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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松也笑了,看着我道:“七少爷倒不必和陈松说的这么清楚——陈松只想说,父母待子女的心哪有不同,七少爷自己不也是……为什么不体谅一下自己的娘亲?”
我登时无语,滞了半天,也不知如何答对,倒是心有所触——以前这话不是没听人说过,总不过“可怜天下父母心”云云,现在真落在自己身上,才有些入怀,道理一样,只是那滋味,又怎能只字道得清。
于是一下午心事重重,办事也就无精打采。
才跟陈松出了宝玉斋,相中一块香梁玉包给墨儿,哪知便有瑞戈轩的伙计容哥儿急火火来找我,不等到了面前,已呼喝起来:“七少爷、七少爷!”
我踹他一脚,道:“大庭广众的,乱叫什么!”
“你……你快回家吧,哑仆满身是血,刚来铺子里找你不在,似是……似是……你家里出什么事了!”
我惊诧,着急想着,却实在猜不出所以然。
倒是陈松还算镇定,道:“怕不是小少爷出了什么事吧?”
我听了心猛地一沉,又恨陈松胡猜疑,瞪他一眼,也顾不得许多,便大步往回赶。
果然让陈松说着,墨儿翻墙又要跑,被倾雨一喝便掉下来,正磕到头,流了一地血,呼吸也没了。
倾雨本是医家出身,也很通医道,可一来身边没带多少药用,二来心里慌乱,所以倒有些应对不来,只得让哑仆赶来找我。
我已没心思听她哭哭啼啼自责不断,嗔道:“哭有什么用,还不快去找大夫来!”
哑仆此刻倒机灵,听我说完,便跑了出去。
我把墨儿抱在怀里,发现他瘦的过分,头上的血渍又衬得小脸儿分外惨白,心里不禁难受起来。于是一边安抚、一边用净巾子给他擦拭,越看越辨出些自己的模样,又不禁记起自己早年寻死觅活、受尽挫折,更是悲切。
泪珠在眼眶转转,却赌誓一般,生咽回去——墨儿啊墨儿,你若有个好歹,爹爹这辈子也赔给你,不叫你再一个人受尽伶仃;你若好起来,爹爹必疼爱你,让你开开心心过一辈子,你要的,爹爹拼了命也找来给你,只盼,你再别吓爹爹;爹爹此生也极是艰难,好容易跟自己喜欢的人过上几年快活日子,你忍心让爹爹再落进伤痛中?好墨儿,爹爹的好墨儿……
守了近两天,墨儿也不见醒,那伤处包了,也看出些好的迹象,只是呼吸时弱时足,反反复复。
我看着心里发怵,却不敢多说,只怕倾雨太过自责,把自己逼出病来。
大夫也是请了不少,都只说淤血所致,无法一时痊愈,唯有慢慢等——等,这字儿听着就让人害怕,这一等、就没了尽头,一丝确信都把握不住。
我片刻也不敢离他,生怕稍有大意,他便趁机没了,直熬得自己越发虚脱;哑仆也是陪我耗着,且更小心我的脸色。
“销魂!”
这日下午,我半趴在床边,捧着墨儿的手发呆,突然听到有人叫我,木了一刻回过头去——可不正是千云戈。
我心里憔悴,已没多少活气儿应他,又回复过来,看着墨儿,一霎那,泪水便忍不住往下掉落。
不多时,千云戈已在身后拥住我,宽厚的胸膛紧紧贴着,丝丝温热渗进我寒透了的心怀,他的脸也不停在我颊上磨蹭,轻声安慰道:“别急,我已经叫人去寻郡州方圆二十里最好的大夫,马上就能有救了!”
我只是垂泪,并不说话。
千云戈又道:“瞧把你自己消磨的,你去歇息,我守着就行了。”
我摇摇头,道:“墨儿要是治不好……”
不等我说完,千云戈突然吻住了我,这吻不深也不持久,却极尽温柔,再分开,我盯着千云戈半天,终于抱住他,把这些天的眼泪,全发散出来。
千云戈抚着我的背,也不说话,只是颇有耐性地吻去那数不尽的泪珠,终于把我也给厮磨不住,一拳打在他胸口,他不由惨叫一声。
“疼了?”我慌忙问道,疑是自己出手没轻重。
他装得更甚,又把我的手往他胸口按去,发现被他骗了,我接连又是几拳;直到他把我抱得再动不得、温润的嘴唇儿也在颈子上不住胶着。
我突然心里一窒,不由得问:“云戈,墨儿他……”
“你放心,我保他决不会有事——不过……”
“不过什么?”我别有用意,却不敢大问。
“他好了可不能跟我抢他爹爹!”
“你——”我一急,扭过头去,鼻子正和千云戈磕在一处,一阵酸疼。
“瞧你,想我了不是,可把你急的!”他说着就来捏我鼻子。
我忙挣开,才要气他几句,突然默住,小心问道:“我想把墨儿……留在我身边;以前有杜展臣,现在杜展臣也没了,倾雨来年就要嫁人,带着墨儿……”
“行了。”千云戈又搂住我:“不用说这么些,我堂堂均赫王爷——容的下你,自然也容的下他。”
我眼里又一阵发酸,痴痴望着他,终于了然、放心。
果然撑了几天,我累得厉害,才被千云戈催着躺下,便酣然睡去。再醒来,已是傍晚时候。
想起墨儿,我赶忙下地,三两步奔到里屋,只见一个医者风范的人正细细捏着枚银针,在火匣子上烤了,搁置须臾,就要往墨儿太阳|穴上没入。
“大夫!”我吓了一跳,大声叫道。
那人停下看我,有些不明就里。
“你怎么不多睡会儿?”千云戈起身过来。
“这是……这是针灸?”我问。
“正是。”那人答的自然。
“能治好么?”我又问。
“十有八九,化了淤便可好了。”
“那……”我还是有些心虚,知道千云戈必然会寻最好的法子医治墨儿,可看着那么长的针就要伸入墨儿头颅,我还是止不住害怕。
千云戈体贴地握住我的手,道:“放心,刘大夫自出师还不曾失过手,他肯相救,墨儿必是无事。”
我点点头,直把另一只手也跟千云戈握住,才大着胆子,看那刘大夫为墨儿医治。
……
送走刘大夫,夜已深了,墨儿的呼吸终于匀称下来,脸上也多了些血色,看着是大好的迹象。
我在千云戈身边靠着,一直把我唯一的血脉看个不住。
千云戈终于有些不满,推推我道:“都看这么半天了,还没够?”
我不语,只觉的一阵心慌。
养个孩子,说着容易,可单想想便觉得难了。
墨儿一时不愿与我亲近,又是大病初愈,我这当爹的,到底收不收得住他?这孩子脾气秉性,到现在也摸不透,他与我、与千云戈到底能否相处得来?还有这将来,他也该做个有出息的人,不管干什么,总不致辜负了自己和亲人——亲人,若有一日,他知道了、我和千云戈是这样的“亲人”又会怎么想?
真是过了千山、还有万水,哪里的道路都不易行。
“销魂!”千云戈扳过我,筹着眉道:“你是只看他不看我了?我今天才从广陵回来。”
我焦虑一刻,道:“云戈,你这辈子就没孩子了?”
千云戈一愣,道:“可不是。”
“你不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他打量我,目色凝重起来:“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好歹你也是均赫王爷,连个子嗣都留不下,也让人笑话……”
“你……”千云戈一急、竟狠狠捏住我的胳膊,疼的我险些叫出声来;“你少给我胡思乱想!我要留子嗣,除非公鸡会下蛋,你给我生一个!”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努力挣开他。
“我胡说!我看是你胡想!你别把这些有的没的都往我身上安!”
“谁往你身上安什么了?我不过担心你百年之后没人尽孝,反正我有了墨儿,你——你一辈子断子绝孙……”我说着,知道自己话太过了,便不再继续。
千云戈脯伏着看我半天,终于叹口气,无奈说道:“我百年之后不是还有你吗?难道你不管我?”
我有些心虚,哽着嗓子:“我?保不住我还要比你早走……”
“不许胡说!”千云戈一把拽过我,像听到大骇人心的事一般,威吓。
我被他猛一下子诧得不敢再说,对望着——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
于是径自钻进他怀里,不无惆怅道:“对,你百年之后有我,我百年之后有你,咱们都有彼此了,还求什么!”
“那墨儿他……”他踟蹰着开口。
“我是他爹,养他、爱护他是该尽的责任,可他的路也得自己走,难道我管的了一辈子?看吧,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安心地说,这一刻竟都足够了。
“销魂,有件事——我说了……我说了你不怪我吧?”千云戈小心翼翼问道。
我觉着好笑,仰头看他,贼贼打探。
“你看我干吗?”他显得心虚,却更没好声气。
“呦,不让看啊?不让看刚才你勾我!”我学着无赖,往他脸上摸去:“说,什么事儿,不然爷爷我饶不……”
“你!”他恨得几乎把我压在床上,碰着墨儿,竟闻到低低一声呻吟;我扭头,只见墨儿皱了皱眉,一副梦里不满的样子。
我们忙收住嬉闹,合身看去。
“厄澜和维寒明日要来郡州看你!”半晌,千云戈终于说道。
我愣了片刻,扭头看他,奇怪的,竟不似从前那么排斥了;于是漫不经心道:“来就来吧,反正我这院子再多住几个人也不挤。”
千云戈痴痴笑了……
总觉他得不怀好意……又辨不出什么……
瞪他……
瞪他……
再瞪他……
终于不屑于故,冷哼一声……
完
《忍折衫 鸿已没》
凤尾龙香拨,自开元霓裳曲罢,几番风月?
最苦浔阳江头客,画舸亭亭待发。
记出塞、黄云堆雪。
马上离愁三万里,望昭阳、宫殿孤鸿没,弦解语,恨难说。
辽阳驿使音尘绝,琐窗寒、轻栊慢捻,泪珠盈睫。
推手含情还却手,一抹梁州哀彻。
千古事、云飞烟灭。
贺老定场无消息,想沉香亭北繁华歇。
弹到此,为呜咽。
————赋琵琶
午扬衫头回见他,是在孝尉帝二十三年的中秋花宴上。
那时,午扬衫是平安王爷千云汀的清客——平安王爷的清客,当得都不简单,平安王爷好男色。
午扬衫很清楚自己的境况,平安王爷风流成性,虽不薄幸,也不长情。
他一非倾国倾城,二非风月池中尤物,三非才智超群独领风骚,不过靠着床地间讨好、谄媚博得龙子一时之欢,这样的机会,不狠捞一番日后只怕再没如此幸运。
本来靠着这层关系,处心积虑来参加中秋花宴的午扬衫没有料到——此行,竟陡转了一生。
或许不遇着,此生也好不到哪里,可遇着了,好不好,他却再无法评说。
孝尉帝的五王子,皇上最疼的小儿子,也是后宫最有威信的怡芳妃的亲生子——唯铭王爷,千云淇。
午扬衫一见那人,眼睛便再挪不开。他惯于风月场中厮混,哪里信什么情定三生,但看见千云淇,他便知道,这个人,必是他此生的劫。
想着费些周转,好与那人相识,哪知,那人竟是块冰岩,半分也靠近不得。
午扬衫心中有些恨,可依旧不休。
一晚上,他小心周旋在权臣贵胄当中,心思却没一刻离开过千云淇。
只等千云淇趁乱溜走,午扬衫也再耐不住,跟着就出了宴场。
行到一处幽暗假山,午扬衫竟跟丢了。
焦急之时,那夺了他心神的男子突然跳出来,卡住他喉咙便抵在假山上。
当时的姿势暧昧非常,午扬衫一面叫不好,却一面动起色心。
千云淇却没什么反应,只冷森森问:“你是什么人、跟着我干什么?”
午扬衫听他说话便不再怕,只是不想太快结束这番接触,于是故意装得不胜此况,吭吭咽咽、挤出些泪湿。
想必午扬衫那时也算楚楚可怜,不然千云淇的手不会收力几分。
午扬衫倒借机自荐:“我是平安王爷的手下,今日陪我家王爷来参加花宴——不想与唯铭王爷有缘……嗯……”话到此处,喉咙上的劲掌又重一份。
午扬衫看出千云淇的不齿,可更像刺激他,于是强道:“在下仰慕王爷人品风采,所以……嗯……所以想……认识……”午扬衫再说不下去。
千云淇眼中有些恼火,停一刻,狠狠将午扬衫摔在一旁,头也不回,走了。
午扬衫心里一滞,而后笑得鬼魅;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从小就是,他不要的,怎么被人糟蹋、霸占都无所谓,但若是他要的,拼了命,也非得到手。
午扬衫和千云淇的争缠就此起鼓开场。
午扬衫几近偏执地搜罗起千云淇的消息;当然,神有神道,妖有妖途,午扬衫不靠明的靠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