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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疑惑地看向武烈帝。
武烈帝站在那里,沉默而悲怆,脸色铁青,每一根神经都绷的紧紧的,双眼怔怔地看着前方。
半晌大吼一声:「把我的定影弓拿过来!」
即使很多年后,亲生经历那次仓促兵变的人,还是不曾有一点淡忘玄武门前惨烈的惊心动魄。
高高的城楼上,武烈帝的箭贯穿了两层盾牌,直直刺进了平王的喉咙。在平王睁着眼睛,难以致信地从马上直挺挺地摔下的同时,城楼上哀恸的君主一口鲜血喷出,也往后倒了下去。
富于戏剧色彩的是,儿子沾满血丝的嘴微微动了几下,笑着去了,而父亲紧绷的眼角却落下了一滴浑浊的泪水。
「你会是一个好皇帝,只是不要连自己的心也丢了。」武烈帝失去意识前,紧紧抓着太子赵玄哲的手臂,有力的食指,几乎要掐进肉里,待松了手,口中却喃喃念起一首歌谣,「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二摘使瓜稀,三摘犹尚可,四摘抱蔓归……」
未久,武烈帝驾崩,十日后,邵阳太子赵玄哲即位,世称英桓帝。
登基前,赵玄哲去天牢看离王。一见面,彼此心中都是沉重。
「你这种人怎么会把自己卷进来?」赵玄哲叹道。
离王却是笑了:「殿下心思精明,应当知道多年前司皇后与昭明太子的事与殿下的母后不无关系。」
赵玄哲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离王又道:「我不比太子,庶出又没见过母亲,司皇后在世时却时时来看我,昭明太子与平王待我也是如兄弟一般,后来司皇后与昭明殿下被人陷害,平王执意报仇,我却又怎能袖手旁观?」
「平王仓促起兵,你可知原因?」赵玄哲问出心中的疑惑。
离王看了赵玄哲一眼,反问道:「宴会上,九殿下拔剑,殿下出言相救,难道没有想过自己也可能被牵连?」
赵玄哲没有回答。
「平王是个好人,却也是个傻瓜。」离王又道,「明知道斗不过殿下与宁皇后却还是要斗;明知道救不了我,也还是要救。」
赵玄哲苦笑:「我与你们斗了这些年,现在才发现跟我斗的不是平王,却原来是你。」
离王亦笑:「太子过奖了。」
「罢了,罢了!」赵玄哲看向离王,「我来是告诉你,父皇生前本就有意放你一条生路,现下平王兵变,朝中的人都看着那件事,你在庆荣殿上武刀弄剑倒是小巫见大巫,没什么人记着了,平王也算是救了你一命。」
天牢中离王神色却黯淡下来,喃喃叹道:「本来也只是想着送了这条命算是报了他们的恩,只是没想到,如今父皇平王都死了,我却还要继续苟活着吗……」
赵玄哲没有说话,默默走了出去,迎面一个人影却是四皇子博王——昭明太子与平王的胞弟,司皇后最后留存的皇子。
四目相对,赵玄哲心中不免触动,只能勉强礼貌性地笑了笑:「怎么四皇兄也在这里?」
博王一派坦然:「自然在等太子殿下。」
「却不知四皇兄找本宫,所谓何事?」赵玄哲心中诧异,博王一直极力避免将自己卷入纷争,虽未参与平王对抗自己,平素往来也是极少,此时出现在这里着实不知是何缘故。
「玄缙此番前来,是替平王谢过太子对离王及跟随他的十万兵马网开一面。」博王答道,「此事皆因平王而起,平王泉下有知,必当感激太子殿下。」
「这倒奇了。」赵玄哲笑道,「放过离王是父皇遗命;至于如何处置那十万兵马还尚在议中,本宫何曾说过放了他们,您却谢什么?」
「殿下不忍心杀离王,难道却忍心看十万兵士无辜蒙难?」博王摇摇头,「许多事太子并不愿做,却为何偏偏违心为之?」
「大燕国法,忤逆兵乱着,纵是不忍,若放过了岂不是未来的隐患。」赵玄哲拧起眉头。
「为了这十万兵士,有何不可?」博王争辩,「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如今平王已死,若苦苦追究,太子你于心何忍?」
「四皇兄,你我往来不多,你也从来不显锋芒,我却素闻你仁智过人。」赵玄哲直视着博王的眼睛坚定而怆然,「然本宫既身为储君,怎能让大燕朝担当风险?」
博王良久无语,待开口时,语气分外惨淡起来:「太子,你又何苦,如此残忍,对他们残忍,对自已又何尝不残忍。」
赵玄哲闻言,只得苦笑:「他日皇兄若处于我的立场,自当明白。」
博王知道自己劝不住赵玄哲,便也不再多说此事,略略沉寂,却忽然抬起头来:「他日太子登基,可否让玄缙前往南疆?」
赵玄哲难免吃惊:「南疆纷乱,贫瘠荒蛮,你却要去那里?」
博王却似已经过了深思熟虑:「我去南疆,多少还可以有些作为,留在京城,于你于我,都是尴尬。」
*****
是夜,赵玄哲大醉,被九王硬是架回了东宫。赵玄哲躺在床上却一把拉住了九王不肯放:「钰儿,以后会是什么样呢?」
九王未听过赵玄哲说胡话,听得一阵诧异:「以后的事五哥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父皇说我会是个好皇帝。」赵玄哲喃喃地说。
九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你当然会是个好皇帝。」
赵玄哲看向九王:「为什么?」
「五哥,你又聪明,又仁和,当然会是个好皇帝。」九王笑道。
「你希望我做皇帝吗?」赵玄哲突然问。
九王楞住了,沉默了好一会,撇过头:「五哥你是太子,注定是要当皇帝,怎么问我呢?」
「你不希望我做皇帝,为什么?」赵玄哲看出了九王的表情。
九王勉强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希望不希望的,五哥你当了皇帝,我自然为你高兴,但是,等五哥住到干华殿去,就离我更远了。」
赵玄哲没有再说话,心中却突然一阵的酸楚——「作为大燕朝将来的主君,背负万里江山的责任,如果有必要为了天下大局,而变得冷酷无情,即使受人谴责,都是不应该退缩的。」昭明太子与司皇后是受了陷害,平王是为了报仇,离王是为了报恩,那么我是为了什么?赵玄哲从来没有如此厌恶自己体内,那个只有责任,没有感情的人。
「那我就不做皇帝了。」他突然摇摇晃晃爬起来,九王慌忙去扶,却被赵玄哲一把拉住了手,「我们一起冲出玄武门,以后都不要回来了好不好?」
九王做梦也没想过赵玄哲会说出这种话,顿时哭笑不得:「五哥,好是好,但是我明天就成了拐带未来天子人人得而诛之的叛臣了。」
「你怕了,我自己走。」赵玄哲突然固执起来,一把推开九王,自己往门口走去,只是没走两步就往一边倒去。
九王大骇,连忙赶上去,一把接住赵玄哲,双臂一用力,打横抱在怀里,小心翼翼送回床上:「五哥,算我求你,您快些歇息吧。」
赵玄哲嘿嘿一笑:「钰儿啊钰儿,你长高了。」
九王差点晕过去:「谢谢啊,五哥,你总算发现了。」
「但你还是那个钰儿。」赵玄哲很认真地说。
「你也还是那个五哥嘛!」九王终于体验到了赵玄哲多年前所体验的痛苦。
赵玄哲突然露出困惑地表情:「你说我是谁?」
「你是我五哥赵玄哲,邵阳太子,未来的皇帝。」九王忍不住大吼。
「赵玄哲和邵阳太子是两个人。」
一句话让九王楞住了:「有什么区别?」
「邵阳太子没有心,赵玄哲的心是什么,我不知道。」赵玄哲似是自言自语。
「五哥,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九王听得如坠五层雾中。
「钰儿,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不再认识我,你会离开吗?」
「说什么傻话,我以前不是说个过,等我长大了,能保护你的时候,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吗……」
九王话未落音,就楞住了。在赵玄哲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近乎悲楚的笑容,那是九王从未见过的。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不再认识我,一定不要离开,如果连你也走了的话,赵玄哲就真的死了。」
「……」
赵玄哲的话,九王不懂,却仍一直陪在他身边。
待到赵玄哲沉沉睡去,九王趴在床边定定望着赵玄哲的睡颜,略显苍白的脸上难得泛着绯红的酒晕,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薄薄的嘴尚带着清酒的醇香。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将唇轻轻触在赵玄哲的唇上,那样的小心翼翼,却几乎包含了他所有信念与勇气,就仿佛年幼的孩子护着从天上落下的星光。
睡梦中的赵玄哲似是觉得唇上有些痒,突然皱了皱眉头,翻了个身。惹得九王兀自怔在那里。
早已不记得从何时开始就一直深爱着,只是知道他心中有了家国天下,再也没有自己的位置。这段感情没有开始,却早已死亡。九王不知道那颗灵修果敢的心是否明白自己心中笨拙而怯懦的爱情。
第二日,赵玄哲仍是早早醒来,脑袋有些刺痛。迷迷糊糊下床,却绊着什么东西,扑通一下摔在地上。
「啊哟喂呀!」九王被他压着惨叫一声。
「钰儿,你睡在地上做什么?」赵玄哲连忙爬起来。
「你还问我?」九王一脸憔悴,带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你昨天醉得一塌糊涂,我不放心,在这里给你守夜」。
「那你不会睡床?」玄哲好笑又好气地说,「你小时候都把这景熙殿当成自己家一样,怎么突然客气起来。」
「当然是昨夜被你吓的。」九王大声抗议,「那种样子,谁敢睡你旁边啊。」
「我?昨夜怎么了?我好象不太记得了。」赵玄哲拍拍头。
「哈?」九王一下沮丧之极,「你昨晚说了一堆貌似深奥的醉话,我想了一夜都没想明白,你现在居然说你不记得了。」
赵玄哲笑道:「既然都知道是醉话,谁让你去想了?」
九王顿时泄了气,哑口无言,反倒开始怀疑自己昨夜是不是在做梦。
然而自此以后,赵玄哲饮酒极为节制,也再没有人见过那晚的赵玄哲。
几日后,赵玄哲即皇帝位,登基大典上,这位年轻的君主朝堂上居高临下,接受群臣朝拜,一袭龙服华冠早是尽显无上尊荣,如沐春风的笑容温雅而不失威仪,瞬间倾倒人心无数。大燕朝君主的绝代风华自此遍传天南海北。
当日,新帝颁下圣旨。博王远任南疆;离王贬为庶人流放山越,永世不得回京;参与平王兵变的十万兵士,自仆夜以上,处斩刑,自校尉以上,均沦为苦力,发配边疆。
据说,其时大燕藩属国一位王子恰在京城,亦受邀参加了英桓帝的登基大典,待得回国,旁人问起,他只冷笑一声:一个笑容温和的人却有着厉鬼般冰冷的眼神,大燕朝还真是出了冷漠无情的皇帝。
【第五章 逐鹿篇Ⅴ】
时间一天又一天地过去,赵玄哲早由景熙宫迁入了干华殿,而离干华殿最近的荣穆殿在英桓帝的属意下,由先前的御书房硬是改成了九王的居所。
这个不合惯例的举动当然会引起一些人们的非议,然而出乎赵玄哲的意料,其中反对声最大的是其时已经升为太师的谭翊。
「殿下对于九殿下过于宠溺,这会成为殿下的弱点。」谭翊这样告诉英桓帝,「大燕的皇帝不应该有这样的弱点。」却被赵玄哲以一句「太师只需辅佐寡人朝堂之事便可,至于寡人家务之事,太师不便过问。」轻轻带过。谭翊沉着脸离去了,他自年轻的皇帝幼时便在一边竭力辅佐,赵玄哲对他素来敬重,而这是他第一次违背他的意愿。
「等五哥住到干华殿去,就离我更远了。」赵玄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在乎九王当时那句话,然而他固执想籍由这种方法来拉近与九王先前的联系,即使这种方法对于一个君主显得那么幼稚而无可奈何。他其实并没有多少奢求,他只是希望一切可以像现在这样继续下去,只要能让他还保有一点点不足以作为君主的脆弱。
然而苍天却是冷漠无情地公平,他既然给了你至高的权力,就再也不会给你一点平凡的施舍,赵玄哲微不足道的愿望,从来就没有真正实现过。
三日后,英桓帝于宫中遇刺。
其时,赵玄哲去栖梧宫向以成为太后的母亲请安,恰逢庄王的母亲景太妃亦在太后宫中。这位太妃年轻时是武烈帝后宫中最娇艳的女子,逢人总是笑脸相迎,那种特别笑容让赵玄哲觉得熟悉,只是想不起在何处见过。赵玄哲曾有几次注意到这位太妃远远看着自己,美丽的眼中充满一种凄婉与欣慰,而从庄王对自己的友善态度看来,景太妃并不如其它高位妃子热衷于让自己的儿子为权力勾心斗角。因此赵玄哲对这位太妃的映像多少有些不同于宫中其它妃子。
景妃见赵玄哲似是十分高兴,三人一番寒暄算得和睦。便在此时,变故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