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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杨无邪迅速抬头,可见心中意外之甚。
戚少商愣了,且不止一愣,而是二愣三愣。
他甚至一时想不明白,无情这一问究竟是怀疑顾惜朝,还是怀疑他——怀疑那是顾惜朝布的局,还是怀疑他就属于那神秘组织,伪装成复仇而杀人灭口?
太巧了,换成他,也不会相信这单纯是个巧合。
他比任何人更不愿意被怀疑,因为一个怀疑已经毁了他半生。而且他一直认为,若没有那个怀疑,顾惜朝本不会落到今天的田地,那些枉死的人也仍能活得好好的。
“如果我要灭口,他早就死了。”
无情还没表示,杨无邪已经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怎知道我在怀疑你?
为什么反应如此过激?
莫非做贼心虚?
你说他早该被杀,焉知你不是刚刚得到消息?
不充分的辩白比不辩白更糟,因为太急于辩白的人,往往最容易被怀疑。
无情不是怀疑戚少商,而是不、得、不、怀疑戚少商,他别无选择。
这点,在场的三人都心知肚明。
戚少商忽然觉得很累,仿佛瞬间衰老了三十岁。
杀与被杀,追与被追,背叛与被背叛,猜忌与被猜忌,果然是江湖中永远躲不开的死结。
“我不出京,你们尽可慢慢调查……”
“且慢,”杨无邪举手打断了上司的发言,“楼主不可能保证,也不能保证。”
话不能说得太满,是成功之人都必须遵守的规则。从连云寨到金风细雨楼,戚少商其实很明白,能常胜而不死,因为他从不低估自己,也不高估自己。
但上面的发言确实超出了他的能力。
若那是个阴谋,留在京中等于龙困于滩,无处施展;若那不是阴谋,以风雨楼强敌环伺的处境,约定被人得知后,也会被居心不良者利用而造成被动。
届时究竟遵守和王小石的约定保护风雨楼,还是遵守和无情的约定,困于京师呢?
在欠了诸葛先生诸多人情的前提下?
所以无情只淡淡一笑,“相信没有必要。”
哪种必要?
保证的必要。
他不仅不担心戚少商会逃走,而且根本不认为戚少商需要逃走。
九现神龙名副其实是条腾跃云海的飞龙,不受控于任何势力,纵使当年曾代替铁手出任捕头,实质上也不过仗义援手,并非下属。
此案与戚少商无关,就算看起来可疑,也仅仅如被秋日里最早一片落叶砸中,巧合而已。
于是无情什么都没说便走出了金风细雨楼。
待他去远,杨无邪立即问道:“楼主怎会去杀了顾惜朝?”
语气好似他杀的不是人,而是不值一提更不值一杀的猫狗。
诚然在众人眼中背信弃义又痴傻成疯,早已被瞬息万变江湖遗忘的顾惜朝,恐怕连猫狗都不如,一楼之主为他背下嫌疑,未免太可笑。可戚少商还是禁不住皱了皱眉,
“杀都杀了,我也没有办法。”
●7 一个不太有趣的结论
杨无邪一听那负气的回答,就知道那非他本意,叹了口气,“只怕他被人利用来嫁祸楼主,谋害一叶大师及凄凉王的罪名可不轻,足以成为天下公敌。”
戚少商闻言大笑,“我还不值凄凉王和一叶大师陪葬。”
他们二人一将一叶置前,一将凄凉王置前,言者无心,却间接表明了他们对江湖威望和信念的理解。
究竟是公正而严谨的律法重要,还是义字当头,遇不平则奋起抗争痛快?
这是自人类有权威与统治以来便存在的矛盾。
庙堂与江湖的矛盾。
戚少商知道自己究竟属于江湖,他想一飞冲天,想一鸣惊人,想要改变这昏聩乱世,
而不可得。
有时候,当他发现自己急于做成的事情偏偏无法办到,除了空自焦急无计可施,便深感人力渺小之悲。穷途末路,犹如霸王徘徊于乌江之前,看滚滚江水东去,身侧再无一人相伴。
凄凉王何以失踪?
自刺杀蔡京失败,他一直盼望长孙飞虹出狱,如同当年在连云寨期待神州大侠和楚相玉,他在期待一个能打碎大宋浑浑噩噩的变化。
想到楚相玉,戚少商心中一动。
会不会失踪的人已经趁乱逃走?否则以他们的能耐和天牢的防守,那么多顶级高手劫狱都未成功,怎会出这么大的漏子?
——可无情却认定他们凶多吉少。
他隐瞒了什么。
戚少商困惑地眯起双眼。
“顾惜朝成日种地,连杀只兔子都不敢,更从不发狂。”
要说谁最了解疯后的顾惜朝,非铁手莫属。因为曾只有他知道顾惜朝的位置——这本没什么问题,也最安全,直到他有次查案错过送补给的时间,差点饿死了顾惜朝,他才想到不能那样对待一个单纯如孩童的疯子而足足愧疚了半年之久。
所以诸葛小花命令追命替下了他的案子,把他从遥远的登州换了回来。追命当然对此很不满,因为铁手追查的,只是一般的杀人案而已。
不料铁手回来,第一句话就让戚少商陷入了非常尴尬的境地。
而且还没有完。
无情道:“也许顾惜朝看到仇人会突然发狂。”
“他连妻子都不认识了,哪还会记得戚少商……”铁手本还想解释晚晴对顾惜朝的特别意义,犹豫一会摇了摇头,“要不是怕我出个意外害死他,真不该把他带出来。”
无情又道:“戚少商说谎的可能性有多大?”
“六成。”
剑眉一扬,无情那双星子般的眼睛扫到铁手脸上,“我们认识他多年,他是受人指使为恶的人么?”
铁手沉默了半晌,答道:“楚相玉。”
无情再无话可说。
绝灭王楚相玉,是个在江湖中掀起滔天大浪的人。
他屡次弑君未遂,被诸葛正我百招外击败囚于沧州铁血大牢。铁血大牢是天下三大死牢之一,监禁的莫不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之人,戒备当然森严如铁,但他竟设法逃脱。他的武功修为,不在诸葛先生之下,这一逃如龙入汪洋,几乎就要逍遥法外,最终虽因轻敌被众人合力击败,铁手至今思之仍觉侥幸。
那次追捕六扇门损失甚巨,也是那次,铁手认识了戚少商。当时他还是连云寨的大寨主,为保护楚相玉拦阻官府追兵,被铁手巧计战胜,二人惺惺相惜,才在逆水寒一役成为挚交。
即使如此,铁手仍然忘不了初见戚少商时的震撼和寒意。
当时戚少商说,经营连云寨,是为了“恭候一侠名天下、义举无双的大哥到来”。
于是铁手问,“那位大侠,姓甚名谁?”
戚少商答:“神州大侠是也。”
神州大侠确实当得起“侠名天下、义举无双”的赞誉,但又和连云寨何干?铁手心中奇怪,问道:“神州大侠是前辈名侠,自是不错,但他怎会应允加入叛军?”
戚少商信心十足,答:“义军才是真正的王师,谁不加入?武林中人一呼百诺,报效必多。”
未免太自信,铁手暗暗皱眉,“若他不肯加入呢?”
“再三相求,晓以大义。”
“若他仍不加入呢?”
戚少商果断地说道:“若不加入,武林人士必效之,只好杀了!”
为了理想,他连神州大侠都要杀!
铁手从不怀疑戚少商对神州大侠的推崇,且尤为如此而更可怕。平日里义气为先,能让任何朋友感到温暖和快乐,但只要对上了,他却是个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枭雄。
只要有充分的理由,杀个顾惜朝算什么?
“可长孙飞虹和楚相玉其实是一类人,他反该相助才是。”
“凄凉王早已放弃弑君之念。”
无情心中一惊,只听铁手继续道,
“虽然通辽叛国是傅宗书的污蔑,可你我都知道,戚少商确有叛逆之心。”
月白风清,鸟瞰京师灯火如星河铺地,好一个初秋风情。
很少有人知道,戚少商常常掠过黑夜的疾风,远离京华喧嚣,去到那离京数十里外的古城墙上。他现在就在那,坐着,好似已和饱经风霜的磐石融为一体,在临近中秋的月光下静默千年。
他没像往常一般看月亮。
因为这里的空气很不对劲,好似有危险的东西在接近,那是来自本能的惊竦,来自大自然的呼吸,例如一条滑过夜色的蛇,无声地吐着信子探询他的位置,似汴河柔波的杀意,沁凉透心。
他转身,赫然看到顾惜朝静静站在眼前,面色苍白如霜,似乎随时都会扑过来,当下心中大骇,本能抬手格挡,不料触手温热潮湿,竟是个血肉模糊的洞。
“等等,你被我杀了——”
他茫然注视着自己缩回的手掌,低声道:“我本不欲杀你。”
顾惜朝微微张口,嘴唇翕动着,两次一停,似在重复某个咒词,双目呆滞地走了过来。从胸前的伤口流下蜿蜒的血液,居然也像他的眼睛一样泛着异样的绿芒。
“我在做梦。”戚少商苦涩一笑,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发抖。一定是梦,不然不会看到死去的人。可有死人的梦他做过无数,尤以这次最深刻。
许是心中惊惶,他忍不住继续道,“做梦都没想到会梦到你,更没想到会因为杀你落下嫌疑。我根本不想杀你,又何必逼我杀你呢?晚晴姑娘说你是疯子,现在你真疯了,竟比不疯还可怕……为什么死了还来见我,和我逃亡一路死去的冤魂一样?明明是你苦苦相逼,我欠你吗?怎还不快去找晚晴姑娘……”
月下惨绿的幽魂仍旧无声念诵着咒文,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戚少商嘴里念叨,忽然想起一件事,跳了起来。
他跳得很用力,以至于脑门狠狠地撞在床前的墙上,然后整个人弹起来,从玉峰塔卧室的窗子窜了出去。
脚下传出几声厉叱,想必是楼中哨岗听到有动静,又见从楼主房间窜出一道人影,疑是刺客发出警报。他本该发出暗号安抚,但来不及了,他要去“朝朝暮暮”,恨不得立刻就把“朝朝暮暮”翻个底朝天,连一刹那都等不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梦到顾惜朝不断念诵着两个字,其实就是在那晚看到,只不过当时变化太剧烈,没有上心。
那两个字非常简单,又非常生涩,如非想起楼上的大字,他定然联想不到。
顾惜朝说:“用九。”
周易六十四卦之首,乾,之下爻词中一句为用九。
“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群龙无首?
吉?
戚少商人称“九现神龙”,如今又被称为京师的群龙之首,那么这句话,莫非嘲笑他即将覆灭的未来?还是顾惜朝潜意识里残留的诅咒?
见群龙无首,
——吉。
第一次忆起这句,他心中无端地痛了一下,竟比息大娘拒绝了他的蔷薇,被刺伤了手指时,更难过。
见群龙无首……
吉!
有着普天欢庆,大红如血的味道。
昨夜就是中秋,如果他当日死了,是不是真会有人欢喜地举杯称吉?
一定有。
却不包括顾惜朝。
他已经死了,死人不会欢喜。
顾惜朝是那种享受胜利,在计划一次次完美中实现自我价值的人,主体死亡将永远不知道结局,他不会认可这样的报复方式。
真如杨无邪所说,有人利用了他的仇恨吗?
所以他才会练上似是而非的魔功,并念念不忘“用九”这个词?
不,对方的目标应该是顾惜朝,和风雨楼有什么关系?
难道一石二鸟?
确实,提到顾惜朝必会联想起戚少商,他最有理由复仇,也最适合嫁祸。由此至少可以判断那个经营阴谋的势力对风雨楼不怀善意——虽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风雨楼最大的敌人,无非六分半堂和蔡京两派,且它们互相利益相关,纠结不清。
是他们固然可怕,不是他们的话,恐怕又要起大风波了。
风波风波,他喜欢风波,却不喜欢自己掌握不住的风波。
可没有风波的江湖,还是江湖么?
●8 死,就是输
可怕的往往不是眼前的猛虎,而是躲藏在草丛中的蛇。
戚少商自己也蛰伏过,最明白蛰伏的痛苦。这个势力居然能隐忍数十年不发,且多半还能追溯到更古老的年代,非谋大事者不可为之。
然而利用比孩童还单纯的疯子,纵使疯子本身罪孽深重,也不符合江湖道义。
不可原谅!
最有资格决定他生死的是我,你们有什么权力干涉我的选择?
被摆布的不快感油然而升,戚少商加快了脚步,终于见到栖息于黑暗森林一隅的小楼。许是心情变了,仅仅少了灯光,昨日的暧暧温情便全成了凄清,活似被主人遗弃的小动物,无望地等待那熄灭的光明回归。
匆匆离开时就没有关好大门,推开的瞬间,戚少商发现自己甚至在害怕,惟恐看到顾惜朝从里面走出来。
——即使第一次杀人,也没有如此狼狈。
他益发烦躁地穿过几个房间才找到火折子,点灯回头一看,心脏如遭猛击,险些让火种掉了下去。只见墙上,地上,天花板上全写满了歪歪斜斜的字迹,大小不一,笔画幼稚异常,且颜色各异,显是采用不用的工具,于不同时间写上的。
例如最近的两个乌黑粘腻,竟然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全部只有两个字:
用九。
戚少商看得心神不宁,冷气森然,好似每对文字里都有个顾惜朝要出来,又幻化成前日苍白茫然的面孔,众口一声都念诵着那个词,
……用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