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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狂风已过,我才微微抬头,便瞧见身旁的洛谦也同我一般,趴在沙漠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黄沙。
此时晴空初露,太阳亦从乌云之中拨出。我缓缓起身,拍落一身黄沙。洛谦也已起身,坐在沙漠之上,嘴角挂着一缕笑,不知是喜是悲:“也算幸运,没有卷入狂风也没深埋黄沙,只是马儿不见了。”
我不禁噫了一声,这才发觉,狂风过后两匹坐骑不见了踪影。若无马,假设幸运或许我们还可徒步回朔方,但没有了马上所负的干粮与清水,则是寸步难行。更重要的是泓先生所给的西域地图也放在了马上,茫茫沙漠,没了地图,如同坠入地狱。
我不由心头焦急,迈步小跑到沙丘之上,眺望四周,希翼可以发现马儿的踪影。可却是沙丘壑壑,一望无际,似乎天地之间除了这漫天黄沙再别无它物。顿时心中涌上一股颤心的恐惧,这苍凉荒漠中不知掩埋了多少白骨,难道我也将埋骨于此?
“马儿自然会被狂风惊得奔走的。”洛谦不知何时也上了沙丘,站在我的身后俯览大漠,说话平淡,就像一位江南士子谈论烟雨美景般风轻云淡,一股安宁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而出,慢慢地绕住了我。“不如我们边走边找吧?或许还能碰上一支商队,这样多了一些人同行,不似两人般孤单了。”明知他话中只是安慰,哪有这般好运气可以遇到商队?但我的心不知怎么的就平静下来了,不像方才般急躁。
一阵清风拂面,洛谦迎风而行,衣袪飘飘,真似飞仙般,我不禁跟着他走向沙漠深处。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101)
盛夏沙漠,骄阳似火,帜热的阳光恰似一把把炎热利刀刺入我的皮肤,刺痛难耐。可我知道我必须咬牙挺住,因为我要活下去。人一旦遇上生死关头,求生本能就会被激发出来,变得坚韧无比。
已经在这寸草不生的喀什沙漠走了一天一夜,却未尽滴水滴米,现在我仅凭一丝意志,强迈着步子跟着洛谦。
太阳真毒,不过阳光却十分漂亮,五颜六色,流光溢彩,迷幻着我的眼,呼吸越来越沉重了,为何现在吸一口气都这般艰难?为什么我听不到洛谦细细索索的脚步声了?
眼前全是一遍金黄之色,绚烂极点,可我实在是累极了,只想休息一下,就只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恍惚间我闭上了双眼。
睡着真舒服,像是躺回了软绵绵的床上,只是被子好像太单薄了些,根本就不保暖。
一阵刺骨寒风终于将我激醒,我悠悠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竟是缓缓而动的沙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由得收紧了双手,手似乎被什么东西搁着了,正要细细查看之时,清扬之声忽从耳边传来:“醒了吗?你受凉有点儿发烧,不要乱动了。”
原来我是伏在洛谦背上,双手挂在了他的脖颈之间。洛谦的温度透过衣衫不断的传来,一时间我不知所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沙漠日热夜寒,大概是昨夜受的风寒。”沙漠之中白天温度奇高,热似蒸笼;夜黑则寒如冰窖。这温差极大又无添加衣物,我应该是牵引旧疾,小染风寒,挺一下或许便没事了。
夜幕已经降临,沙漠起了阵阵凉风,我轻声咳嗽,声音些许嘶哑:“我已经好多了,你也累了吧?不如先休息一会儿。”
洛谦一声深叹,缓缓将我放下。大概是许久没有脚踏实地了,我刚立住,脚底一阵发软,又倒了下去。呯地一轻声,我靠在了洛谦肩头,跌坐在沙丘之上。
就这样,我没动,他没动,我们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
我淡然轻笑,微微仰头,尽览苍穹。在这天地苍穹中,人何其渺小,人的生命又何其渺小,或许我的生命就结束于浩瀚黄沙中。
沙漠的天空如清水般澄净,碧蓝碧蓝的,幽幽不见底。
眼前之景就是,月光如水,黄沙似镜。
月光如水,黄沙似镜,让我想起小时候,小时候,也是在这如水的月光下,娘抱着我轻声述说着往事。那天,月光如水,黄沙似镜,我遇上了他……
恍惚之间,我似乎看到了娘的脸,苍白的容颜,忧郁的眼眸。
心底瞬间弥漫起一股苦涩,苦涩得很,苦涩得我无法承受,只想将它倾吐而出。
我轻声说道:“洛谦,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嗯。”淡雅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边飘来。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102)
“很久很久以前,我也不知道久远到了什么时候。有一个少女,她美丽而且骄傲,心比天高。她在及笄之年便接下祖业,经商不让须眉。可是有一年,就在她经过丝绸之路时,遇上了一群凶残的拓拨人。拓拨人很快地将她同行的家丁血腥地杀害了,她绝望了,犹如沉入深潭。”
“后来,她说,那是上天给她的一份惊喜礼物,因为她在绝望之中看到了未来的幸福,一个骑着白马的英姿少年。英气勃发的少年救了她,并在她耳畔轻声呢喃道,扶风弱柳,果真江南女子。”
“后来,她将扶风弱柳,果真江南女子,铭刻在了心里一辈子。少年与少女一见钟情,私定终身。”
“后来,少女爱得决绝,决绝地拒绝了一个同样优秀少年的爱。半年后,少女怀揣着美好的爱情,北上成婚。”
“再后来,少年成了将军,少女也经岁月磨洗成了妇人,爱情也消失殆尽。”
“再后来。少女病入膏肓,临终前要她的女儿问上少年一句,曾经真心爱过江南的柳依依吗?”
“再后来,也许是八年,九年之后或许是更久之后,长大了的女儿才问了将军。”
不知怎么的,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再也说不下去了。
“为什么这么多年之后才问?”洛谦问道。
“因为怕在天之灵的娘听到答案后心碎。”
“那又为什么问了呢?”
“因为怕,怕以后就再没有机会问了,娘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
“答案呢?”
“曾经刻骨铭心。”我的声音完全哑了,眼中也是氤氲一片。
“这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洛谦说得很淡,淡得似在叹息。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也只是从我所知的事情,推断出的上官毅之与柳依依的爱情,可究竟如何恐怕还是他俩最为清楚吧。
不由地忆起,那年除夕大雪夜,爹剑指哥的咽喉,冷声道,你何时赢我,我何时告诉你原因。不知如今十年后,哥是否打败了爹,知晓了当年娘独自离开的原因。或许匆匆岁月早已冲淡了哥的记忆,没有再向爹提出挑战了。
人生漫长,不知什么才能记住一辈子?人生短暂,不知什么又值得记住一辈子?
唉,我幽幽一叹,人面临死亡之时,倒全部放开了。我心中已没有了昨日失马之后的慌张恐惧,在这将死之时,心中却是一片澄静。只是在这一片澄静之下似有波澜,一丝不甘,一丝后悔。
月光如水,黄沙似镜,若说柳依依爱得决绝,爱得一往无前,爱得不计成败,可她却终身不悔。那我呢,小心翼翼,一辈子藏在心底吗?
是的,我不甘心,既然就要葬身沙漠,那我要在临死前,问清楚我的爱情。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103)
心跳地飞快,我努力压制住全身的紧张,轻颤说道:“洛谦,我告诉你实话吧,谈朋友的真正含义。”
嗯,若有若无的淡雅声音。
跨出了第一步,心却怯了,我轻抿起嘴,慢慢湿润着干枯双唇,心里百转千回,终于合上眼,怯声道:“算了,还是不知道的好。反正就要掩埋黄沙了,到时候见到阎王再说也不迟。”
一声叹息,带着淡淡的失望,洛谦轻声道:“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惊得我立即有了力气,坐直了身子,离开洛谦的肩膀,睁大双眼,颤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如水的月光下,洛谦的笑更显温柔:“那日我就觉得不对劲,第二日便问了龙夫人。”
轰得脑子炸开了,一通混乱,周围都是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我怔住,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只知道自己的心脏跳到了极限,不能再快一分了。
沙漠深夜的刺骨寒风,自己身上的火烧滚烫,都像是隔着一层纱,感觉朦朦胧胧,不大真切。
洛谦望着我,无奈地轻声长叹:“傻丫头,还是我告诉你谈朋友的真正含义吧。”
洛谦如玉般的脸越来越近,水墨双瞳,流光溢彩,泛着丝丝柔情,好看的唇线慢慢上扬,带着深深笑意。
后颈一股灼热之力,拉引着我的脸向前移动。浅绵的呼吸划过我的脸颊,干涸的嘴唇被微凉似玉的气息包裹住,滑如丝缎地触及我的唇,渐渐炙热,麻木地忘记了呼吸。
许久,夜风挤进一丝缝隙,炎热的气息移至耳垂边,魅惑的声音低哑道:“扶柳呵,这才是谈朋友啊。”
我心跳如鼓,身子却还是如石雕般僵硬。
“傻丫头,”洛谦将我抱起,墨瞳里溢着宠溺笑意:“还真的想葬身荒漠啊。再往北行走一个时辰,就有一片绿洲,那是商队的必经之地,等到了那儿,碰上一支商队我们就跟着回西华。”
靠着洛谦站稳,我才缓过神来,哪敢再提及刚才之事,想了一会儿,疑惑问道:“没有了地图怎么能找到绿洲?而且按照计划我们不是应该向南,到天丝绿洲吗?”
洛谦也不回头,牵起我的手,缓缓向北行走,轻声道:“丫头受了点凉,连脑子也烧笨了。”
我立即轻哼一声,以示我的不满,怎么笨了?
“马儿不见了,再去天丝绿洲,岂不是自动送上门给拓拨阳?这天丝绿洲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也是回西华最快的一条路,但却不是唯一的路。在喀什沙漠的北方还有一条路,是专门贩卖西域玉石的商路,在这条商路上也有一个必经之处,玉月绿洲。”
虽然不满我很笨的评价,但我却无法反驳,因为洛谦说得很对。取玉月绿洲而舍天丝绿洲才是活命之道,而且还可以迷惑拓拨阳,将他引往天丝绿洲。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104)
在代表希望的初升太阳冲破地平线时,我与洛谦也顺利地抵到了玉月绿洲。有生机勃勃的绿色,还有一弯净澈的清水,我兴奋地挣脱了洛谦的手,奔到清水旁,捧起一掬清水,直接扑在脸上。一股清凉直窜心底,舒爽不已。
一串清脆的驼铃声打破了沙漠晨曦的寂静,现在这单调的铃声就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我立即奔到高出眺望,果然一队商旅正向绿洲缓缓行来。
待商队进入绿洲,洛谦立即上前攀谈。
商主是一位年近四旬的精悍汉子,脸黑红黑红的,还有一大把络腮胡子。这商主外表甚是凶悍,实则内心和善。知道我与洛谦一天一夜都未进食后,他立刻掏出干粮,笑着递给我们道:“不够吃的,我还有。”
商主是一位山东汉子,为了糊口不得已才挺险贩卖玉石。做这玉石生意一要眼光准,能挑出上等璞玉,二要运气好,避免碰上沙漠强盗,方能挣上几两银子,商主絮絮叨叨地讲了一阵子,才搓起手干笑着望着我与洛谦,用一口浓烈的山东口音问道:“俺说,这位小哥和大妹子都是有学问的人,怎么会在这鬼沙漠?”
我睁大双眼,忘了编说辞了,要怎样才能让人相信呢?
那商主却是双手一摆,不好意思地笑道:“唉,是俺多嘴了,不该问的,让大妹子为难了。”
洛谦温和笑起,眼中却带着一闪而过的狭促:“大哥是我们俩的救命恩人,我们也没有什么可瞒的。”
“我本是朔方城中的一个穷秀才,家徒四壁。可柳儿却是城东柳员外的掌上明珠。今年元宵佳节,我俩偶遇,共猜灯谜,心生情愫。但柳员外却嫌弃在下家中贫苦,棒打鸳鸯。一个月前柳员外逼柳儿嫁与城西张公子,柳儿不愿从家中逃出,和我商议后。我们决定先到拓拨避上一阵子,待日后有了孩子,再会朔方员外也无法拆散我们了。可不想在这沙漠中迷了路,多亏大哥相救。”
商主听得一脸惊愕,张大了嘴:“私奔?”
我则是狠瞪洛谦,运起手肘向后撞了洛谦胸口。洛谦立即捂着胸口,皱起眉,一脸委屈道:“柳儿,大哥又不是外人,我们应该实情相告。”
商主忙摆手,大声道:“大妹子放心,我决不会将私奔之事告诉他人的。俺是很敬佩你的,不嫌贫爱富,真是一位烈女。”不告诉别人,商主你嗓门那么大,每个人都知道了。刚才还在干活的伙计们,都在望着我与洛谦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