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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让人送那女人出去。
本来一脸怒意的女人却愣住了,像是终于明白了苏妄言并不是在和她开玩笑,好半天,就这么呆呆站着,眼神凄楚得可怜,最后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离开了。
苏妄言本来也以为事情到此就算是结束了。但第二年的冬天,这个姓凌的女人却再一次站在了苏家门外。依旧是抱着那个青布包袱,说要求见苏三公子。这一次,苏大侠亲自在书房见了她,想来可能也是夹缠不清,只说了几句话,苏大侠就怒气冲天地把女人赶走了,跟着,又把全家叫到了一起,吩咐说,女人要是再来,就当看不见,不许任何人让她进来。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古古怪怪的女人却像是着了魔,每到冬天,就会带着那个青布包袱出现在苏家的门外,每一次都说要见苏三公子。不让她进门,女人就站在门外等着,也不同人说话,一站就是一整天,总要到天全黑了才肯离开年年如此,只是那样子,却一年比一年憔悴了。
苏妄言曾经躲在暗处偷看过几次。
女人一个人站在门外的时候,总是把那个布包袱紧紧抱在怀里,有时候,会突然低头看着那包袱喃喃自语。那眼神,柔得像水,甜得像蜜,也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对,但不知为什么,就让人遍体生寒。
一来二去,苏妄言也隐约察觉到了其中像是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女人的进退举止并像不是无理取闹。但她说要见苏三公子,要找的又分明不是那个懵懂孩童的苏三公子,若不是有什么人胆大包天,假冒苏家之名蒙骗了她,那么,难道说苏家当真还有第二个苏三公子?
被引动了好奇心的苏妄言,于是总想着要找个机会跟这姓凌的女人问个明白。可是碍着旁人耳目,也不敢过去搭话。
一直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冬天。
这一次,女人一来就在门外跪下了,也不说话,也不动弹,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雪地里。守卫终于看得不忍心了,壮着胆子去请了苏老爷出来。看见苏大侠出来,女人先是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却没能笑出来;又像是想说什么,却终于还是没说,一张脸上,全是凄凉。
苏妄言立在院墙下,远远看见女人在雪地上深深地磕了三个头,一抬头,两行眼泪就扑朔朔地滚了下来。苏大侠看着女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在门口站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突然叹了口气,回身进去了。女人见他转身走了,眼泪更是成串掉下来,伏在雪地上放声痛哭了一场,方才起身走了。
而从那以后,女人就再也没有来过洛阳苏家。
苏妄言深深吸了口气,微微一顿,道:〃我原以为,这辈子是不会再见到她的了,没想到一个月前,竟然又让我遇到了她!〃
〃怎么?今年她又去了苏家?〃
苏妄言摇了摇头:〃我是在锦城见到她的。〃
韦长歌奇道:〃锦城?你去那里干什么?〃
苏妄言听了他的问题,却突然大笑起来,道:〃说起来又是一桩趣事了仲秋的时候,我收到一张请贴,邀我去锦城梅园参加一件盛事。说是梅园主人准备在十一月初四举办一个赏花诗会,遍邀天下才子名士,要效仿当年的兰亭盛会也为后世留一段'梅园雅集'的韵事。〃
韦长歌忍不住笑道:〃什么赏花诗会,不过是几个文人墨客,聚在一起喝几杯老酒,发几句牢骚,做几首酸诗罢了,有什么意思?你倒还当真去了?〃
苏妄言摇头道:〃我原本也是像你这么想的,但那张请帖却很有点意思。〃
略一思索,琅琅诵道:〃'陈王宴平乐,季伦宴金谷。嵇阮结旧游,逸少集兰亭。是皆豪杰,而擅风流。流觞曲水,乃曩昔之雅韵;步月南楼,有当世之高士。地无所产,唯余一江碧水,园实偏僻,幸得三千寒梅。鄙者崇古,敢备薄酒以效先贤。闻君令名,雄才高义,抱玉东都,领袖中原。颇愿得聆高论,使我微言复闻于今朝。梅园主人,十一月初四,待君锦城梅园。'〃
韦长歌听了,微笑颔首:〃果然有些意思。〃
苏妄言道:〃更有意思的,是送出这请贴的人。〃一顿,道:〃你猜这位梅园主人是谁?〃
韦长歌不由好奇:〃谁?〃
苏妄言一笑,淡淡道:〃君如玉。〃
韦长歌一怔,反问道:〃君如玉?君子如玉君如玉?〃
苏妄言肯定地点了点头。
韦长歌眼睛微微一亮,道:〃十年前,江南烟雨楼楼主君无隐北上中原,回到烟雨楼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个孩子,据说是在外面捡来的孤儿。那孩子自幼聪颖,极有天资,很得君无隐疼爱。君无隐膝下无子,便给那孩子取名如玉,收做义子,如今君楼主不问俗事,偌大的烟雨楼,就交给这君如玉了。见过这位如玉公子的人,都说此人真正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又号称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有这等精彩人物做东,'梅园雅集'倒还真是不能不去了!〃
苏妄言点头道:〃我平日里听人说起如玉公子种种传闻,也早就想见见这位'天下第一聪明人'了,只可惜君如玉向来深居简出,甚少离开烟雨楼,因此一直无缘得见。所以那时我原本打算不去的,但一看到请贴落款处的'君如玉'三个字,就立时改了主意。〃
韦长歌往前探了探身,兴致勃勃地问道:〃结果呢?那赏花诗会怎么样?你见到君如玉了么?如玉君子、如玉君子果然如玉否?〃
苏妄言叹道:〃我一到那里就后悔了。〃
韦长歌一愣:〃怎么了?〃
苏妄言又叹了口气,却学着他先前的语气道:〃不过是几个文人墨客,聚在一处,喝几杯老酒,发几句牢骚,做几首酸诗,自恃风流罢了。还能有什么?难为我听了一夜那些似通不通的宏言伟论,倒做了好几夜的恶梦。〃
韦长歌怔了怔,道:〃有天下第一聪明人做东,何至于此?那,君如玉呢?你在锦城见到他了么?〃
苏妄言冷笑道:〃见是见了,不过是'相见不如不见'。我看那君如玉,不过有些许小才,行事中规中矩罢了。'如玉'二字未免夸大,所谓'天下第一聪明人',就更是无从说起。实在叫人失望的很。〃
韦长歌闻言,面上隐隐有些惋惜之色,嗟道:〃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却是自古皆然对了,你说你在锦城遇到了那个姓凌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从锦城回来的路上了。〃
苏妄言想了想,缓缓说道:〃那日我出了锦城,不巧路上一道木桥坏了,只能绕路,偏偏天又黑得早,便错过了宿头。我本来要再往前赶一段路,找个人家借宿的,但那个晚上,月光十分皎洁,照着山路两旁,蔓草丛生,四野无人,很有些冬日山林的寂寥意趣,我索性就在山道旁找了个地方,生了堆篝火,准备露宿一宿。〃
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却不说下去,欲言又止地抬眼看向韦长歌。
韦长歌笑道:〃怎么不说了?〃
苏妄言踟躇片刻,犹豫道:〃后面发生的事情,很是奇怪,连我自己都说不清,那究竟是真的,还是我在做梦〃
韦长歌知道他素来要强,怕他着恼,忙陪着笑道:〃你放心,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苏妄言笑了笑,这才接着道:〃那天夜里,我快要睡着的时候,迷朦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语声那语声,很是奇怪,像是有人在说话,却又低沉含混,呕呕呀呀的,不似人声。〃
苏妄言听到那声音,已经完全醒了,也不做声,只悄悄循声看去。
便见不远处,几棵古树中间,影影绰绰地有两个人影。隔着树丛,看不清面目,只能依稀分辨出其中一个身形窈窕,似乎是女子,另一个个子矮小,大约只有五六岁大小的孩童一般高度。
苏妄言听到的声音,便是那女子和那矮小人影说话的声音。
那两人交谈时,声音都放得极低,话声又短促,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只看到那女子站在树下,那矮个子,却像是一刻也静不住似的,不住在地上跳来跳去,不时发出一两声急促的尖鸣。
便听那女子突然高声道:〃你急什么?!时候还早着呢!〃
矮个子跳到那女子面前,恶狠狠地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声音又尖又细,便如孩童一般,正是苏妄言刚才听到的声音。
那女子怒道:〃你急什么!三娘又不是外人,就是晚到一会儿,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矮个子被她一骂,高高跳起,也叫道:〃你懂什么!三娘过寿,大宴宾客,我和她多年交情,怎么能迟到!〃
那女子辩道:〃反正顺路,等王家先生来了,大家一起过去不是正好?你要是着急,一个人先去就是了!〃
正争论不休,就听远远有人说了句:〃有劳二位久等〃
但见树林深处,有个年轻人提了盏白色纱灯,朝这边来了。那年轻人一身绿衣,挺拔秀颀,虽看不见面目,但映着幽幽灯火,便只觉从容闲雅。一走近,便有一股清香弥漫在林中,清清淡淡,令人忘俗。
苏妄言只觉那香味分外熟悉,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
那女子笑着拍手道:〃王家先生,叫人好等!怎么来得这么晚?〃
年轻人到了跟前,长长一揖:〃忘世姑娘,石兄,有劳二位久候,实在过意不去。只是今晚我那家的主人又想起了伤心事,我有点不放心,在窗下看了半天,所以来迟了。〃
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难怪你家主人伤心,她也是当真可怜。先生学问好,怎么不想个办法帮帮她?〃
那年轻人笑了笑,道:〃忘世姑娘不知道,我家主人这件事,除了洛阳的苏三公子,天下间是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帮得上忙的了。〃
听到这里,韦长歌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苏妄言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苦笑道:〃当时我冷不防听到'苏三公子'几个字,也是狠吃了一惊,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当年那个姓凌的女人她来苏家的时候,说是要找'苏三公子',而这位王家先生竟也提到洛阳的'苏三公子'!我暗暗吃惊,就只想着,莫非我们苏家当真还有第二个'苏三公子'吗?〃
当时,苏妄言一惊之下,忙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听那几人说话。
忘世姑娘才要答话,一旁那矮个子已急急叫了起来,一面不住在地上蹦来蹦去,一面嚷嚷:〃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快别说这些无聊事,赶紧走吧!〃
年轻人忙笑道:〃都是我不好,来得迟了。对了,在下新近得了一本古棋谱,原打算今天送给石兄的,匆忙中忘记了带出来。待改天在下专程送去石兄府上当是赔罪吧!〃
那矮个子怪叫一声,大声道:〃在哪儿?棋谱在哪儿?〃
那年轻人道:〃就放在家里。〃
矮个子一把抓住了他手,喜道:〃你说要送我,可是真的?〃
苏妄言隔得稍远,看不清那年轻人表情,只听见那矮小人影又尖又细的声音喜滋滋地叫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去你家拿了棋谱,再去三娘家赴宴吧!〃
那忘世姑娘轻笑了一声,打趣道:〃石兄这会儿倒又不怕赶不上三娘的寿宴了。〃
矮小人影嘿嘿一笑,也不理会,拉着年轻人就要走。
年轻人犹疑道:〃既然如此,就请姑娘一个人先过去吧,省得三娘久候!请姑娘代我和石兄跟三娘赔个不是,就说,我们回去取了东西立刻赶过去。〃
那女子笑着允诺了。
年轻人却又道:〃只是我有好些日子没去三娘的住处了,怕不记得门。〃
那女子笑道:〃这个容易,过了前面回眸亭,第一个岔路口往左,门口有三株柳树的就是了石兄是去惯了的,先生和他一起,断断不会迷路。〃
那姓石的矮个子在一旁已急得不住怪叫,闻言连连点头。
便见年轻人提着纱灯和姓石的矮个子一起往来时的方向去了,那女子待那二人走出一小段路,嘻嘻一笑,自己也转身走上旁边的小路,才一转过树丛,竟已无影无踪!
苏妄言从藏身处出来,呆站了半晌,竟不知道是梦是醒,只觉心头砰砰直跳。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顺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只见前面十数丈外,一盏白色的纱灯透着点惨淡的橘色灯光,在山路上若隐若现,青白月光下,一个修长的人影宛如飘浮在夜色中一般,随着灯光移动。旁边一个极矮小的影子,一蹦一跳地向前挪动,看似十分笨拙,但比起那年轻人的脚步,竟丝毫没有落后。
那两人速度极快,苏妄言远远跟在后面,用出全力,方才勉强跟上了。
行了约莫有一刻光景,突然间,只见前面那一点灯光竟陡然灭了!
苏妄言一惊,忙急奔过去。
但那白色纱灯也好,年轻人也好,竟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眨眼之间
苏妄言打了个寒战,但觉山间的寒气一股一股从衣领灌进来。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了几步,突地,一点光线猛地跳入眼帘前面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