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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马文答道,“身心疲惫的我,唯一的同伴就是痛苦与悲凉。当然,还有巨量的智能。还有无尽的伤悲,还有——”
“嗯。”赞福德说,“嘿,你这些东西是连哪儿的?”
“这儿。”马文举起他伤得轻点儿的那只手,指了指电线和版求电脑。
“这么说,”赞福德微露窘态,“看来是你救了我,两次。”
“三次。”马文道。
赞福德猛一回头(另一个头虽然警觉十足,却完全没觉察到危险),才发现背后站了个机器杀手。那机器人突然僵直了身子,抽起烟来。它跌跌撞撞地退到墙边,颓唐地靠上去,然后滑了下来,耷拉了脑袋,开始啜泣,哭得肝肠寸断。
赞福德转向马文。
“你对生活一定有很棒的见解。”他说。
“别提了。”马文道。
“我不会的。”赞福德便不再提了。“嘿瞧啊,你干得真棒!”
“我想,你的意思是,”马文用它大脑的十万亿兆考分之一的智能,就推出了这道逻辑题,“你不会放我出去的。”
“孩子,你知道我其实很想的。”
“但你不会的。”
“对。”
“明白了。”
“你干得不错。”
“是啊,”马文说,“我已经很难过的时候你就不能别再提了?”
“我得去找崔莉安他们。嘿,你知道他们在哪吗?我是说,我要在一颗星球上找人呢,可得好找。”
“他们很近了。”马文哀愁地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在这里监视到他们。”
“我最好还是去找他们。”赞福德坚持己见,“嗯,也许他们需要帮助,对不对?”
“也许,”马文那阴郁的嗓音突然带上了一点坚决,“从这儿监视他们更好。那个女孩,”他突然补充道,“是我最没有兴趣避免不见到的极其无知的非智慧生物之一。”
赞福德想了好久,才把这团乱麻似的否定词理顺了。于是惊奇地问道:
“崔莉安?”他说,“她只是个孩子。挺可爱的,嗯。但也挺任性。你知道,女人嘛。或许你不知道。我猜你不知道。即便你知道我也不想听。连过去吧。”
“……完全是受了操纵。”
“什么?”赞福德问。
那是崔莉安在说话。他转过身去。
刚才版求机器人靠着哭的那堵墙,现在变成了屏幕。屏幕上显示出版求战区的某个地方,看上去像个会议厅——赞福德无法确定,因为那机器人靠在上面。
他想把机器人挪开,但太重了。而且人家正忙着伤心呢,赞福德伸过手去,它还会咬。所以赞福德只好围着它看了。
“想想吧,”崔莉安说,“你们的历史就是一连串古怪的不可能事件。我要是碰上不可能事件,我会有意识的。你们一开始就完全与银河系隔绝,已经够奇怪了。外面还恰好有团云。这是个圈套。很明显。”
赞福德焦躁不堪,他什么也看不见。机器人的头遮住了听崔莉安说话的人,它的多功能战棒遮住了北京,它举起来蒙着眼睛的手则遮住了崔莉安。
“然后,”崔莉安说,“那艘飞船落到你们星球上。这是很有可能的——真是这样吗?你知不知道一艘太空飞船恰好横穿某颗行星轨道的几率有多小?”
“嘿,”赞福德说,“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见过那飞船,假的。不可能的。”
“我想它应该是假的。”马文在它的“牢房”里接口道。
“噢是啊,”赞福德说,“你倒说得轻松。我先说出来的。反正,我是看不出它跟这个有什么联系。”
“而且,”崔莉安接着说,“尤其是这一点。据我所知,一艘飞船恰好穿过银河系中一颗行星的轨道、乃至全宇宙中一颗行星的轨道,这样的几率是很惊人的,简直令人伤心。你不知道有多小是吧?我也不知道,它太小了。还是那句话,这是个圈套。要是谁告诉我,那飞船是假的,我一点也不会惊讶。”
赞福德终于把机器人的战棒弄开了。他看见屏幕上有福特、阿瑟和司拉提巴特法斯,他们几个都一脸的困惑和震惊。
“嘿,瞧啊,”赞福德兴奋地说,“小伙子们干得多棒!上啊上啊!干掉他们伙计!”
“还有,”崔莉安说,“你们怎能在一夜之间掌握那么多高新科技?很多人要用几千年才能做到的。有人在故意提供你们需要的信息。有人在控制你们。”
“我知道我知道,”她没等有人插嘴,就自己接道,“我知道,你们都没意识到,这正是我要说的。你们什么都没意识到,包括这颗超新星炸弹。”
“你是怎么知道的?”不知谁的声音问道。
“我就是知道。”崔莉安道,“你们想让我相信,你们聪明无比、能完成如此强大的发明,却又愚蠢无比、竟没想过它也会毁掉你们自己?这不止是傻,这简直白痴到家了。”
“嘿,什么炸弹?”赞福德紧张地向马文问道。
“超新星炸弹?”马文答道,“它是一颗很小很小的炸弹。”
“嗯?”
“它可以彻底摧毁宇宙。”马文接着说,“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看法,我会说它是个好主意。虽说这事是成不了的。”
“它不是很强大吗?”
“炸弹很强大,”马文说,“他们不。还没锁到封皮里的时候,他们只是把它设计出来了。花了五年时间制造炸弹。他们以为自己弄对了,其实没有。他们和所有有机生命体一样蠢。我恨他们。”
崔莉安还在说话。赞福德拽了拽机器人的腿,它就踢赞福德,还冲他大声尖叫。然后,它浑身颤抖地又哭了起来。哭着哭着滑到地上去了,躺在了地板上,继续表达着它那强烈的情感,终于不会妨碍他人了。
崔莉安站在那间大厅中央,有点疲惫,但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在她对面,是一张弧形宽阔的控制台。控制台后面,坐着无动于衷的版求长老,面色苍白,满脸皱纹。他们盯着崔莉安,目光里是无助、恐惧和厌恶。
在他们和崔莉安之间(这场景有点像法庭),有一根细细的白色柱子,大约四尺高。柱子顶端有一颗小小的白瑟球体,直径大约四寸。旁边站着一个版求机器人,手持多功能战棒。
“实际上,”崔莉安继续陈述着观点,“你们实在太蠢了。”她出汗了。赞福德觉得这个时候出汗可不太美。“你们蠢得让我怀疑,怀疑你们根本不可能在没有黑克特的帮助下,用五年的时间造出这颗炸弹。”
“黑克特又是谁?”赞福德挺了挺胸膛。
马文也许回答了,但赞福德什么也没听见。他只顾着看屏幕了。
一位版求长老做了个小手势,那版求机器人便举起了战棒。
“我无能为力,”马文说,“它的电路是独立的。”
“等一下,”崔莉安说。
长老做了个小手势,机器人停住了。崔莉安突然对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赞福德问马文。
“是电脑里的数据。我有权查看。”
“你们不一样,对吗?”崔莉安对长老们说,“跟地面上的人们不一样。你们一生都住在这儿,没有大气的保护,你们很脆弱。你们的族人在担心,你们知道吗?他们不希望这样。你们什么都不知道,难道就不想调查一下吗?”
版求长老不耐烦了。他做了一个显然跟刚才相反的手势。机器人便举起战棒,朝小白球挥去。
小白球就是超新星炸弹。
它很小很小。但却是用来毁灭整个宇宙的。
超新星炸弹飞了出去,击中了大厅的墙壁,墙壁上一小块地方深深地凹下去了。
“她又怎么知道这些的?”赞福德问。
马文郁闷地沉默着。
“也许只是在吹牛。”赞福德说,“可怜的孩子。我不该留她一个人在那儿的。”
生32
“黑克特?”崔莉安喊道,“你在哪儿?”
漆黑一片,无人回应。崔莉安焦急地等待着。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她凝视着眼前黑暗的世界,希望有人回答。可是,只有沉默。
“黑克特?”她喊道,“我向你介绍我的朋友,阿瑟·邓特。我差点就跟着雷神走的时候,是他留住了我。我很感激。他让我看到自己真正的兴趣所在。可惜赞福德害怕过来,所以我只带了阿瑟。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你说这些。”
“你好?”她又说道,“黑克特?”
对方终于出声了。
那虚弱、飘渺的声音,像来自远方的风,像回忆中的梦呓。
“你们出来吧。”那声音说道,“我保证你们的安全。”
他俩交换一下眼神,便步出飞船,走出黄金之心的舱门,神奇般地站在舱门投出的光束上,站在尘云密布的黑暗之中。
阿瑟想牵住她的手、保护一下她,但没牵成。于是他牵住自己的机场旅行包,那里面有一罐希腊橄榄油,一条毛巾,一张皱巴巴的圣托里尼明信片,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保护一下它们也是好的。
他们两人,正站在虚空之中。黑乎乎、灰蒙蒙的虚空。每一颗粒子都是那遭毁的电脑的一部分,它们在旋转、移动,反射着微光。电脑的每一颗粒子、每一粒尘埃,都气若游丝地残存着整体的记忆。原来,撕痕万条的撕拉铠甲魔,只是把这台电脑弄碎了,但还不至死。所有粒子之间,尚存一息微弱的力场,将它们各自联在了一起。
阿瑟和崔莉安就站在——或者说浮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这儿本来没有空气的,但他们暂时不用担心。黑克特信守诺言,他们的确很安全——暂时很安全。
“我没有什么好东西来招待你们,”黑克特虚弱地说,“只有光线魔术而已。光线魔术也是能让人舒适的。毕竟,我只剩这个了。”
他的声音飘然消逝,黑暗之中,便显现出一张模模糊糊的丝绒的、佩斯利花纹图案的长靠背沙发。
阿瑟快要受不了了。因为这张沙发,正是在史前地球上出现的那张。他想大叫,想气得浑身发抖,宇宙竟然一再地这么玩他。
他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过去坐在沙发上——非常小心地坐下了。崔莉安也坐下了。
它是真的。
即使不是真的,至少,它也让他们坐上了。沙发也就起这个作用,因此,说它是真的毕竟没错。
粒子风中,那声音又飘来了。
“希望你们感觉舒适。”它说。
他们点点头。
“同时,恭喜你们,你们的推论是准确的。”
阿瑟立即指出,自己什么也没推,是崔莉安推的。她把自己带上,是因为自己对生命、宇宙及一切的问题很感兴趣。
“那个问题,我也很感兴趣。”黑克特轻声道。
“好啊,”阿瑟说,“那咱们可以聊聊,喝点茶什么的。”
面前,缓缓显现出一张小木桌,桌上有一把银茶壶,一只骨瓷牛奶罐,一个骨瓷糖碗,两套骨瓷杯子加碟子。
阿瑟伸手去拿,却发现它们只是光线魔术。他躺回沙发,虽然只是幻影,却也还算舒适。
“你为什么,”崔莉安问,“想摧毁宇宙?”
她觉得对着空气讲话很难,因为不知道在跟谁讲。黑克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发出鬼魅一般咯咯的笑声。
“如果是像这样的场景,”他说,“那我们也应该换个背景。”
于是,他们面前的东西又换了。出现了一张模糊不清的长椅——用于精神治疗的长椅。长椅上包着光鲜华丽的皮革。不过,依然只是光线魔术。与之配套的,四周换成了镶木的墙壁。
长椅上坐着黑克特,看上去令人脑袋发晕。
长椅是正常的精神治疗长椅大小——大约五到六尺长。
电脑是正常的黑色太空媒介电脑的大小——大约几千里长。
后者坐在前者的上面,所以令人脑袋发晕。
“好吧。”崔莉安干脆地说。她站了起来。她觉得自己舒适得过分了,看的魔术也够多了。
“很好,”她说,“你能制造真实的东西吗?真实存在的东西?”
对方沉默片刻。黑克特似乎要从它那已成薤粉的、绵延成千上万里的大脑里,搜寻一下思路。
“啊。”他叹道,“你是指那艘飞船。”
他俩似乎感觉到思维在身边穿梭,如同以太波一般。
“是的,”他承认了,“我能。但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力。你瞧,作为粒子态,我所能做的,就是建议和鼓动。鼓动,建议,建议,鼓动……”
坐在长椅上的黑克特开始波动起伏,仿佛难以自持一般。
它又有了一点力气了。
“我可以鼓动、建议,”它说,“鼓动一些太空残渣、流星碎片、微细分子、氢原子……让它们聚在一起。我鼓动它们到一起。我说服他们成形。但这要花上亿万年之久。”
“那么,那个飞船模型,”崔莉安又问道,“是你做的吗?”
“嗯,是的,”黑克特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