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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祖望总不能回答他:我愿把余生奉献给全能的主!他既没有狄寒生厚颜,这种冒犯神灵的玩笑也不敢开。
说到底,其实是心里一直存著万一的希冀,只是缺少一双手来推动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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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过去,冬天却没有过去。二月时节,依然是天寒地冻的气候。外界如此,室内却有另外一番光景。科技昌明就是这点好处。
客厅里静悄悄的,只偶然听到轻微的“啪嗒”声,那是落子的声音。
吴小姐和周祖望正在奕棋。
狄寒生在旁边呆坐已经有好一会儿。这些斯文东西,他统统没学过。最多也就是会下点军棋、飞行棋、五子棋、奥赛罗什麽的。依稀记得小时候为了替外婆顶三缺一,还学过两手麻将,可惜现在忘记了。如果说象棋,他还知道些规则。围棋是从来不去碰的。
五味杂陈地看了许久,终於忍不住,站起来说:“要不要喝点东西?”
周祖望闻言,抬头冲他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茶。他转头问:“吴小姐呢?”
“一杯白水,谢谢狄大哥。”迟疑了一下,吴小姐又说,“狄大哥,请不要客气,叫我名字就行了。祖望哥一直是这麽喊我的。”
声音温柔甜美,出谷黄莺般动听。
狄寒生听在耳里只觉得讨厌非常、令他咬牙切齿。
这女人自从听说周祖望已经和玉秀离婚,就三天两头跑来“小坐”──
“小坐”一次起码三个锺头!
第一次跑来时看见房间里整洁的样子似乎失望非常。狄寒生在心里恶狠狠地哼:抱歉没能让你大显身手,体现家政才能。
但是人家毫不气馁,立刻发现另外山头可供抢占。工作单位明明离这里有1小时路程,却几乎天天“顺路”来做菜给单身汉吃。还说自己也是一个人,吃饭没味道,大家一起才热闹。周祖望当然过意不去,总是会去帮忙。狄寒生每每看到那两人在厨房里珠联璧合,内心酸楚难以言表。烧出来的饭明明和祖望独立掌勺时一样好吃,狄寒生却觉得宛如砂砾,难以下咽。
他无法不难受。
虽然他讨厌这个吴蕴璇,但从客观来讲,这个女人对周祖望来说无可挑剔。
她同周祖望自幼认识。她18岁时祖望正好22岁,她会考来这个城市读大学,很可能就是因为周祖望说大学毕业後要来此地发展。之所以後来一直没联系,必定是因为周祖望和玉秀闪电结婚。她寂寞至今,得知祖望恢复自由身,立刻来积极争取,丝毫不在乎对方结过一次婚且有孩子。
她和祖望也很谈得来。他过去从来不知道,原来祖望喜欢下围棋。
周妈妈给他做媒人时的观点是:此女秀外慧中,既能娴静又可活泼,是老人们看著长大,人品贵重,实在不可多得。
他拿什麽同人家比?第一条,他压根儿就不是女的。
拿了茶水回来,继续满心悲凄地看那两个人在方寸间厮杀。
愈是看不懂,愈是愤恨难平。
过一会儿,周祖望忽然抬头,做个暂停手势,拿纸写道:『蕴璇,今天且这样好吗?我有点累了。真是对不起。』
吴蕴璇立刻歉意起身,道:“祖望哥,我拖著你玩到现在才不对呢,回头给爸妈知道了肯定骂我不懂事。”
但吴蕴璇走後,周祖望并没有立刻去休息。开始是整理他的工作资料,後来干脆画图。
画著画著,慢慢停住,若有所思。
狄寒生正拧眉工作。都是因为刚才监视客厅,浪费不少宝贵时间。忽然见计算机下方消息框跳出来,是周祖望。
他说:寒生,我想辞职。
狄寒生微怔。他知道周祖望工作一直不开心,但他从来最惧怕没有职业,又鄙视游手好闲、眼高手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必定是已经忍无可忍了。难道是情况变本加厉了?但实在不太可能。人们一向最会见风使舵,那个暗示基本上可以算明示了。
周祖望继续道:大家都在消遣,宛如茶室,那个工作氛围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狄寒生问道:你看到人家在玩,自己却要干活,心理不平衡啦?那就要起来反抗,不要事事答应他们嘛~~
周祖望在计算机另一端笑起来:没,无理要求已经拒绝了。就是没多少事做,才会东想西想,愈想愈觉得没意思。
狄寒生立刻说:没意思那就辞职好了。本来就是散心去的,做得恶心那还有什麽劲?你乐意就好。
周祖望有些迟疑地说:你觉得可以麽?我是想这样太不知好歹了。不好意思见杜启他们。
狄寒生看见这行字,偷偷地笑了笑,继而敲击:没事,他们会理解的。再说,你告诉我的,他自己当时就同你讲是临时过渡。你不要想那麽多啦。
周祖望想了想,似乎确有其事。要辞职的信心於是稍微坚定些。
不过辞职之前先要找好退路。虽然稿酬算得上丰厚,但世俗既定的认知是,这不是一份稳定收入。他的父母亲也是认为靠画图赚钱最後必定会饿死,才在当年断然地否决了他的艺术之路。虽然现在时代变化了,但有些偏见是根深蒂固的。
从被约稿到现在,周祖望都没有什麽真实感。太顺利,太容易。不像是真事。
现在工作的地方,在6月份展会结束後并不一定会撤销。很多地方,这种为了应对某个特殊情况而成立的机构都会就此生存下去──大概也是政府机构为什麽会越来越人浮於事、尾大不掉的原因。调出来支持的部分人手会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部分则在此处升官发财。
每一个工作场所都是浓缩的小社会。
有时候周祖望很抑郁。比如那个新造公路的数据非常明显有问题。路面窄了几公分,虽然看上去没有什麽区别,但其实里面牵涉到的金钱问题就大了。但是他不能过问,只能假装不知道。
这是他不愿意再留下去的另外一个原因。
这些地方总有些潜规则,如果想留下来,要麽适应它,要麽无视它。这两样,现在的周祖望都做不到。
虽然接受的教育里就满是“效率”、“收益”这样的名词,但那毕竟是可以见光的利害关系。他可以心安理得照规则做事,获取利益天经地义。但边际量的灰色地带,可没有教育过他这种形式的“灰色”──其实也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程度,并没有太过分。但周祖望已经越来越明显地觉察到,他不喜欢这样的模式。
现在回想起来,过去的工作里,难免也会碰到类似的情形。只不过当时忙得睡眠都成为奢侈享受,哪里有空思考这些问题?时间上没有闲暇,生活负担也紧逼。只求把自己的工作完成得尽善尽美,然後期待升职和加薪。
如果在那种时候说出“要追求自己的理想”一类的话来,恐怕只会被当成没睡醒吧。或者是工作压力过大,出现精神分裂病症了。
仔细想,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最近一年和同事相处的种种不如意,过去其实也发生过。只是那时候没有空余时间来理会这个。
不过,如果做的事情是自己真心喜欢的,应该就会不一样了吧。
不像现在或是以前,每当有一项大任务完成时,他内心充满的通常不是大功告成的喜悦,而是筋疲力尽的虚脱感:终於都结束了,不会出问题吧?
前些时候,他的喜悦来自於升职加薪後妻子发光的脸庞,和女儿无忧无虑的笑脸。也可能是他放弃了思考的权利,一心一意把自己打造成符合社会标准的人,一旦成功便非常高兴。那样最容易不过。标准答案填上去,一定会得到满分。他讨厌冒险,希望一切都能在掌握中,没有意外。
可是依然会有意外。
他是那样兢兢业业地恪守标准,却依然因为生病而失去工作。
和大家做一样的事帮不了他。失败永远存在。
在这个展会结束以後,他就需要确认自己是留在这个单位还是离开。
处长在新年之後的态度就完全转变了。虽然不明显,但是过去那种找到机会便拿他挖苦取乐的行为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客气和尊重。在某些时候,甚至会有他在小心翼翼讨好周祖望的错觉。这只是一种微妙的差异,不是当事人,并不能立时三刻发觉。但时间久了,整体氛围也有所改变。
周祖望有些疑惑,有时候也会扪心自问:难道真的是我态度变强硬的关系麽?不过,虽然不知道处长转变的原因是什麽,但不找他的麻烦总归是好的。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可即使如此,他依然在犹豫著到底要不要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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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望哥,你尝尝看,这是我新学的菜。”是吴蕴璇愉快的声音。
自从发现周祖望晚上精神很容易“不好”之後,她便常在周末的上午登门拜访,然後顺便帮周祖望做午饭。谈谈班上学生的趣事,说说做实习教师的苦闷。即使是讲到讨厌的人事,她年轻秀丽的脸庞上也没有切实的苦闷。她是神采飞扬的,因为面对的是喜欢的人。
狄寒生通常无视吴小姐的杀人目光,非常没眼色地坐边上旁听。
他嫉妒这个女人。就因为她是女的,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流露自己的心意。这麽寂寞的时候,祖望一定会比较容易接受她的。他时常不无凄凉地想著,也许祖望就要再婚了吧?如果他再婚了,这里自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自己没有诉苦的立场。从头到尾,都是空想而已。
下午吴小姐早早走了,好像是祖望说在单位太懈怠,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但是她走了之後周祖望却也没有去睡觉,而是搬出计算机开始画画。那是他原先的半成品。
狄寒生在旁边腻著看他画图,觉得非常神奇。从最初散乱的线条可以缓慢演变成精致传神的图案,旁观这样的进程就令人不得不由衷赞叹。
如果一直是这样两个人在一起就好了。
现在有时候还可以藉“互助”的名义同祖望有亲密的接触。虽然想起来就唾弃自己的卑鄙,却还是像吸毒一样无法停止。
如果被祖望知道真相,他一定会像厌恶蟑螂一样厌恶自己吧?
狄寒生暗自苦笑著。他在饮鸩止渴。
忽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狄寒生过去接听,听著听著脸色就凝重起来。
他回答“我会告诉他”之後,放下听筒後转过来对周祖望说:“抱歉我自做主张,没让你接……玉秀说想要和你见面。”
周祖望微微愣了愣,但在狄寒生预料之中的失魂落魄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