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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没说话,嗖地一箭星驰电闪般飞到,正中聂浩咽喉。怒血疾溅,他瞪大双目,尸身砰然落地。
聂琰的箭头对准李崇奉,又缓缓道:〃李老先生,你是国之名士,朕向来敬慕,只要归顺,定可大用。〃
李崇奉是文人,见了如此血腥场面,吓得面目失色,可他毕竟是讲究清臣劲节之人,既然投奔聂震,自然不肯丢了名节,厉声道:〃不降!〃
话音未落,一箭封喉,李崇奉应声落马,白眉白须被鲜血尘土污损。
聂琰力控强弓,端然卓立,一字字朗声道:〃聂震乱臣贼子,今日伏诛,误从逆者只要立刻归降,朕一律既往不咎,官位如常,否则灭九族!〃
众人听了,脸上都有些迟疑起来,他们虽不怕死,可聂震已经死了,这天下分明是琰帝的,如果为了忠于聂震害死全家,那可。。。。。。
聂琰见状,又缓缓道:〃国家衰弱,四邻虎视眈眈,有待诸位和朕一起振作国威,望诸位莫要辜负朕意,不顾家国大事,徒然随叛贼送命!〃
这话一说,群臣越发骚动不安。
忽然,一人当先下马伏地,却是聂震最得意的词臣兆文庐:〃陛下神威天纵,兆文庐愿效忠陛下,竭尽丹诚!〃
众人犹豫之下,有人咒骂,也有人跟着下马称降,之前呆呆站着犹豫不决的大臣也纷纷表态效忠。不多时,倒是绝大多数臣子投向了琰帝一边。余下一些不肯投降的,却也不成气候,被杨弩赶到一边圈了起来。
不多时,梅易鹤大军到了,兆文庐这才看明白,原来不过几百人马,马尾上绑着大树枝,马蹄上更有轻鼓,怪不得跑动起来有千军万马之威。
他变色之下,毕竟脑筋动得快,马上阿谀道:〃陛下用此奇计成功,可见智勇双全,堪称我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啊!〃
聂琰微微一笑,示意他退到一边,纵马当先,虎视群臣,振臂喝道:〃如今讨逆成功,是诸位与寡人之幸。昔日之事至此一笔勾销,今后我们君臣一心,共开盛世。诸位以为如何?〃
杨弩当下带头振臂大喝:〃有陛下神威,我朝中兴可期!〃
大军见皇帝如此威严,更是死心塌地地敬仰爱戴,一将带头,大军群起响应:〃叛贼伏诛,我朝必兴!〃
群臣自然是山呼响应:〃天佑陛下,天佑我朝!〃
雷霆般的欢呼声中,聂琰卓然马上,双目犹如虎视鹰盼,越发显得气势威严。这时已是日照中天,明灿灿的阳光照在他银白的头盔上,发出刺目的强光,看上去果然是出群之人、万神之神。群臣众将见状无不心动神摇,不敢仰视。
聂琰平时虽然冷淡沉默,一旦处置变乱,那些刻意做作的轻薄放荡之态尽数收起,作风堪称凌厉无前,几下子收服人心,当场把聂震的铁杆心腹聚到一起,一个个问是否归顺。回答〃是〃的就地释放,回答〃不〃的,由杨弩当场一箭格杀。
群臣见了如此干脆凌厉的手段,无不心惊,这才明白过来,皇帝心中的所谓秋狩仪式,要狩猎的其实是摄政王和诸大臣。
如今,天下已成琰帝的猎物,尽入其手。琰帝虽只有十七八岁,已经显示出绝代霸主的气势。
事情一毕,琰帝下令就地割鹿血与群臣共饮,对天发誓,君臣一心,只要今日归顺之人,琰帝一律既往不咎,群臣亦不得再起二心,否则天地共诛之。群臣虽然心惊胆战,见他肯立下此誓言,都有些暗暗的庆幸之意。
一杯鹿血下肚,群臣山呼万岁。
琰帝嘴唇上沾了一点鹿血,越发显得艳丽如火,双目炯炯,整个人在烈日下犹如光焰逼人一般,气势堪称威加山海。众大臣今日已经明白他的厉害,都是心悦诚服地拜倒。
其实当初聂震做摄政王,何尝不是英明威严,有人君雅望。但聂震以武逼宫夺权,对武将防范压制太狠,引起四夷觊觎中原,更有贿赂都海汗国之耻,群臣虽害怕摄政王,对此早已十分不满。现在这琰帝分明是个强于武略、志在八荒六合的英主,一场动荡下来,很多大臣反倒有国家得人之感。
琰帝做事凌厉果断,既然肯立下既往不咎的重誓,连当初罗织罪名、陷害聂琰亲信的兆文庐都被赦免了,可见皇帝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不是纠缠恩怨的狭窄君主,加上皇帝有中兴皇朝的宏愿,一直被聂震把持压制的朝政想必会从此振作。国家既得英明之主,未来盛世可期。
一片欢呼称颂之余,群臣簇拥着皇帝回宫。
杨弩带着一群士兵留下善后,他是个性情粗疏的人,懒得分辨许多,于是下令把所有尸体聚到一起,打算一把火烧了算数。独有摄政王的尸身要找出来单独处置。
忽然有人结结巴巴惊呼一声。
〃摄政王。。。。。。摄政王。。。。。。没有死?〃
众人一听,顿时大惊,杨弩一个箭步抢了上来,却见两个士兵正在吃力地从尸体堆中拖出聂震的身体。他十分不耐烦,一把抓住聂震的胳膊,狠狠拽了出来,就听得他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呻吟,脸上虽然惨白如死,胸口尚有微弱起伏。杨弩见了,顿时心下一寒。
这威震天下数年的摄政王果然没有死!
聂震既然还活着,刚刚稳定的政局会不会又起变数?一旦天地翻覆,他和梅易鹤之辈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杨弩既然死心塌地投靠了聂琰,决计不能容忍任何意外,当下双目一凛,运劲于掌,就待狠狠向聂震心口拍落。
〃且慢!〃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说。
杨弩一怔,来人居然是梅易鹤,匆匆策马而来,正好赶到。
苍老的兵部尚书擦去白胡子上的汗珠,低声说:〃杨将军,老夫就怕你粗心惹祸,特意赶回来,还好来得及时。〃
杨弩是梅易鹤一手提拔的爱将,对这老臣向来信服,两人情同师徒,向来十分亲厚,当初聂琰说服梅易鹤归顺也是靠杨弩出面。他看到老师来了,当下恭恭敬敬一礼道:〃老尚书,你这是何意?〃
梅易鹤把杨弩拉到一边,低声叹道:〃摄政王既然没死,如何处置,只能由陛下决定。他们毕竟是叔侄,又是师徒,从小情意深重。当初摄政王得势,原可一举夺取天下,为了陛下毕竟没有一逼到底,后来发现陛下打算还政,摄政王几乎杀尽保皇一党大臣,却没有废去皇帝。。。。。。之前摄政王诸多手下留情之举,十分可异,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情,可难说的很。皇帝现在恨摄政王,日后未必不会记挂他的好处。。。。。。我等为人臣子,若自作主张杀了摄政王,事后只怕遗祸自身。〃
杨弩闻言一惊,冷汗直流。他之前也隐约听说过皇帝和摄政王颇有暧昧,如今虽然是琰帝亲手射杀聂震,事后是不是有心情转折,那也难说得很。再说,就算琰帝要杀聂震,在皇帝心中,摄政王毕竟是皇室尊贵之人,他未必乐意聂震死于下人之手。还好自己没有莽撞动手。。。。。。
杨弩擦了一下额角汗水,苦恼地说:〃老师,那怎么办?〃
梅易鹤沉声道:〃封锁消息,赶紧禀报陛下!〃
聂琰处置政事已毕,回到自己行宫,这是他被聂震软禁大半年以来第一次回宫,一草一木还是那么熟悉,桌椅上却有了淡淡的积灰,更没有巧笑温存的乔引桐上前迎接。
聂琰虽然大获全胜,看着眼前光景,不禁一阵凄凉,怔怔不语。
曹瑞见皇帝木着不动,便自作主张,服侍他脱去沉重的头盔。皇帝心不在焉看着堆积了灰尘的书架,也不理会曹瑞,茫然走了过去。
信手拿下一本书,胡乱一翻,一张树叶应声飘落。
〃宝卷香帘〃,居然是聂震的笔迹。这是当初聂震手把手教他写字,留下的那些树叶啊。。。。。。
皇帝瞧着枯萎单薄的树叶,若有所思,指尖有些颤抖。他轻轻咳了一声,用手指按着书案,缓缓坐下。
曹瑞见他脸色十分可怕,不禁心惊胆战,小心翼翼试探道:〃陛下?〃
聂琰自顾怔怔出神,忽然说:〃聂震的尸体,还是厚葬罢。〃
曹瑞吃了一惊,欲言又止,恭谨地说:〃是,陛下。〃
聂琰忽然说:〃我胸口很闷,你帮我解一下铠甲。〃
曹瑞见他面色煞白,额头冒汗,呼吸之间沉重无力,越发心惊,连忙手脚轻柔地为他脱去重甲。
〃可算能吸气了。〃聂琰松口气,喘息着方自笑得一声,忽然又是一下轻咳,人也缓缓歪倒在紫金交椅上,闭着眼睛,竟然晕迷过去了。
曹瑞这才发现,皇帝胸前漫着深浓的血迹,想必今日弓马劳累,昔日被聂震所击的旧伤因此崩裂,只是靠意志力一直强忍着,到这时候终于抵受不住。
他大骇之下,连忙通传御医。
想了一想,又厉声吩咐传令的小太监务必镇定和保密。那小太监被他疾言厉色呵斥一番,吓得煞白着脸传太医去了。
曹瑞又着另一人速请太后。
摄政王忽然谋反,成为这年秋天轰动一时的大事。
经过圣明天子的果断处置,聂震的造反被消弭于无形。皇帝念在聂震昔日辅佐朝政有功,并未罪及英王府宗族,只是赐死聂震,废除王爵,以聂震幼弟为危候,着京城闲居。又以老王妃暮年丧子,恐惊痛过度,下令让老王妃入宫侍奉太后,互相作伴。从逆的几个大臣都被赐死,但也没有罪加妻儿。英王府昔日军队由梅易鹤、杨弩等五人分开掌管,为安抚军心,另有赏赐劳军。
一场惊天动地的政治风暴,就这么被少年皇帝用和缓的手法化解了。
皇帝从此亲政,因为琰帝已到了婚嫁年龄,接受大夫兆文庐所请,迎娶兵部尚书梅易鹤之女为元后,又以龙穰将军杨弩之妹为贵妃。帝室与功臣结为亲家,无疑是短期内稳定政局的重要举措。皇帝一日迎娶二女,堪称双喜临门。整个朝廷也感染了这股喜气,显出生机勃勃的气象。
不过,下过册立后妃诏书之后不久,皇帝又娶了一个郑丽妃。这个妃子出生并不显赫,只是京城一个布商之女,进宫也没什么排场,几乎是无声无息就成为了侍奉龙庭的黯淡一员。
为了迎接梅后与两位妃子的到来,皇宫大事修整了一番,于是梅后居昭阳殿,杨妃居留秀殿,郑妃地位最低微,居住的地方也比较冷僻,却是昔日囚禁英宗废后朱若华的和芳斋。
皇帝大婚之后,梅后杨妃均沾雨露,各占上林春色,不到半年双双传出喜讯,都有了身孕。只有郑妃,避居和芳斋里面几乎不肯见人,连梅后和谢太后那里也不曾朝拜过,如此性格怪异,自然不能讨好。皇帝也不去看她,由得这女子自生自灭。如此大半年下来,梅后杨妃几乎忘记了和芳斋里面还有一个古里古怪的妃子。
和芳斋中日月长,来得最勤快的人,居然是薛太医。每次匆匆来去,面带忧色,分明遇到极大的难题。
宫中都传说,想必那郑丽妃带着什么恶疾,不知如何被选入宫中,因病不能侍奉皇帝,全靠薛太医每次的药方吊着她性命。
只有太医薛远之心里明白,和芳斋中藏了一个怎样惊天动地的秘密。
很少人知道,有时候,皇帝深夜处置完毕政务之后,会匆匆到和芳斋看一眼。帝王不知道基于什么考虑,不许宫人外传此事。似乎对于皇帝而言,看望这个低贱古怪的郑妃令他感到屈辱。。。。。。
秋去春来,和芳斋一如既往的空庭寂寞,少年天子一如既往的来去匆匆,那个神秘古怪的郑妃却一直悄无声息。
一灯如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支出碧纱帐,被薛远之按着脉门细细诊脉。
侍儿眼睛也不眨地看着温雅稳重的青年太医,小心地问:〃薛爷,这次的脉可好些了?〃
薛太医沉吟道:〃脉象略强过之前,阳气渐盛。。。。。。〃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说:〃陛下驾到。〃薛太医连忙跪地迎接。
聂琰缓缓而入,这大半年时间一过,他脱离软禁,处置朝政雷厉风行,整个人一扫浮华轻薄之感,却多了威严冷峻的帝王霸气。只是之前身子折损太厉害,无论薛远之怎么开方子调养,聂琰的脸色都是一种苍静的月白色,加上朝政繁忙,他越发清瘦了些,少年时候秀丽明亮的容貌清减不少,只觉五官深刻如雕塑,双目微一转顾之间,当真是明锐如电光,令人不得不为之低头。
薛远之身为皇帝最总要的御医,虽然经常伴随驾前,一见皇帝直视过来,仍然有心惊胆战之感。
聂琰看了看他,又看看碧纱帐中那若隐若现的瘦削影子,最后眼光落到那只瘦骨嶙峋的手上,缓缓问:〃薛太医,他今日如何?〃
薛远之老老实实回答:〃脉象稳定不少,只怕快要醒来了。〃
〃要醒来了?〃聂琰淡淡反问一句,一步步走到帐前。
皇帝的心事向来藏得很深,薛远之也听不出他是喜是怒,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有些头皮发麻之感。
灯火颤抖,他忽然看到皇帝嘴角淡淡的笑容。
聂琰忽然缓缓勾起碧纱帐,冰焰一般的目光凝视着床上安静躺着的人。
虽然面色惨白,整个人瘦得脱形,又是昏迷不醒,这人分明是一度权倾天下的聂震!
聂琰沉沉一笑,轻轻捉起聂震枯瘦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