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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哗哗,雨水的声音变强了。下得还真不小啊,靠近玻璃窗俯视下方,看到一个拿着很大的折叠伞的男人从正门出去。是福岛。不在助教室的他之前大概是呆在图书室吧?
“原。”亮一郎回过头去,“今天从后门回去吧。”
原歪着脑袋“啊?”了一声。
“正门好像有什么不吉利的东西。”
“是老师能看到那个不吉利的东西吗?”
“不,我看不见。是有个朋友叫我不要走正门。”
“老师您相信有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吗?”
亮一郎回了声“不”,觉得他的话合不上的原说:“那么老师很奇怪啊。”
亮一郎反问:“有什么奇怪吗?虽然我讨厌占卜和迷信之类的东西,但是我信赖那个说看得见的男人。”
福岛的身影从视野消失了。虽然和那个人无论如何都合不来,但还是不希望不吉利的东西附在他身上……亮一郎想。
店头的灯笼随风摇荡。合上伞后,水好像瀑布一样从伞尖上流下来。从玄关进到里面,也许是听到了拉开房门的声音吧,在呼叫之前德马就已经从走廊走出来。亮一郎把为了不弄湿而小心拿回来的包裹递给德马。
“我买了婆婆和你的份。回头吃吧。”
看着点心包裹,德马露出了微笑。然后将点心包裹交给迟了一步出来的婆婆,开始用手巾擦着亮一郎的肩膀和腿部。
换好衣服后,正好是晚饭时间。在桌子上和德马面对面吃饭。虽然也邀请过婆婆一起吃,但是她好像不习惯桌子和椅子这样的西洋风格,很客气地婉拒了。
自己不说话的话,晚饭就变得很安静。今天虽然雨水哗哗地很吵人,但还是无法抹掉某种微微的寂寞感。
晚餐结束后,亮一郎对婆婆说把酒和点心拿到起居室来。虽然也劝说拿酒壶到房间的婆婆喝酒,但婆婆客气地说“那怎么可以”,只吃了些点心,就迅速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亮一郎在昏暗的灯笼光中,面对德马,一点点地喝着酒。即使关着格子门,哗哗的雨声还是传了进来。亮一郎劝酒的话德马就无法拒绝,那雪白的脸孔和脖颈逐渐因为醉意而红了起来,亮一郎一个人享受着这幕风景。
“这么说起来你吃过牛肉饭吗?”
德马摇头。
“之前也和学生去吃过,相当好吃。下次带你去吃吧。”
红着脸孔,德马点头。亮一郎拿起酒杯,德马上前为他斟上。
“如果是乡下的爸爸听到居然吃牛肉,一定会吃惊地说世道不古吧?”
喝了那杯酒,亮一郎拿起点心馒头。
“喂,你知道这个馒头的名字吗?”
德马摇头。
“据说叫多兰。但是吃了也不会从里面出来草和花。”
笨拙的笑话让德马眯缝起眼睛笑出来。看着他高兴,亮一郎也笑出来。说老实话,正是因为想看他因为这个玩笑露出笑容才买回这馒头的。在适当醉意中笑着,真是很快乐的心情。
亮一郎骨碌躺倒在榻榻米上。灵魂就好像飞向了天花板。榻榻米忽然发出吱吱声,睁开眼睛,发现德马跪在自己身边。把手掌放在眼睛上,再用手往右边比划。他在说已经准备好了床铺,困的话去那边睡。
“再喝一点吧。”
德马缓缓地左右摇着头,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不,是我要喝。”
爬起身来,亮一郎喝了三小杯,故意将头枕在德马膝盖上。德马自然不说不要,也没什么动作表示。趁着这个,亮一郎在男人膝盖上装起睡来。
这么说起来,小时候失踪的亲生母亲也常常让父亲枕在自己膝盖上。突然就想到了父亲还好吧?本想过要问上个月回乡下的德马的,但是磨磨蹭蹭日子就过去了,现在问好像又错过了太多时间,所以放弃了。虽然德马时不时回乡下,但是亮一郎只有正月回老家。因为有工作,而且说真心话,不太想回去。
亮一郎是乡下造酒屋的长子,原本应该是继承人。按说没有留在大学悠闲地研究植物的立场,但之所以得到了容许,是因为父亲迎娶的后妻生下了儿子。
父亲迎娶后妻是在亮一郎十二岁上初中的时候。距离母亲阿米失踪已经过了六年。后母是乡下的女孩,十九岁,很年轻。无法舍弃对亲生母亲的回忆的亮一郎不能亲近新的母亲,在此期间弟弟又降生了。从那个时候起,就觉得自己的存在与家中变得格格不入起来,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是“冒牌货”。违和感每年都在扩大,上大学后更是因为每年只回去两次变得格外明显起来。
比起回老家来,在这边的家里和德马两个人在一起要更加踏实。可是对即使回了老家也只感觉到违和感这一点,胸中还是有着寂寞和乡愁。
睁开眼睛后,那细长的凤眼俯视着自己。微微张开的嘴唇,因为轻微的醉意看起来才异常艳丽。想接吻的妄想顿时充满了整个身体。男人却不知道这种冲动,好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抚摸着亮一郎的额头。
“今天我从正门回来的。”
德马睁大了眼睛。
“虽然你叫我从后门回去,但是总觉得只有我逃走很卑鄙。”
抬起的嘴角暧昧地歪了歪。
“那个灾祸沾在我身上了吗?”
德马缓缓摇头。是吗?嘀咕之后,亮一郎笑了。
“我的运气强啊。”
嘟哝着,亮一郎倾斜身体,将脸孔压在枕着的男人膝盖与下腹之间的位置。装出撒娇的样子深深吸气,脑子中转着能不能闻到男性体液味道的邪恶念头。
六月初,助教和助手,还有几个学生一起去五里之外的谷之濑山采集植物。因为采的植物标本会比较多,所以亮一郎让德马同行帮忙拿行李。
德马拿着标本采集夹和便当跟在亮一郎身后。因为从小就经常一起走,帮忙进行标本的整理,所以德马比学生还要熟悉植物的名称。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亮一郎一边和德马说话,一边采集。不知道德马无法说话的学生,还时不时会误解佐竹老师真爱自言自语。
在林子中,亮一郎发现了百合科的三山缘灵草。这种草开的花外侧是绿色,所以不引人注目,但它毕竟开花了。不止一次来过谷之濑山,但这还是第一次找到。弯下身体去挖那很深很粗的根部的时候,从旁边传来了学生的说话声。
“今天福岛老师没有来啊。”作为男人来说比较多嘴,有些软派气质的名叫伊丹的学生,对同样是学生的原说。
“好像是胃的状况不太好。”
伊丹耸耸肩膀,嘿地笑出来:“真的只是这样吗?最近福岛老师的乱交可是很有名吧?不是传言说迷恋上吉原的舞妓……”
“你不要胡说八道!”
即使原生气,伊丹也只是做出吃惊的样子后退。
“怎么是胡说,大家都在说啊。虽然不能说为了散心去玩是坏事,但是至少应该懂得分寸吧。如果妨碍到学业不是本末倒置了。”
原没能回答,伊丹带着被我说中了的表情离开。后来原就不知去了哪里,亮一郎的胸口残留着很不好的感觉。
最近福岛经常向大学请假。亮一郎只听说他身体不舒服,不知道进一步的事情,也没有打算去知道。
亮一郎过去和那一行的女人玩过几次。不对,也许该说他被玩弄才正确。女性的手臂是柔软温暖的。可亮一郎从没有沉溺在里面过。即使在途中头脑也奇妙地清醒,越是兴奋就越是清醒。然后不可思议地是,会无法抑制地怀念德马。
亮一郎没有打算把对于比自己年长的佣人的心情向什么人挑明。但是也许是肌肤接触的接近感、或者除了肉体接触外没有其他的轻松感的作用久他往往、会对那些女人泄漏出自己有喜欢的人的心情。
女人总是简单地说既然是佣人,那就生米煮成熟饭。像老爷这么深情的人,那个女人一定会动心的。
亮一郎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如果要求陪自己上床的话,也许德马会比亮一郎想象的还要更简单地顺应要求。自己是雇佣德马的人,每月付出工钱才会让现在的关系成立。感觉上德马会把上床也划分在工钱的范畴内。他并不认为让现在的关系成立的只是金钱,可是又无法从去掉金钱的角度考虑。
“既然老爷不喜欢金钱的关系,那么直接对对方说我爱你不好吗?”
确实如那个女人说的,如果能直接说我爱你就好了。亮一郎低头,闭上嘴巴。可是他认为就算挑明了自己“我爱你”的心情,同性的德马也不会从恋爱的意义上来喜欢自己。那样的话,就变成了他被甩掉。
可在被甩掉了之后,自己还可以像现在这样轻松地碰触德马吗?还可以装成喝醉,占领他的膝盖吗?……感觉上不太可能。德马和自己一定会产生隔阂。就算如此,自己也不可能对德马放手。对着表情认真地陷入沉默的亮一郎,女人指着他笑出来:“老爷是害怕被那个女人拒绝吧?可是沉默下去的话,迟早会成为别人的东西的。”
亮一郎很慎重地掸下了草根上的土,用报纸包起来。他的包里已经全是花草,没有任何地方放了。德马看到后,在草地上打开收集夹。亮一郎取出花草在上面整齐排列好,然后在花草上铺上报纸,合上了收集夹。看着德马扣上收集夹的扣子的手指动作,亮一郎问道:
“你有娶妻的意思吗?”
德马抬头,好像是对这没有任何脉络的询问而迷惑,歪着脑袋。
“不是说马上,我是说以后。”
德马从怀中取出纸笔写道:(亮一郎会娶妻吗?)
德马没有回答亮一郎的问题,反而如此反问。
“我吗?我不娶。”
(为什么?)他询问理由。
“做饭的话有婆婆就够了。而且我……要忙于学问。”
德马笑了。只是笑,没有回答亮一郎的问题。
那天,他把采集的植物拿到大学,早早地压腊。然后将以前采集的分类好的标本移到标本室。数量很多,就算有德马帮忙,还是在助教室和标本室往返了三次。
在结束这些,招呼德马走在夕阳下的大学走廊上后,从对面传来了草鞋啪哒啪哒的声音。对面有个女人跑过来。从没在学校里看过的这个女人让亮一郎先是一惊,然后那样子让他的脊背唰地发起冷来。
以前在乡下的夏祭中曾经见过故事绘画。那血沫横飞的残酷画面带给年幼的亮一郎很大冲击,至今也鲜明地残留在记忆中。她那拼死的样子与出现在故事绘画中,发出临终的惨叫的女人的脸孔非常相似。
亮一郎认识那个女人,是福岛的夫人,一度去过他家里,那时见过。她是个细面柳眉的老实女人。
眼光接触后,福岛夫人抓住了亮一郎的衬衫袖口,用无法相信是从细瘦的手腕上发出的巨大力量摇晃他。
“我的先生,我的先生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福岛老师怎么了?”
女人的面孔被无法形容是悲伤还是愤怒的形状所摧毁了。
“你是明知道还帮他隐瞒吧?求求你,请告诉我!”
福岛夫人大哭出来。巨大的声音让留在学校内的学生和讲师都聚集了过来。这期间和福岛交好的上川助教来了,将夫人带去了接待室。
既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里就交给了助教,其他人回了家。第二天,来到大学的亮一郎从学生那里听说福岛留下一封信,就和吉原的女郎私奔了。而且好像为了和女郎交往负债累累,房子和家产全都抵押了出去。
老实的夫人完全不知道福岛迷恋女郎的事情。花钱是因为做学问,晚上回来晚是忙于研究,她一直如此相信。她真是叫个不知怀疑,说好听些是纯真,说不好听就是不通世故的女人。
世上没有什么比丑闻传得更快的。福岛被开除。就是所有的亲戚凑钱都还不上的借款,由同情夫人的教授承担下来。
师从福岛的学生原变成跟随亮一郎学习。亮一郎和福岛在周围人看起来也是水火不容的,所以福岛很器重的学生会跟随亮一郎,让周围人很不可思议。
在进入七月的第一周,亮一郎本来预定和原以及德马去附近的山脉采集标本,结果在准备的中途下起雨来,雨大得很,敲打着玻璃不断发出响声,不得不放弃了计划。
没有办法,亮一郎只得把以前采集的不知名称的标本对照外国文献调查学名。因为埋头于研究之中,他甚至忘了时间。
猛地从书本上抬起头的时候,他的视线和德马的目光相遇了。原本是为了采集才把他从家里带出来,但因为下了雨,所以让他帮忙整理。德马指指肚子,再指着时钟。已经过了下午一点,知道时间后就觉得肚子突然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