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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毛很淡,显得整个人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但是看起来意外的显得秀气。
大概是因为伤势好了一些,所以脸色和眉眼看起来也好看些了。
他拿着小勺匙,给老板喂了两口水。可是老板牙关咬得很紧,水一点没有咽下去。
杨子停下手,不敢再喂。
外面传来脚步声,杨子放下水杯站起身来。
林三公子和那神医盛心一起走了进来,林三公子笑容满面,进屋便说:「小六,这事啊真是无巧不成书。你这位老板啊,原来居然是是盛公子的旧友,两个人离别很久了,没想到居然在咱们这里遇到。」
杨子觉得今天的稀奇事情真是一件接一件,原来盛心他……刚才那种恍惚的样子,是事出有因的啊,真是巧。不过,看盛心的脸上那种漠然的神情,好像并不是太欢喜。
林三公子口风一改:「小六,你真是不小心,将人烫成这样,还好盛公子来了,有他在,多重的伤势料想也无妨。不过你得好生跟盛公子道歉,连累他辛苦奔波,可真是不该。」
杨子回过神,连忙说:「您受累了,都是我莽撞不当心,请您别见怪。」
盛心轻轻摇头,「不要紧的。」
林三公子问:「这……现在伤者这情形,能方便挪动吗?」
盛心低声说:「我的车与一般的车不一样,很平稳快捷。劳烦请帮忙收拾一下,我就带他回去。」
林三公子笑着答应:「是,那我这就命人收拾。」
杨子一愣:「要、要去哪里?」
林三公子说:「自然是回盛公子的居处哪。他们是故友至交,盛公子又是杏林圣手,照料起来比我们不知强了多少倍。」
杨子一句「不行」卡在嘴边,没说得出来。
这事情现在已经不由他作主了。
可是,可是这个人……互不相识,看起来又不太正常,一来就要把老板带走……他可别是……另有居心的吧?
「哥……」
话刚出口就被林三公子打断:「杨子,大哥有事叫你过去。」
杨子不情不愿:「什么事儿,这会儿叫我做什么?」
林三公子笑着说:「别臭着脸,你宝贝二哥回来了,你还不快过去看看?」
杨子又惊又喜:「当真?」
没等林三公子说出「自然是真的」这话,杨子已经像被火舌燎了屁股的猴子,一蹦三尺高的跳出门去。
林三公子回过头来,笑得从容不迫,「盛公子,我就唤下人进来整理。」
盛心淡淡的说:「不必了。」
他拍一下手,外面进来两个小僮,盛心说:「伺候这位公子上车,要当心。」
两个小僮齐声答应:「是。」
两个男孩子虽然岁数都不大,但是手脚利落,举止有度,显然是训练有素的。他们张开一床单子,将床上躺的人小心翼翼抬起来用单子裹上,以免着风。
盛心忽然上前一步说:「我来抱他。」
小僮松开了手,盛心把盛宁稳稳的抱了起来,那珍重的神情彷佛是托住了生命中最珍贵的宝物。
林三公子似乎瞧出些什么来,但是他却一言不发。
小六净会招麻烦,现在这一个可以说是历次离家惹的麻烦中之最棘手的一桩。就算盛心的言语有所隐瞒,但是能把这个烫手山芋接走,林家上下已经感激不尽,哪里还会去多探询追问。
轻轻的把最后一层纱布揭去,看着新生的柔嫩肌肤,盛心松一口气,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好了。」
并不是对自己的医术和调配的药物没自信,只是……关心则乱。
盛宁微微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盛心的手指轻轻按压,小心的问:「还疼不疼?」
盛宁摇摇头。
一旁的小僮笑着说:「公子太小心啦,这些天总是问个不停。」
「你自己摸一下看看啊。」
盛宁抬手蹭了一下腿上新长出的皮肤,点了一下头。
「疼还是不疼?」
盛宁终于说了短短的一句话,只有两个字:「不疼。」
盛心露出满意的笑容。
反复纠缠也只不过是想让盛宁开口说话。
从盛宁伤势渐渐痊愈,身体也被他调理的一天天好转,但是整个人却沉默之极,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要不是盛心对自己的医术有自信,还会怀疑盛宁是不是得了什么暗疾,又或是伤了嗓子,没办法开口说话。
「师兄,你尝尝这个汤,我熬了半天呢。蹄膀和花生黄豆一起煮的,你以前给我煮过,你还说吃这个对皮肤有好处的,我当然没有你手艺好……你尝尝看。」
热气腾腾的汤舀到了嘴边,盛宁张口喝了下去。
「怎么样?怎么样?」
盛宁舌头卷了一卷,「没放盐。」
「哎哟,我真忘了,光注意火候了,放明矾的时候还以为已经放过盐了呢。」
其实是有意的没放。
盐罐就在一边,盛心捏了一撮盐,转头问:「够不够?」
盛宁点点头。
盛心把盐撒进汤里,搅了几下,又捏起一撮盐,「再放些吧?」
盛宁说:「不用。」
「师兄,你的伤也好了。我听林家那小子说,你这几年都在做汤面,那手艺不消说一定是炉火纯青了。什么时候你觉得身上有劲儿,给我也做一回汤面吃吧。」
这回盛宁不作声。
一边的小僮跟随盛心已经三年,这些年中,来来往往的人也不知道见了多少。
但是公子的这位师兄他却不曾见过。而且就现在盛心的态度来看,这位师兄的重要性显然是不言而喻。
汤喝了几口,盛宁转过头去闭紧了嘴,示意不肯再喝了。
「我知道我肯定煮不好,我只会煮药,可不会煮汤。」盛心把汤碗放到一边,端过一杯茶,「喝口水吧。」
盛宁摇摇头,说:「多谢你尽心尽力替我治伤……既然现在伤也好了,我也该走了。」
盛心端茶的手在空中僵住了,「为什么,师兄你想去哪里?」
盛宁疲倦的闭上眼,「去我该去的地方。」
盛心小心翼翼的说:「你现在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呢,不要这么急想……你这些年都没好生调理,还吃那种对身体不好的易姿丹,七伤八痨的,这么短短的时间怎么可能调理好?」
盛宁不说话。
盛心蹲在他的身前,头轻轻的向前低下,靠在他的腿上,「师兄,你在恨我,我知道……可是,你的身体要紧。先让我把你治好,行吗?什么事,都可以留到以后再说。」
盛宁闭上了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盛心不敢再说什么,站起身来,招呼两个小僮将躺椅抬回屋中去。
那两个孩子显然武艺不错,盛宁虽然瘦,但是连人带椅也有百十来斤。那两个孩子一人拎着椅子一边,毫不费力就将椅子抬了起来,轻轻松松的搬进了屋里面。
这是一间竹制精舍,窗子敞亮,陈设精洁。
这间房一直是盛心一个人的天下,两个小僮也不能在这里进出。
但是现在却腾了出来让给盛宁,还是生恐他住的不满意。两个小僮心里不是不奇怪的,但是,他们当然不是那种看不出眉眼高低、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们早就明白。
不然,也不会被盛心收在身边贴身服侍了。
盛宁精神似乎是不大好,呼吸平缓,显然是已经入睡。
盛心坐在床前一语不发,两个小僮站在一边,一个字也不敢说。
从前无论是什么情形,病患的情形再危殆的时候,盛心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很沮丧……很无奈,很……后悔。
是的,那种神情,的确是在后悔的样子。
这样的情形,一日,两日,盛宁的态度始终如一,没有一点变化。
不过,他的身体终于慢慢好了起来。即使他的精神再颓废,身边守着盛心这样一个神医,身体终究会好转。
然而盛心的精神却也一天天的垮下去了。
盛宁眼睛里的那种无波无澜,令他既心惊,又沮丧。
从一方面来说,他是成功的。但是,盛宁这样的沉默,他却无能为力。
「这是……」
「芋头酥。」盛宁短短的说。
「闻着真香。」盛心眼里一下子便充满热气,忙偏过头眨一眨眼,「谢谢师兄,好久没尝到你的手艺了。」
看着盛宁用心咀嚼的样子,脸上的神情彷佛不是在吃一道普通茶点,而是在吃瑶池蟠桃的表情,那么郑重,那么细致。
「师兄,你这手艺越发精进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盛宁没说话,静了一会儿,盛心的咀嚼也慢下来了,「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盛宁点点头,「这些天多谢你照料。」
「哪里……」盛心把手里的半块点心放下,脸上渐渐沉下来。
「我也该告辞了。」
果然。盛心已经猜到,他十有八九会这么说。
「师兄,为什么?」
盛宁的目光有些迷离,远远望着柳树的梢头,「我离家很久,也该回去了。」
「家?」盛心脸上露出微微受伤的表情,「师兄,你在外面飘泊这几年,看你瘦成这样子……外面暂居的地方肯定也不好,怎么能叫家?我这里虽然不宽敞,但是清幽安静,休养身体最好不过。」
盛宁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再说。但是他脸上的神情淡漠而坚硬,完全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盛心的一颗心慢慢沉下去,沉进一个冰冷没有光的黑暗角落里去。
盛心慢慢把剩下的半块点心放进嘴里。那里面软糯外头香脆的芋头酥,吃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股苦涩的味道,再也品不出刚才的美味。
「再……再过几天吧……」
盛宁彷若没有听见,一直望着窗外。
「师兄,我……我对不住你。
「你恨我吧?
「你杀了我,杀了我要能解恨的话,就把我杀了吧。」
盛宁低声说:「不,我不恨你。」
盛心眼巴巴的看着他。
「真的。」盛宁淡淡的说完,又转开了头。
盛心沮丧的坐在盛宁的脚边,低着头一语不发。对这个人,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得不到了,也早就不做这样的妄想。
他只是想能待在一起,就像一开始一样,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时候那样,盛宁忙碌操持,他在一旁打打下手,帮帮小忙,盛宁还会给他单做好吃的东西。除了先生,庄里只有他能得到这样的单独关照,其它人都没有。熬一钵汤,或是炸几块小点心。
正在抽个儿的男孩子肚子饿得快,下午吃点心的时候,那种幸福的感觉……
盛心很想哭,但是,流不出眼泪。
是他的错,他搞砸了一切。
他伤害了盛宁,伤害了这个全心全意对他好的师兄。
一切都回不去了。
「师兄……你回屋去,好好歇歇吧……」
风吹过竹林,沙沙的竹叶响着。
屋瑞安静的很,盛宁半靠在床头,拿着一本医书随手翻看。
盛心已经长大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再留恋在原处纠缠,对谁都没好处。他一直尽力的将过去遗忘,把往事留在原处,不再回头张望,盛心却一直站在往事里面拔不出来,不仅自己不出来,还想把他再拖回去。
盛宁无声的叹息,把书合上。
身体这些天被盛心全心全意的调养着,好像臂上和脸上倒丰腴了不少。
铜镜里的人脸庞秀丽,眉眼淡雅,比之从前那种天天吞服易姿丹的形貌,当然是全然不同。
不过,让盛宁自己来看,还是原来那个模样顺眼。
人不要太与众不同。太太平平,普普通通的,才会踏实安生。
盛心已经是声名鹊起的人物了,还有……当时盛家庄里的人,哪一位也不会是省油的灯,有才能有抱负,迟早会闯出大名堂来。
但是……那样动荡而易变的生活,不是盛宁想要的。
和那些品貌如仙的人在一起,生活始终像一出戏。曲散了,人终了,他会发现,他始终是在旁人的戏中,演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
虽然他不由自主的戏假情真。
但是,戏都是假的,真情还有谁会在意,谁会稀罕?
盛宁慢慢的伏在枕上,呼吸细软绵长,眼睛半睁半闭。如果盛心不放他走,那么他也没有办法自己再离开。
经过上一次的不告而别,现在盛心必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那时候盛宁拖着破败的身体离开,一路顺水而下,最后在海边停下来,盘下一间小面铺,就那么待了下来。
安静的阳光,带着咸涩味儿的海风,沉默的渔民。那样平凡人的生活,才适合他。因为他本就是个平凡人,没有野心,没有抱负,没有才学,没有……没有那样坚韧的耐力,他承担不了令心脏失速的、伤痛的那些变故。
对他人最好,对自己也好的选择,就是分道扬镳。
他们自有青云之路,自己……就混迹红尘,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桌上有上好的精致的文房四宝,盛宁在桌前坐下,拿了一块墨,兑了一些水,在砚台里面慢慢的研磨。磨了满满的一钵墨,盛宁对着一张白纸出神。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写字,用惯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