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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她惊觉白色木头栏杆竟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往外坍落,而她的身子也跟着往下跌时,一只健壮的臂膀及时拉住她的手腕。
她惊慌地抬头,看着韩影左手拉住了全身已落在阳台外的她,右手则紧紧勾住阳台水泥地板边缘,藉此撑住两人重量。
这危险的状况教她几乎失去理智,不觉歇斯底里起来,“救……我!拉我上去……”她一面哀求着,一面早忍不住极度恐惧的泪水。
“别害怕,我会拉你上来。”他咬着牙,额头因用力过度渗出滴滴汗珠。
“求求你……”她哭着,语无伦吹地求恳着,右手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他汗湿的左手。
然而她的手仍是逐渐脱离他的掌握,而她的身子,亦随着一点一点往下滑落。
她惊恐地瞪着他,看着他眼神一点点、一点点,缓缓黯淡下来。
“晴媚,对不起——”他喑哑地喊着,低沉而痛楚的。
不知是他放开了她,或是他当真拉不住她。
总之,在那个暗无星子的深夜中,她坠落了。
伴着凄厉的锐喊。
季蔷樱弄影第04节
第04节
英国威尔斯
英国乡间的春天,是极美的。
叠翠的山峦优雅地起伏着,衬着明媚的春光,更显得疏落点缀其中的几栋乡野平房精致可爱。
空气清新的山区,一条人工铺成的石板径蜿蜒前进,穿过蓊郁的森林,经过一汪碧绿湖泊,直直延伸至山顶一座视野良好的庭园式建筑。
主屋共三层楼,白墙红瓦,前方临着一片雅致花园,后头则依着山崖俯瞰半山腰的湖泊。
建筑细致精巧,透着浓浓的英国风,在这人烟稀少的乡野间显得格外动人心魂。
只可惜,这样精致可爱的房子,却住着个阴郁灰暗的怪人。
镇民们传说,这位两年前才迁入山巅那座建筑的主人是前所未见的怪人。
他黑发、黑眸,有着一张三岁小孩见了会忍不住尖叫的可怕面孔。
即便是拥有足够理性的成人,在第一回见到他时也难以克制双脚不打抖。
他沉默寡言,脾气怪诞,就连自家的仆佣见到他时都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僭越,唯恐一触惹他,便是凡人无法承受的滔天狂怒。
于是他们暗暗唤他魔鬼。
这样的传闻甚嚣尘上,谁也无法证实对与错。
因为传言中的主人从不公开露面,小镇镇民谁也不曾见过他一面。
他们只能继续猜测着,任流言的雪球愈滚愈大,直到其威胁从山巅滚落,把所有好事者全数砸死为止。
活该。
史蒂芬·霍华暗暗念着,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今年五十七岁的他,正是山巅这座漂亮建筑的执事,负责日常生活的一切细节。
而他的主人,正是山下那些无聊镇民蜚短流长的最佳标的。
如果可能,他真想冲下山去为他的主人公开辩解,可惜他明白自己绝不能那么做。
因为比起让自己的私生活摊在众人面前,他的主人宁可选择遭人误会,成为镇里成人们说长道短、孩童们恐惧害怕的对象。
只有他,以及两名主人从外地雇来的女仆知晓主人真正的形象,不过就连她们也很少能与主人正面对照,更别提跟他说上几句话了。
只有他有权与主人对话,安排其一切生活事宜,担任其对外沟通联络的管道。
也只有他才有胆量自作主张将一小时前经过山腰森林时救起的昏迷女子带回这里,还特别整理出一间厢房让她休息。
对她仔细交代一番后,他爬上三楼主人的书房,敲了敲门,准备报告这一切经过。
“进来。”沉稳的嗓音允许他进入。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反身掩上了门。
书房内,厚重的帘幕掩去了窗外春光,一个黑衣男子坐在书桌后一张舒适的沙发靠椅,挺直的后背对着他。
“怎么样?找到我要的秘书了吗?”
“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韩先生。要找到愿意在这种穷乡僻壤工作的年轻人并不容易。”
“是吗?还要多久时间?
“我不知道。”韩先生的口气明显地不高兴,但他并不害怕,依旧静定地回答,“我会尽力。”
“那最好。下去吧。”
“还有一件事报告。”
“什么事?”
“我在森林里救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把她带回这里了。”
“什么?”书桌后的男人提高声调,蓦地转过椅子,灼亮的眼眸恼怒地盯着他,“你说你带回了一个女人?”
“是的。”史蒂芬回答,静静看着那张半隐在黑暗中的脸孔。
“立刻把她送走!你知道我这里不欢迎任何外人。”
“可是那女人受伤了,所以才会倒在森林里,我不能见死不救。”
“该死的见死不救!那你送她去医院啊!为什么把她带回这里?”
“因为她失去记忆了。”
“什么?”
“因为她失去记忆,所以要求我暂时收留她。”
“要你收留她?你倒真会做人情啊。”低沉的语音满是嘲讽。
“当然需要韩先生的同意。”
“我不同意。”
“韩先生——”他皱眉,还想说服一向孤僻的主人。
“我说了我不同意!管她是不是失去记忆,是不是无家可归,都立刻替我把她赶出去。”
“可是……”
“别说了!否则我连你一块儿赶。”
史蒂芬心一跳,还想继续解释时,一个清柔的嗓音怯怯地扬起。
“别、别说了,霍华先生。”
他认出这声音正是属于那名落难女子的,迅速旋身,果然见到一个娇弱纤细的身影在打开一条细缝的书房门外若隐若现。
“既然韩先生不乐意,那我还是走好了。”
“不,等一等。”他急忙叫住她,从小培养的骑士精神教他无法坐视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单身离去。
他拉开门,抓住她柔弱的手臂,“你不能就这样离去,小姐,你身上还有伤呢。”
她摇摇头,回转纤细的身子,柔嫩的嘴角弯起浅浅笑弧,“没关系的。我自己可以想办法,别为我担心。”
“可是……”
“你是好人,霍华先生,可是我不能麻烦你。”细柔的嗓音低微却坚定。
史蒂芬无奈,只能松开她,看着她裹着浅色碎花洋装的身子颤巍巍地离去,步履因腿伤还有些不稳。
“叫她回来。”当女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楼梯口时,书房内的男人忽然阴郁地开了口。
史蒂芬忍不住讶异,惊愕地瞧了他一眼。
“我让你叫她回来。”
“是、是。”他不再犹豫,急急忙忙奔向楼梯口,一把拉回那个垂首丧气的女子。
“韩先生要你回来。”他兴冲冲地对她解释,热心扶她走回书房,无视她惊愕非常的神情。
他一直扶着她走回书房里,“韩先生,我把她带过来了。”
空气顿时陷入一片静默。
韩先生像是仔细地打量着他身旁的女孩,眼眸锐利有神。
他可以感觉到那可怜的女孩被韩先生看得低下了头,全身发颤。
终于,那总是带着微微粗鲁的低沉嗓音淡淡扬起,“史蒂芬说你失去了记忆?”
“是的。”她轻轻回答,声音细若蚊蚋。
“你真的不记得从前的事了?连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
“我——什么也不记得,包括自己的名字。”
“你会讲中文吗?”他忽地改用中文问道。
她仿佛一愣,经过几秒的极度震惊后,微微茫然地开口,“我——会,我听得懂……”
“你可能是中国人。”他简单一句。
“是吗?”她仍旧迷惘,“我不确定,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晓得……”
“你现在有了。”
“什么?”她讶然扬眸。
“你叫洛樱,从今以后就住在这里。”
☆ ☆ ☆
她说她失去了记忆,遗落了过往的一切。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忽然闯入他孤独生活的神秘中国女子。
她有一张极端美丽的容颜,墨黑的长发,细致的柳眉,俏丽的鼻尖,弧度优美的菱唇,最动人的,是那双仿佛会说话的黑玉眸子。
那对黑玉,湛湛幽幽,漾着温柔的水涟,教人沉浸其中只感到无限的安心与松弛。
她是个能令人感到安详的神秘女子,在初次见到倒落于湖畔那株樱树下,着一袭浅色碎花洋装的她时,他心头便不自禁笼上这样的感觉。
他想要她,想要肌肤如此晶莹剔透,容颜如此细致绝美的她,想要那对温柔的眸子静静地凝睇他,为他的生活带来恬静宁馨。
他想要她,想留她在身边陪伴自己。
于是他真的留下她了,并且给了她一个好听而诗意的名字。
他唤她洛樱。
洛樱。
韩影瞪着前天晚上才刚刚写就的手稿。
洛樱。
当他看着书里他为女主角起的名字,以及细细描述的情节时,一股陌生的寒颤蓦地攫住他。
这是他前晚才写就的一个章节,是除了他自己没人读过的手稿,为何今日书中的情节便应到了自己身上?
他生活里真闯入了一个失去记忆的中国女子,她同样穿着碎花洋装,同样有一张细致绝美的容颜,眼眸同样美丽温柔。
他也同样为她起名洛樱。
他是有意的,有意让这样的巧合更完美、更骇人。
他要看看,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是否会照着他日前设定好的大纲走,是否会和书中的男主角一样,在认识女主角后,逐渐走上不归路?
他真想看看。
薄锐的嘴角扬起阴郁的、半自嘲的微笑。
☆ ☆ ☆
他唤她洛樱。
这是她的名字,一个陌生的、诗意的名字。
她喜欢这个名字,对那个为她起了如此芳名的男人更有无限好奇。
他说自己名唤韩影——
“韩影,这是我的名字。”低哑的嗓音沙沙拂过她耳畔,“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替我工作。”
“工作?”她怔怔应着,眨了眨眼,拼命想认清那张躲在阴影后的半边脸庞。
不知是有意或无心,他站的角度恰恰只容光线照亮他半边脸庞,另外一半,总是隐在阴影当中。
那光明的半边,浓眉英挺,眼眸有神,嘴唇线条性感,神情虽淡漠,五官却流露出明明白白的魅力。
另外半边呢?与这光明的一半合起来是否就是最完美的性格容颜?
她真好奇。
“我想请你担任我的秘书。”
“秘书?”
“很简单的工作,只是替我整理整理手稿、收集资料、和出版商与编辑保持联络等等。当然,如果你乐意的话,顺便替我回回读者的来信吧。”他说着,嘴角微微拉扯。
“这——”她忍不住惊讶,“难道你是个作家?”
“正是。”他挥了挥手,仿佛不乐意就这个问题继续深入讨论。“你去休息吧,细节史蒂芬会告诉你的。”
“可是,韩先生——”她微微迟疑,还想再问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问起,不觉又眨了眨眼。
他注意到这个小动作,“你似乎挺爱眨眼。”
“我只是——”
“那么想看清楚吗?”他沉声笑,嗓音像刮着旧金属般刺耳难听,“要看就看个够吧。”说着,那修长英挺的身子忽地跨出阴影,完完全全立于光亮中。
她不禁倒抽一口气。
“很吓人的一张脸吧。”他淡淡地说,嘴角怪异地歪斜,黑瞳迅速掠过她一眼后立刻转向,仿佛不想凝定她的反应。
她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怔怔地看着。
那真的是——相当奇特的一张脸。左半边俊逸性格,不比荧幕上任何一位东方男星逊色,但右半边……右半边却……
那微微隆起的灰白色印子,透着淡淡血红,纵横交错于他右半边脸庞,自太阳穴下方一直延伸至下颔。
那记号,是遭烈火灼吻过的丑陋,对比着美丽的左半边,形成某种诡异的惊怖感。
那是可怕的一张脸——任何人都会感到害怕的,可是她不。
不知怎地,她一点也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