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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笔杆支腮,笑道:“上次提诗,忘了留名呢!这次一定要署名盖章了。”说罢,便立刻提笔在诗后画了个椭圆形,然后在里面写下扶柳二字,算是画了一枚盖章印。
大家低头一瞧,大笑良久,我也开心地笑了,因为我又看到了那灿烂笑容,同时眼角余光也瞥到了流苏轻微上扬的嘴角。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24)
自从在醉花亭见得哥的笑容后,我就很少再见到哥展颜开笑,到这年深秋,哥就几乎没再笑过了,因为娘病了。其实,至我五六岁后,娘的身子就一直不好,时常心痛。每年冬天,娘就要害上一次风寒,每次都要躺在床上养病一个月,才有好转。娘的身子也就越来越弱,到如今已瘦得形销骨立,如纸般单薄。
可今年刚立秋,娘就倒下了,一病不起,病得很急,很猛。
至仲秋梧桐金叶片片下落时,舅舅柳义柏已请遍天下名医。可每位名医从娘房间出来时都是直摇头,深锁眉头,思索许久才能开出药方,还嘱咐只是养身药方。
在众多名医束手无策后,我也曾问过雨蕉,让她趁娘熟睡的时候,偷偷为娘检查。那时,雨蕉刚踏出房门,我就立刻抓住她的手,跑到假山后,焦急问道:“到底怎么样?”雨蕉抿唇,顿了顿方道:“扶柳,姑妈本就有慢性心脏病,加上每年大病一场,元气大伤,如今已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见雨蕉语气有所迟疑,我打断雨蕉,神色坚定:“雨蕉,你该明白,我并非只是个十岁小女孩,你说清楚点,我可以接受的,现在我要知道真相,不要像山庄里的人一样以为我小,就瞒着我。”
雨蕉略低头,附耳轻声道:“扶柳,这样说吧,姑母的心脏病不是主要原因,也不是那些名医所谓的胃、肝、胆等多种疾病混杂而成的,我刚才仔细检查发现,在姑母的腹部有一块硬肿,加之从脉象上看,我推测是恶性肿瘤,而且已是晚期,或许就只能支撑一个月了。扶柳,你明白吗?”
我如遭雷劈,双目失神,没了焦点,喃喃自语:“我明白的,我明白的晚期恶性肿瘤就是癌症,就算我们大胆开刀切除肿瘤也无济于事,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即使千年之后的医学水平也是无药可救。”
雨蕉泪花闪烁,一把抱住我:“扶柳,你可要坚强,不只姑妈,这里还有你的亲人,还有我们,若伤心,就好好哭一场吧。”
我轻抚雨蕉颤动的背脊,哽咽道:“我会坚强的,我会笑着陪着娘走完这最后的时光。”
从我知晓病情后,就向泓先生告了假。每天在秋水居照顾娘,听娘细细碎碎地讲述她的爱情,然后我会温柔的笑起,娘就会安静地睡着,在梦中与爹相会。
一日午后,杏姨与我安置娘睡下,正要关门离去,见舅舅与泓先生,还有一名白发老者一同前来。很快便到门口,一月不见,泓先生竟更加消瘦了,满脸胡渣,浅棕色眸子里没有了寂寞只流露出担忧的神色。指着泓先生身后的那名老者鹤发童颜,舅舅介绍道:“这位是泓先生特意请来的,十年前名动天下的金针薛神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25)
杏姨大喜所望,忙请薛神医进了娘的卧房。一盏茶后,薛神医皱着白眉,挠着长白须踱步而出。
“扶柳,去找雪君玩吧,她刚在找你呢。”舅舅随口说了个理由,叫我回避。我只得应了一声,低着头就要向屋外走去。
“柳庄主,不必让小姑娘出去,小孩子总是要知道的,也瞒不了多久,早知也早有心理准备。”薛神医第一句话竟是这样,我惊讶地停止脚步回望他,没想到这位老者竟有如此开明思想,只见他徐徐说道:“经老夫细查,夫人体内长有毒瘤,如今毒素已随血气遍布全身,侵入五脏六腑,药石无用,老夫实在无能为力,只能施金针,为夫人续命数月,但终无法挨过今年。”
此话一出,大家眼中唯一的希望也就破灭了,良久,屋内再无声响。
以后每日清晨,我都会去厨房,亲自为娘煎熬薛神医开的药。喝完药,娘的腹痛会好很多,气色也略微好转,可我知那只是止痛药,只可稍稍缓止疼痛,对病情却毫无帮助。果然没多久,娘的病情就急速恶化,都只能喝粥了。此后我就每日抽些时间,跟着雪君学煮不同的粥,只盼娘能多喝上几口,增加些气力。
转眼就腊月初八,大清早我煮了腊八粥,端进娘的卧房,却见娘已经起身,躺着靠在床头。我微笑着:“娘,今日好精神,我特意煮了腊八粥,赶快趁热喝了吧。”
经过这些天精细调养,娘果然有些气色,双颊略有血色,竟不似生病之人,娘柔声道:“扶柳,你披头散发的,怎也不打理,把木梳拿到娘这来,娘为你梳个漂亮的发髻。”
“外面天气很冷,正飘着小雪,女儿这样披着发,倒还比较暖和。”我依言坐到了娘的床沿。娘轻柔地为我掬起长发,叹道:“扶柳出嫁那天,娘也不知能否为你盘发?”
我立即打断娘的话:“当然会啊,娘会为扶柳盘最漂亮的发,让扶柳成为天下最漂亮的新娘子,娘,你一定要答应扶柳,好不好?”
娘抚摩着我的长发道:“娘的扶柳永远是最漂亮的。嗯,这几日,娘的身子好多了,你也不需每日陪着我,明日就去泓先生那去,顺便帮娘把桌上的玉佩还给泓先生。”
闻娘口中提起泓先生,我不免好奇,道:“娘觉得泓先生如何?”
娘握着木梳的手突然停止,轻叹一声,才又继续向下梳去:“泓先生高风亮节,博学多才,是位难得的君子,你可要多向先生学习。”
我不依不饶道:“那泓先生比之爹呢?”
娘默然不语,而后数声幽幽长叹:“只为当时,情难自禁,他晚来一步。”许久寂静,娘才又开口,声音哽咽:“扶柳,日后见到你爹,就代娘问上一句,曾经真心爱过江南柳依依吗?还告诉他…我一生无悔…且从未恨过他…”声音渐渐细微模糊不清,我的心猛然一紧,脑中只闪过四个字,回光返照?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26)
长发已悄然滑落,听见木梳啪的一声落地,我惊得怔住,无法动弹。恍惚间,我看到流苏眼里的泪珠闪动,杏姨手中的药碗滑落,之后就哭声一片,人潮也不断的涌进来,周围越来越嘈杂,我的头也越来越晕,终于支持不住,双眼一闭失去意识。
待我醒来时,方发觉已离开了娘的厢房,躺在自己屋内,身旁是一中年医者对柳义柏道:“四小姐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今早没有进食,导致气血不足,加之受了刺激才晕了过去,吃几帖药就没有事了。”
柳义柏面色灰蒙,点了头,吩咐杏姨道:“好好照顾小姐。”说罢便转身离去,杏姨也与流苏跟着大夫取药了。
我挣扎着起了床,脑中一片混乱,蹒跚着走到桌边,默默地喝起冷粥。
正当我举起汤勺送到嘴边的时候,突感到一阵寒风袭来,抬头望见哥打起门帘走进卧室。
待哥近了,我才看见哥双目红肿,显是痛哭过的,哥关切问道:“病着呢?怎起了床?”声音嘶哑得很。
我盯着哥红肿的眼,一字一顿地道:“我饿了。”
此后,我都一言不发的坐在床上,流苏也一直沉默地陪在我身边。
在每日的喧闹嘈杂声中,我的魂魄似飘出躯体,游荡在不同的时空,像在观看一部黑白记录片,描述着我与柳依依十年来的点点滴滴,其中又不时地将镜头切换到原世界中我与妈妈生活的画面,这片子永远也放不到尽头,混乱,交错,重复的镜头,直到柳依依与妈妈的脸重叠在一起,再也无法分辨,我才昏昏睡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27)
西华人信奉佛教,但西华佛教却与现今佛教完全不同,所推崇的信念也南辕北辙。中华佛教提倡人死后入土为安,轮回转世修成正果,故时兴土葬。而西华佛教却认为人亡躯体应当火化,他们相信,人的灵魂可以在熊熊烈火中重生,然后进入另外一个世界重新生活。
所以在娘停止呼吸后的第五天,她的遗体就被抬入灵岩寺,准备火葬。
腊月十三清晨,杏姨为我盘上发,然后在发鬓戴上白绢孝花。
待穿上麻白孝衣,在娘逝去五日后,我第一次踏出厢房。此时,西柳山庄所有的地方全部蒙上一层白纱,到处可见垂泪之人。我神色木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亦步亦趋地跟在哥的后面,走向灵岩寺。
‘至灵岩寺重生场,见得娘平躺在松枝搭成的宽大支架上,支架后寺中高僧排成一弯新月形,每人手持佛珠,闭目祈祷。
遥遥相望,娘白衣白裙,黑色长发用碧绿丝带挽着,神情安详,如同往常安静地睡着了一般。
天空中开始下起点点小雪,不大一会儿,就有三四颗雪珠子落在我的脸上,雪粒碰上我的脸,立即化为水,恰似泪痕。
这时,慈眉善目的方丈走到柳义柏的面前,双手合拢,微倾上身,道:“柳施主,吉时已到,重生仪式可以开始了。”
柳义柏轻微颔首,哥便移步上前,从方丈身后的小沙弥手中取过燃烧着的火把,向娘走去。在细细地雪粒中,我看着哥一步一步地接近娘,最后颤巍巍地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松枝。而后高僧们开始齐声念颂经文,松木堆中冒出阵阵青烟,包裹住了娘,同时也散发出缕缕松香索绕鼻端,哥也退步回到我的身旁。
这时,我的心突然剧烈地绞痛起来,“哇”的一声大哭,扑到了哥的怀中。我感到心底剧烈的悲伤,哭声也就越来越大了。在这五天里,我告诉自己,我只是不停得在怀念着柳依依这个女人,内心里有意识地将柳依依与母亲这个称呼严格地区分开来。而当柳依依置于烈火中的时候,坚强如我也不敢再看她最后一眼。此时,我才明白,在这个世界,我失去了一个至亲的人,再一次地失去了母亲。回想起柳依依给过我的温暖的母爱,泪水就不了抑制地涌出。
直到声嘶力竭,我才微微抬头,即发现哥的襟前已一片湿涟。哥见我如此悲痛,安慰我道:“扶柳,娘就要进入另一个世界,在离别之际,娘也希望可以看到我们的笑脸。不要哭了,不哭,再哭可就要给哥洗衣裳了。”哥笑着用手指拭去我的泪珠。哥试图用他的笑容感染我,可我却那么清楚地看到笑容里那无处可藏的痛楚,同时也瞥到了哥身后的树林中的那一闪而过的寂落青衣。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28)
繁复仪式结束后,哥捧着娘的骨灰坛回到庄内。我则一个人静静地回到秋水居娘的厢房中,从梳妆台里取出娘临终前嘱咐我还给泓先生的那块玉佩。在烛光的照耀下,我细细地瞧着这枚玉佩。玉佩乃是和田白玉,质地温润,若似羊脂,外围雕刻一圈珍珠,一般大小,中间为双层镂空雕饰。其中一面纹饰为飞龙在天,一条蛟龙在云雾里若隐若现,雕工细腻,栩栩如生,只是这龙只有三只爪,另一面只刻有一个“武”字。
我坐在床沿边,缓缓地抚摩着玉佩纹饰,似乎想要把它烙印在手心,记入脑海。沉思良久,我长舒一口气,拿起桌上泓先生特意为娘炼制的丹药瓷瓶,披上外衣,吹熄蜡烛出了门。
深夜,来到清茶泉边,大雪已停,清茶泉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腊月十三的夜晚,月亮并不圆,右上角还缺着一块,但月光清冽,照在一色银白的地面上,反射的灼亮月光竟有些刺眼。
一品竹院大门开敞,我踏着积雪轻轻地走了进去。大厅里仅点一盏油灯,灯具古朴,是千年青铜古器,造型独特,别巨匠心,乃是一柄无刃长剑架于竹枝上,剑尖处挑一盏铜灯,烛火跳动,泓先生坐在桌旁,独自一人,自斟自酌,我淡笑着在泓先生对面坐下。
“扶柳丫头,怎么这晚一个人来了?”泓先生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
我一摇螓首,将手中玉佩递给泓先生,道:“娘临终前要我还与先生。”
忽地酒杯落地,清脆一声摔成碎片,“她还是拒绝了我,终究比不过他!”泓先生猛得咳嗽起来。
想是刚才泓先生喝得太急,情绪激动,一下岔了气,我忙站起身,递过手帕道:“先生家学渊博,诸葛一门,怎会不敌他人?泓先生,其实娘她心里……”
突然泓先生右手紧地握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似要捏碎腕骨,高声厉道:“你怎知我本姓诸葛?”
泓先生一向温和,这时突变得严厉,将我怔住,也就忘了手腕上的疼痛,不假思索脱口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