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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罗马,他含笑地回忆起那时候心情的忧郁,他的幻想和猜疑,这些只不过是思想成形时激烈的勃发而已。
他那时和两个助手一同工作,罗莎,她的妻子,他须臾不可离开的合作者和斯帕里诺,一个年轻的物理学家,他发现他智慧超众,具有理解新理论困难问题的能力。他对这两个学生没有任何秘密。他们紧跟着他的沉思和艰巨的理论抽像缓步前进。他们两人都注意到他一段时间以来似乎受到某种折磨,他在他们每天晚上的聚谈中不再像过去那样热情洋溢。对他内心骚动的原因他们一猜便知,两人也同他一样地焦虑。
卢士奇的这种郁闷不乐和别的许多相对论物理学者一样,当然不是产生于对这个理论的正确性的怀疑,而是因为公式E=MC2在公众的思想里进步甚微。在爱因斯坦的大作问世所引起的震动之后,除了为数不多的内行在默默地崇拜着之外,人民又重新堕入对科学的冷漠之中,他们的热情丧失殆尽,并不了解那些为他们而工作的人。在专制国家里,政府恶毒地反对这个思想,它受到嘲弄,于是那些思想薄弱的人就耸耸肩膀远离了它。
那一天晚上,当三个人聚集在老师的工作室之后,罗莎接触到了这个问题。
“我们对相对论的各个细微末节都做了深入的研究,昂里科,”她说,“它难以尽述的发展过程你也写了出来。目前我们不能走得更远了,人民跟不上我们。尽管我们不遗余力,真理只在少得可怜的人们中间传播。”
“是的,老师,”斯帕里诺附和着说,“人民不满足于逻辑推理,也不欣赏我们论证的精密。人民需要明确的论据,才能表示他们的赞同,才能掌握那个将给他们带来自由的公式,1919年的天文观察在实证道路上迈出了第一步,但以后没有进行过任何类似的努力,而这些方法是专家们的领域。”
“我知道,”卢士奇说,“这就是你们看到我烦恼的原因。我已经想了好久了。必须……”
他在这句话中间停住了,沉默了。他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个时候,那个思想在他的头脑中清晰地出现了,组成那个思想的成份,朦胧得犹如雾里看花,已经纠缠了他几天几夜。罗莎和斯帕里诺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为体现那个思想所做出的光荣而艰苦的工作。他紧紧地绷着脸,额上早现的皱纹比往日更深,他的目光似乎远望着天外。
两个弟子默默地望着他。罗莎从没有看到他这样激动过。忽然,他摆脱了这种极度的不安,他的内心变得无比平静,一丝微笑出现在他骤然放松了的脸上。
“我找到了。”他说。
罗莎和斯帕里诺凝视着他,不敢提任何问题。
“我们应该这样做,”卢士奇说,“思索和纯粹的抽像推理时代对我们说来已经过去了,你们的感觉是正确的。我们必须行动,使我们的信念获胜。物理学不是我们的领域吗?这就是我们要去完成的。原则极为简单,我之所以用了这样久的时间才认清它,是考虑到它的纯洁性。听我说:E=MC2,在能和物质之间存在着等量关系。能和物质可以互相转化。为了让人们承认它,科学家的任务已经被公式本身勾划出来。我们应该……”
他停了一下,由于说得激动,挥了一下紧攥的拳头。
“我们应该制造物质,明白吗?我们应该利用能来制造物质。我们应该收集和集结那无法看见的分散在世界各处的能,它们在不断地被消耗掉,毫无所用,我们应该把它们变成物质,变成固态的、可见的、可触及的物质,任何人将来都可以来看一看和摸一摸。这样就没有人再否认真理了。”
斯帕里诺和罗莎沉思良久,他们需要思考才能估量他们刚才听到的这些话的全部意义。斯帕里诺终于开了口:
“老师,在这样规模的计划面前,一切评论都将是可笑的。在这种力量和勇气面前,我惟有五体投地而已,但一想我们将遭遇的困难我便不知所措。”
罗莎激烈地说,“自然界制造了困难是为了把研究者的才能推向最高峰。”
“好,罗莎,”卢士奇说,“与学者和艺术家的精神最不相符的是莫过于轻而易举了。我们应该向最艰巨的目标前进,而这个目标……”
“同时又是最崇高的目标,昂里科,我明白了你的思想。把混乱的扩散组织起来,创造、制造,这无疑是属于我们科学家的任务。”
斯帕里诺在这些道理面前折服了。当天晚上,他们就开始了工作。
事情比他们所预料的更为艰难,所需的时间更长。在创造物质之前应该首先很好地认识它。为此,必须把它分解为原子,然后将原子再分成无限小的成份。在这最初阶段里,卢士奇每前进一步都会出现新的障碍。终极目的还远不可及,但某些发现使他认为他们所遵循的道路是正确的,并且他非常乐观。不过,他必须拥有强大的手段,这绝对不可能从愈来愈敌视他们的意大利政府那儿得到。获得这些手段乃是他们弃国而去的原因之一。
他曾经旅行过。他意识到相对论者们不能再彼此隔绝了,他应该了解其他试验室中所进行的研究。在和某些科学团体接触的时候,他既感到大为吃惊,也感到有点失望。他发现,那只有他一个人才有的想法,他只在两位忠实的合作者帮助之下为之工作的想法,世界各国几乎所有名符其实的物理学家都有。大家都或多或少地想到用实验,用能制造物质来验证爱因斯坦的公式。妒忌之余,卢士奇对自己的自私感到惭愧。目标的崇高容不得个人主义,计划的广度本身便合作必不可少。在细细地考查了他同行们的研究之后,他感到极为放心。不容置疑,他把他们远远抛在后边。他们还在摸索着,不知道届时在哪儿获得必要的能量。卢士奇,他则已经知道了。
一阵嘈杂声从一楼传来,客人们到了,这是一群为数不多的物理学家,同一理论渐渐地使他们互相接近,而卢士奇是他们公认的老师。
他中断了回忆,准备接受他们的祝贺。他一边走进客厅,一边想着他的出走。他要以去斯德哥尔摩为借口不再回意大利。美洲在等着他。他要利用这次旅行访问几个欧洲同行,了解一下他们最近的研究成果。
《E=MC2或一个思想的故事》作者:'法' 彼埃尔·布勒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三章
事情不能不如此,卢士奇大天真了,居然感到惊讶。在那个时期,新物理学的所有信徒都投身到为达到惟一目标而进行的研究工作中去,即用宇宙中分散的能来制造物质,此乃势在必行。他们对公式E=MC2近于神明般的信仰,他们对手的顽冥不化及其险恶用心迟早必将使他们用实验来证明。另一方面,他们的思想总是面向进步的科学解放人类,在一个问题的各种不同的可能解决办法之中,他们只能选择那富有建设性的解决办法。他们本能地选定了实验,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任何犹豫。由此所引起的困难,对他们像对卢士奇一样,是一种鞭策。
一九三八年在地球上的各个实验室里所进行的无数次实验,其意义再清楚不过了。只有肤浅的人才可能被下述说法所欺骗,例如,裂变,粒子爆炸,用被称为放射物的其它原子所进行的原子轰击和衰变等等。这只是骗人的表面现象。思考必然会导致这样的结论:这野蛮的炮火只是在伟大计划的准备阶段必不可少,因为分解,即细腻的剖析是创造合成的必然先导。
卢士奇和他的妻子及忠诚的助手离开意大利去接受诺贝尔奖金,他决定不再回国,便绕道挪威去拜访当时科学界最有名望的人物之一,斯波尔教授。他在他那儿受到一批不同国籍的学者的欢迎,他们坚持要与他一晤。
卢士奇和罗莎步入人们恭候他们的客厅,斯波尔教授就站起来,跑向他们,其殷勤足以说明意大利的科学家在国外享有何等的盛名。他大笑着说了一句风趣的话欢迎他们,他的笑声在朋友们中间被传为美谈。应该指出,斯波尔教授不仅科学工作卓着成效(年仅50岁,却早已经获得了诺贝尔奖金,被视为当时原子学界的泰斗),他的谐谑也颇为有名。卢士奇用同样的语气回答了他,客厅里响起一阵有节奏的笑声。这次传统的会见,特别是当此多难之秋,能在笑声中开始,颇使他们喜悦了一阵子,然后,科学家们开始谈及他们的工作以及那些萦回于他们脑际的问题了。他们之中大多数只能讲本国的语言,时时感到难以彼此明白,但是这种烦恼很快就过去了。主人在客厅里立起一块黑板,每个人轮流用数学符号来阐述他们的思想,这样别人理解起来就毫无困难了。
初步交换意见之后,看来卢士奇的计划从来没有在他们的憧憬中、思考中和实验室里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第一阶段正在实现的过程中,物质渐渐地现出了它结构的秘密。尤其是斯波尔教授的工作,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都清晰地揭示了原子的复杂结构。
“但这只是初步的工作,”挪威学者说,“从认识物质到合成物质还要经过一条漫长的道路。你们都知道我们将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这是由我们的公式本身性质所决定的,E=me”,的确如此。但是为了制造一点点物质,我们需要有巨大的能,到哪儿去找,怎样使它聚合,使它能以一种可以摸到和可以看见的形式出现?”
大家都沉默不语,而卢士奇面对着全场的哑口无言,心里却充满了骄傲和喜悦。他名符其实的科学开拓者的荣誉得到了公认,因为他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的一部分。经过和罗莎长久地讨论之后,他已经决定回答这个问题,并把他的计划的微妙之处揭示给他的同行。他们的对手在德国和意大利的疯狂行为要求真正的科学家诚心诚意地进行合作。
“怎样聚合能量,斯波尔教授,”他缓缓地说,“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但是,哪儿能找到,怎样获得,我知道。”
所有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斯波尔扬起了棕色的浓眉。
“哪儿?”
“星球上。”卢士奇说。
他们不胜惊奇地望着他,但他的回答并没有引起怀疑的呼叫和嘲笑,像面对一批幼稚的听众那样。自从学者们掌握了新物理学的理论并对这些理论的后果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之后,他们已经习惯于和非分之想耳鬓厮磨了。他们知道理性只能触及骗人的外表,而这个宇宙的实际情况远比假想的更为离奇。更有甚者,20世纪里某些人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对于某些提倡严密和逻辑的人来说,诗意的出现使他们感到反常。关于这一点,客厅里的人,其中不乏当代最有头脑的人物,给了我们一个新的证明:星球这个字使他们感到不可理解。
“星球?”斯波尔教授喃喃道。
但是,由于他思想敏捷机智,尽管对此闻所未闻,还是最先懂得了卢土奇微妙的设想。他拍拍额头叫道:
“我懂了!为什么我原来没有想到呢?辐射……”
“您猜对了,教授,”卢士奇兴奋地说,“您知道,空间无时无刻不充满着强度和渗透力极大的射线,我们的地球也无时无刻不被它们轰击着,其确切的原因尚待了解,但人们称这些射线为宇宙射线,因为它们可能来自星球,来自我们称之为银河系的星球,来自组成更为遥远星云的星球。我就想用这些振荡的能来制造物质,开始的时候,也许只造几个分子,几个原子,这无所谓。源泉取之不尽,并且唾手可得,我们就生活在这源泉之中。”
他的话引起的只是一阵沉默。卢士奇的激动渐渐地感染了科学家们,但他们不习惯于在尚未对一个新见解的各个方向考察之前发表评论。卢士奇用目光询问了一下罗莎之后又接着说下去。他的声音平静,只是不时出现的颤抖表明他的阐述是何等艰深。
“请允许我指出它理论上的重要性,我几乎要用“哲学的”这个字。”他说。
“关于辐射的起因还是众说纷坛,然而正如你们所知道的那样,它一定和巨星的大爆炸有关,这样爆炸经常在宇宙间发生。也许——这是你们都非常熟悉的勒麦特尔①的假说——也许,应该把辐射的起因追溯到时间和空间的起源上去,即神奇的原始原子在虚无中爆炸,产生了我们的宇宙。”
【①(1894…1966)比利时天文物理学家和数学家。】
“不管怎样,我毫不怀疑这些振动的能来自物质的毁灭。它代表着衰变,代表着物质资本的浪费。正是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