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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眼光淡淡扫过她眸底,说道:“药效很好,我见过很多高明的大夫,都未必配得出这样的伤药。”
卿尘起身倒水给他,说道:“见效太慢,否则你也不用烧了一夜才好。”
那人就着她手中的杯盏喝了水,她问:“还要吗?”见他摇头,便将杯子收好,她心中黯淡,不想再回头面对沉默,便走到琴边:“你若不嫌吵,不如就听我练琴?”
“佳人抚琴,岂会嫌吵。”那人道,看起来精神尚好。
卿尘坐在琴前,拨动几下丝弦,抬头看向窗外,缓缓理韵,一声悠扬的琴音应手而起。
曲调低缓,沉远平旷,她弄弦随意低唱:“数尽江湖千万峰,无极浩瀚吾心胸,走遍中原到南疆,看我大翼展雄风。魔道崎岖路难通,明日青山又几重,人生运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中……”平川策马,天高地广,如吟如诉渐渐铺展。
忽而,原本平缓广阔的弦下隐隐生出金戈剑影,气势逼人:“势似奔雷,威震山河动,剑如白虹,出鞘追元凶……”
霸气正浓,却化作绕指丝柔,随着她清缓的嗓音透出深情无限:“也有情深处,何必相约再相逢,自古英雄多寂寞,将相本无种……”
柔情过后,风起云涌,琴音再变,豪情随歌而起:“好男儿莫错过青春,看风云再变,彩云飞扬!”
曲终弦收,余音袅袅,轻绕在窗前明淡的阳光中,浮沉微动,悠悠散去,她默然坐在琴前,一时间四周寂然无声。
却听屋外有人道:“好琴!”十一拎着尾活蹦乱跳的鲜鱼进来。
卿尘看他提着鱼凑到琴前,鱼的腥气和滑滑腻腻的感觉就在近旁,忙起身躲开:“快拿走!”
十一故意将鱼拎高,笑道:“不是还要和我一起去抓鱼吗?怕成这样。”
卿尘道:“活的鱼好玩,死掉的多恶心。”
“哎?”十一道,“这鱼可是活的。”说罢还特意将手中的鱼晃了晃,那鱼吃痛,越发挣扎起来。
“鱼离了水,和死的差不多!”卿尘急忙闪开,求助似的看了看榻上的人。
那人淡淡道:“十一弟。”
十一听那人说话,便不再吓卿尘,一耸肩:“算了,有四哥护着你。刚才琴是你弹的?”
“嗯。”卿尘道。
“歌也是你唱的?”十一又问。
“是。”卿尘答,目光中明显认为他多此一问。
“不错,不像出自女子之手。”十一道,“”人生运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中‘,这句写得好。“
卿尘看他道:“我倒喜欢那句,”自古英雄多寂寞,将相本无种‘。“
十一问道:“为何?”
卿尘随口道:“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天高地广,人生百年,登临九五封侯拜相人人皆有可能,没什么是命定的。”
此言一出,四道目光落在她脸上,榻上那人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微微掠过,十一却停在她眼中,道:“你好大的胆子呢!”
卿尘微怔,随即不以为然地笑,一双翦水明眸在笑意中风姿清傲:“帝王将相,能者居之,从来都是如此,天命,乃是人为。若天生其才,为何就不能觊觎权位?”
“那君何以为君,臣何以为臣?忠孝又从何说起?”十一亦笑问。
“忠孝是君王手中暗剑,杀人于无形,”卿尘便笑答,“哪一代王朝的开国之君能算忠孝之人?强者生,弱者亡,强者便为弱者定下伦理规矩,直到下一个强者来取代。不过无论怎样替换,有些是不变的,便如你所说的忠孝。所谓忠孝礼义不可违,只能说思想的控制实在是为君为政最好不过的法子罢了,有什么好说的?”她突然看到十一手里还拎着条半死不活的鱼,小心地又往后避了避。
十一倒没有再拿鱼吓她,眼中意味深长:“口气不小,那你倒说说,何为帝王英雄之才?”那人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听他俩你一句我一句瞎扯。
卿尘随意而言:“沉机、师谋、驭人、冷酷、大度……或者还有其他,总之到头来,自古英雄多寂寞,高处不胜寒,所以世事公平,英雄要付出代价,不是谁都能做,你就算了吧。”她不忘调侃十一。
十一不以为忤,悠悠说道:“成大事者,需深谋远虑,处变不惊,识人善用,戒急用忍。”
卿尘侧首看他,故意一本正经道:“嗯?说得在理,看不出你还是个人才,不知做鱼的能耐如何?”
十一“哈哈”一笑,道:“这不是我说的,是四哥说的。就冲你方才那些话,今晚这鱼我做了。”
卿尘等他出去,小声嘟哝:“本来就是你做,我才不动那黏糊糊的东西,不过你做的能不能吃啊?”
一低头,看到那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她看回去,只能见无尽的幽深,如同一口古井,只有他吞噬别人,由不得人探索他。
看不透,也经不住再这么看下去,她有些不甘心地扬眉将目光避开,追出屋外:“我来帮忙好了!”
…
正文 第四章 万里星辰万里心
夜半无人,清风不问人间换颜流年抛却,自在青竹翠色间淡淡穿绕流连。星光点点泼溅了漫山遍野,花间草木清香万里,浸染屋室,醉人心神。
卿尘悄悄推开门,来到院中,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依稀风摇翠竹的轻响,反而更衬得四周寂静,叫人连呼吸都屏住。
仍是睡不着,虽然连日都几乎没有休息,入夜之后依旧无眠。卿尘抱膝坐在了横搭的竹凳上,抬头细细地去数天上繁星,璀璨星光在广袤的夜色上拉出一道宽阔天河,遥远深灿,无边无垠。
夜凉如水,身上缥缈白衣如穿梭风中的云,被夜风轻轻拂动,带着飘然出尘的潇洒。人说每一颗天星代表着一个灵魂,繁星如许,谁能知哪一颗是自己,来自何方,又去向何处?
如今这缕魂魄,究竟是谁?如此陌生的世界,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面对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就像天地突然全部陷入黑暗,没有一丝光线,没有半声轻响,死寂骇人。
这里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这里,一切都弄错了,弄错了,却回不去。
心底的悲伤泉涌而上,几乎灭顶地淹没了她,随之而来的是几近绝望的孤独。
她想念父亲、母亲,一切曾经熟悉的人,甚至李唐。
李唐,她爱了五年的李唐,她的完美同她的世界一起,轰然倒塌,倒塌得干净而彻底。
泪水不期而至潸然滑落,一旦流泪便再也不能控制,她伏在自己臂上啜泣。两日来紧紧压着的那根弦,断了,弦丝如刃,抽得心腑生疼。
啾啾清鸣的夜虫似乎受到了惊吓,悄然收敛回声息,黑夜里一片寂静。
不知趴了多久,她终于抬起头来,突然发现有一片高大的影子落在了眼前,遮住了温柔的星光。夜色似乎落入来人的眼中,使那双眸带着令人沉坠的幽深,还有,一种清冷的安定。
卿尘扭头避开,不愿让他看到红肿的眼睛。那人慢慢地在她身边坐下,并不说话。
好一会儿,卿尘闷闷问他:“干嘛不好好休息?”
那人目光投向无垠的夜空,淡淡道:“白天睡足了。”
卿尘也不再出声,不知他站在这里多久了,哭出来才发现,原来人往往并不像自己想象般坚强。
所谓坚强,不过是无可奈何时自我安慰的词语,相连于痛苦,不离不弃。如果此时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并不需要坚强。
心中凌乱,唯一清晰的感觉是孤单,她幽然抬头问身边的人:“你愿意陪我坐一会儿吗?”
“好。”那人依旧淡声回答,似乎根本未曾考虑。
“那你可不可以不问为什么,就只陪我坐在这里?”卿尘茫然相问,然而她立刻后悔,却已迟了。
她听到他用平淡的声音道,“好。”
同样并没有考虑,他还是给了这个答案。
这一个字似乎牵出了卿尘拼命压抑的情绪,泪盈于睫,碎珠般滑下脸庞落在衣间,只是她执意仰头,睁大眼睛看着业已模糊不清的星光。
那人终于扭头看了看她,道:“不管什么事,哭没有用。”
卿尘不想去反驳,只是下意识叫道:“四哥……”声音中散碎的无助让自己觉得陌生,她想寻找一个认识的人,喊一个存在的名字,这样或许能抓住什么,不会陷入黑寂的深渊。
那人眼底仿佛洒落了漫天的星光,但他甚至比那遥远的天星都要泠洌几分,他对她示意一下,向她伸出手。
卿尘看着他略微犹豫,便将手伸去。
他握着她的手翻转过来,手心向上,用手指在她的掌心中写了个“凌”字:“我的名字。”
“凌。”卿尘默念,缓缓地握手成拳。他将手收回,带走了原本包裹着她手掌的沉稳的温度。
“哭虽没用,不过你想哭还是可以哭。”他望向她泪水盈盈的眼睛,淡声道。
听到这话,卿尘竟然再忍不住,孩子般抓着他的衣襟失声痛哭起来。模糊中靠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而她就在这样略带陌生的温暖中哭累了,沉沉睡去。
清竹幽淡,阳光半洒在地上,斑驳明暗。
门前竹帘半垂,几只青鸟沐在晨阳中蹦跳几下,啄食地上的草籽落物。风过帘动,它们展展翅,跳远几步。
“这如何能行?”屋中声音略高,十一站起来大步走至帘前,惊得鸟儿们匆忙飞走,叽喳一片。
凌依旧靠坐在案前,用那亘古不变的冷淡的声音说道:“再者我们在这里待了几天,必定牵扯到她,带她一起回去,也有个照应。”
十一略微急躁:“这是当然,可你要我自己先回去,我怎能放心走?”
凌压抑着微微咳了一声:“我这伤一两天走不了,如此耽搁下去前方恐生变故,此事轻重缓急你当清楚。你先回去,一是定人心,二要长征带兵来接,否则对方若有心,单凭你我二人之力,也难保卿尘平安。”
十一道:“就怕对方真有心,已经寻到此处。”
想必是伤势影响,凌一时没有说话,闭目稍歇,半晌方道:“那即便你在也于事无补,不过多条人命。反是你走,赶得及回来,才是脱险之路。”
十一皱眉,但也知凌所说有理,盯着地面透过竹帘落下的细长光影沉默片刻,随即抬头,当机立断:“两天之内我必定赶回此处。”
“好。”凌缓缓道,“自己小心。”
十一答应一声,又道:“也不知她是否愿跟我们走?”
凌幽深的眼眸往内室看去:“她并非不通情理,说得明白,当会了解。”
“去看看她醒了没有。”十一转身,迈入内室,却见卿尘抱膝坐在榻上,看他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似乎并无诧异之色。
十一一怔问道:“咦,何时醒的?”
卿尘眸底清淡,笑了笑:“你们两个说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的时候。”
凌扶着长案在一旁坐下,看了她一眼。十一难得认真地对她说道:“既然听到了,那可愿跟我们走?”
卿尘略微侧首,垂眸思量,无意间看到凌手上的那串黑曜石,心中微微一动。
十一见她半天不说话,问道:“可是住惯了舍不得这里?”
卿尘不料他有此一问,愣了愣,抬眼打量这竹屋,竹色青青,淡黄浅绿,耳边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婉转悦人。
她和他们一样,此处仅仅住了几天而已。
十一又道:“或是,不相信我们?”
卿尘微挑秀眉,看看十一,又偷眼看凌,终于悠悠说道:“我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你们要带我去哪里,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十一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转向凌,道:“四哥,你看……”
卿尘便也扭头看过去,见凌一只手轻压左胸,脸色苍白,想必是牵动了伤口,忙道:“伤口疼吗?”
凌剑眉微蹙,目光停在她关切的眼中,摇头道:“没事。”
卿尘稍微放心,又道:“得吃药了。”
凌并没有答她的话,反而说了句:“我们不会害你。”
卿尘静静望向他眼底,那如水如墨冷冷的黑,一泓深湖,无情无绪,偏又让人觉得湖底隐着万千的颜色,耐人寻味。
“哦。”她起身坐到床沿,道,“我知道,跟你们走可以,但是……”她一转头对十一伸出一根手指,“加一个要求!”
“嗯?”十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加一个要求。”卿尘重复道,她不敢去惹凌,欺软怕硬拿十一开刀。
“你……”十一语塞,稍后“哈”地笑道,“成交!”
卿尘三根纤纤玉指伸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