:这是错觉,纸没坏!肯定没坏!缓缓睁眼,慢慢移手,没见到淡灰色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铅笔印,倒是……倒是见到一条笔直的匀细的一米多长的——大口子。
秦礼言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圈发红鼻息扇动,不停地唠叨:“完了,完了,几百块一张的宣纸就这么完了!”唉!他也不想想,这栋建筑物始建于解放初,辗转当过力学实验室,盆栽花卉储藏室,雕塑作品展览室,博士生宿舍楼,雨下大了哗啦哗啦直漏水,台风过境掀过两回房顶,到今天还没塌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它老人家意志力坚强,难道还指望地面光滑如镜?薄如蝉翼的生宣受得了这种折磨吗?
秦礼言无精打采地把纸卷起来,往桌上一扔。原本兴致高涨,一瓢冷水兜头浇下来,心灰意冷。
急忙跑去敲吉林儿子的门,半天,这门没开,旁边倒是探出半个身子来,“你快别敲了,昨天就上海南认娘去了。”秦礼言垂头丧气地回去,盯着长度只剩下四米多一点的宣纸发呆。“还要装裱,这长度哪里够?还没赚到钱,难道要先赔上几百块?”哀叹一声。抬眼瞧瞧快四点半了,也没心思吃饭,揣了钱,先上文具店转了一大圈,拣中等货色买了一张,高档的将近一千,看着就胆寒。出来之后,四点五十,忍着心痛坐出租去饭店。把宣纸放在钢琴上,开着琴盖,爱搭不理。客人渐渐增多,事物香味四处弥漫,激烈地撞击着秦礼言脆弱的饥饿神经,闻得到,看得见,可就是吃不着。餐厅经理走来,板着脸说反话:“今天不弹国歌了?要不然换成国际歌吧。”
秦礼言饿火攻心,没什么他不敢的,都不翻琴谱,一下手就是国际歌的前奏,经理大惊,急忙抓住他的手,“小祖宗,你行行好吧!”秦礼言皮笑肉不笑,“经理您真是慧眼识英才,一眼就看出我是个具有国际人道主义精神的人。”经理冷冰冰地开口:“你最好老实点,我管不了你,有人能治你。总经理是个宽宏的人,可你要想把他当软柿子捏就错了主意。”哈!他宽宏?他是软柿子?你见过他血管里流的液体是什么颜色吗?心里虽这么想,但秦礼言确实老实了。熬了四个小时,终于等到了吃福利,秦礼言一点就是两份牛排,三分钟不到就吞掉一份,饥饿顿减,慢条斯理地切另一块,蘸酱汁,入口咀嚼。越吃越慢,越吃越慢,最后只剩一厘米见方时,干脆放下不吃了,皱着眉频频向门口张望,半分钟后,改成直勾勾地瞪着。一名服务员碰碰他,“还吃吗?餐厅要整理了。”秦礼言赶紧叉起肉丁,“还吃!还吃!……呃……”低下头,闷声闷气地问:“今天……你们总经理……休息?”问完就后悔了:他休不休息关我什么事?“后天就黄金周了,总经理怎么可能休息?吃完了吧,我收餐具了,你快走吧,桌子也要整理。”秦礼言被赶了出来,握着纸筒站在饭店门口,夜风一吹,纸张哗啦哗啦响,秦礼言举头望了望方铮驰办公室的窗户,灯亮着。秦礼言看了会儿车流,跳上花台再跳下来,随手拨弄宣纸,哗啦声更响,又嫌吵得慌。“没打扫书房,道个歉就走。”嘴上这么说,内心底层却在激烈反驳:早晨见到他开车回家怎么不道歉?秦礼言强按念头,无视内心真实想法,趁还没后悔,一鼓作气上楼站在办公室门口。
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一个低沉的声音说:“进来,门没锁。”秦礼言微微一笑,紧跟着就后悔了,转身跑到电梯门口,死按“下箭头”,电梯居然还停在十六楼。办公室门“呼啦”被打开,“秦礼言?”声音很惊讶。“秦礼言。”声音很愉悦。秦礼言一僵,头都没回,抬腿往楼梯跑。“秦礼言,”声音很柔和,“过来。”
秦礼言打开楼梯间大门。方铮驰笑着说:“好了好了!过来!”秦礼言窘迫地转身,尴尬地笑,“我其实没什么事,没帮你打扫书房,对不起!你要是忙,我就不打搅了。”“过来。”方铮驰笑着招招手,“我今天不想找大道理。”“时间不早了,”电梯门“叮”一声打开,秦礼言折回去跑了两步,“你忙你的,你忙你的。”
方铮驰不认同地摇头,紧赶几步,一伸手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进来喝杯茶。”
秦礼言双脚腾空,手足无措,惊慌地叫:“你放手!你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