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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程弼似乎犹疑着什么,大概他想起前一天奇怪的拍卖和更奇怪的董事会,轻轻说了句,“也好吧。”
莎莉看了一眼谢惠仁,对着电话说:“程总,谢先生有事想请教您。”
“好……吧。”听得出来,程弼的态度有些勉强。
谢惠仁从莎莉手中接过电话,举在耳边,“程先生,抱歉,打搅您了。”
“哦,没什么,其实我很荣幸。”程弼振作了一下精神,“您有什么事情吧?”
“嗯,是这样的,前次见面,您提起过,您的老师是研究一种消失的蒙古古文字的专家。”
电话那边没有回应,谢惠仁顿了一下,继续说,“我手里有几个古老的蒙古字,想请先生看一下……”
谢惠仁觉得过了很久,其实,也就是几秒钟的工夫,电话那边才传过来声音,“这……恐怕我帮不上忙,我的老师现在病重。”
“可是……”谢惠仁急急地看了看莎莉,“可是,我急需先生的帮助,不知道……”
“谢先生,很抱歉。”程弼在电话那边重重地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正在内蒙古,老师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我到这边来,也只是见他最后一面。”
谢惠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举着电话愣在那里,半晌,他才意识到这样的通话很尴尬,只好说:“那……就不打扰程先生了,也祝愿老先生早日康复。”
正文 第39节:(39)
“谢谢。我真的很抱歉。”
谢惠仁的手缓缓地垂下,神色落寞。莎莉一直关切地看着他,此时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把将电话抢了过去,“程总,等等,先别挂断。”
谢惠仁呆呆地看着莎莉,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既然对方没有相助的意思,多说也是无益。不过,他的内心中,还是期盼莎莉能够说服程弼。
莎莉什么话也没有说,垂头听着对方在讲着什么,边听边踱着步,她的眉头锁在一起,过了很长时间,突然大声地说,“不过,这可是八思巴文啊!”
谢惠仁看见莎莉将头仰了起来,眼睛中露出难以抑制的喜悦,她边点头边说,“好的,我记下了,好的!”
谢惠仁知道事情有了转机,马上凑了过来。这时莎莉已经将电话挂断,谢惠仁正想问什么,她却一摆手,示意他别说话,嘴里却念念有词,在电话上按出了一组号码。她将电话举起来,兴奋地说,“这个号码,快把那几个古怪的字传真过去!”
23
离开南华山,车子一直向北驶去。
坐在车子里,谢惠仁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问莎莉,“你好像并没有说什么啊,程先生怎么那么爽快地答应了?”
莎莉得意地看了看他,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孩子气地说,“没有我不行吧?怎么谢我?”
谢惠仁笑了笑,如果不是时间的问题,他一定会亲自赶到内蒙古,当面向老先生请教,不只是银镯上的字,关于八思巴文,他相信老先生一定有更多的材料,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必有时间整理。
很多珍贵的成果和资料,因为某个人的去世便再也没有了传承。谢惠仁心想,这种事情已经不是发生一件两件了,而是几乎每年都在上演类似的悲剧。
莎莉一边开着车子,一边问,“把八思巴文传过去之后,我们还要做什么?”
“只能碰运气了。”谢惠仁明白莎莉的意思,或许,那位老先生未必会给他们有价值的答案,更何况老先生能否看到都很难说。最糟糕的结果,是那组花纹根本不是他们判断的八思巴文,而仅仅是一组没有人读得懂的符号,而他们,也只能另找办法,重新开始。想到这里,谢惠仁长叹了一声,“我现在反倒担心了,如果那不是文字怎么办?”
莎莉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们得有B计划。”
“B计划?”谢惠仁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笑,说,“没错,我们得做两手准备。”
“有什么打算吗?”
“把八思巴文给那个蒙古专家发过去后,我们还得去个地方,一个我小时候呆过的地方。”
莎莉笑了,她微微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后排座上的帆布包。
车子很快进入韶关市,他们立刻找到电信局,谢惠仁在那张印着八思巴文的纸上简短地写了几句话,恳请程弼一定帮忙,并留下了自己的电话。
谢惠仁不知道该祈求什么,他长出了一口气,密码,现在掌握在一位素昧平生的老先生手里了,而时间,关键是时间,不止是他自己只有短短的几天时间,最重要的,是老先生已经没有时间了!如果晚了,那密码就永远是密码,它背后隐藏的秘密,就有可能从此永远消失。
莎莉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她知道,此时他们完全是在碰运气,她可以想象他内心的不安和冀望,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安慰他。
谢惠仁站了好一会儿,看了看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手机,没有一点动静。他叹了口气,说,“莎莉,我们走吧,再碰碰运气。”
莎莉不吭声,走在他的前面开了车门。她知道他想去哪里。
早就应该去的。她想。
上了车子,谢惠仁却迷惘起来,他仿佛在跟自己说话,“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就在韶关北面,我记得不远,可当年那只是个村子,现在……”
“城市的变化太大了。”莎莉明白他的意思,“即使没有城市化,现在也肯定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是啊,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谢惠仁的头脑中浮现出他童年记忆的画面,农田,小溪,稀稀落落的农舍,还有远处的山,那是大瘐岭的余脉,山总是青色的,他总是在下雨的时候爬上寺庙后面菜园中的古塔,看雾蒙蒙的青山,一会儿远了些,一会儿又近了。可是,自从奶奶去世,他离开这里后,二十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回来过。
“碰运气吧,不过路我也能依稀记得。”
莎莉紧闭着嘴,启动了车子。她在心里说,我也许也能记得。
车子沿着106国道不快不慢地行驶着,关于那座村庄,谢惠仁记得的也就是这么多了,他只能回忆起来,奶奶去城镇的时候要路过附近的一条“大国道”。老辈人都叫国道为“大国道”,却未必知道道路的名称。车子沿着国道走,或许可以勾起一点儿时的印象。谢惠仁只能这么期盼着了。
正文 第40节:(40)
谢惠仁的眼睛盯着车外,边观察着路边的景色,边和头脑中的回忆对号。不过很快,他就感觉到疲劳了。路边的景致几乎一模一样,不是农田就是看起来千篇一律的小山头,如果把每一处看起来差不多的景物都在头脑中变换各种角度,寄希望于这能碰一碰回忆里的哪根神经,这可真让人耗神的。况且,路也未必是当年的那条路了。
就在谢惠仁感觉有些发困的时候,莎莉把车子停下了,说,“这么找不是办法,得问问人,你还记得不记得有什么明显的标志?”
谢惠仁闭上眼睛,把刚才头脑中乱七八糟的图像都清理出去,缓缓地说:“有座小山,山上有座庙,山下有条小溪,可这……”
“这就足够了,我去问人,那边有户人家。你等着。”说着,莎莉跳下了车。心想,多亏我停车了,要是听你的,找一天也找不到。
谢惠仁也想下车,可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来电号码让他心跳不已,正是那位研究八思巴文的老先生家!
谢惠仁边把手机贴在耳朵上,边冲莎莉抱歉地笑了笑。
“是谢先生吧?”电话那边是程弼的声音,他的声音不像几小时之前那么疲惫了,仿佛有什么兴奋的事情。
“我是。”
电话那边很激动,“谢先生,我可算打通你的电话了。”
该死的信号!谢惠仁在车里一直看着手机,信号时好时坏。
程弼继续说着,“我把您的传真给老师看了,老师很高兴,他想亲自和您说。”
谢惠仁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不过对方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有那么点失望,“老师是在医院看的传真,他一定要回家来。现在正在路上,让我先回来跟您联系。”
谢惠仁不得不表示一下歉意,“哦,他的身体还行吗?”
“这也正是我想和您说的,老师的病很重。”电话那边的声音又有些低沉了,谢惠仁听到轻微的哽咽声,“我本不想把您的传真给他看的,可是,这是他对学生的一贯要求,凡是关于八思巴文的东西,一定要立刻研究——我知道他的性格,这辈子是不会改的了——嗯,他今天的精神好些,但是不能说太多话,也不能太过激动。所以……”
“我明白的,我不会耽误他太多时间。”
“那就太感谢您了。”
“可是,先生完全不必回家,他认出那些字,请您帮忙转告给我就可以了啊。”
电话那边叹了口气,“我这老师,绝对不会那么做的,而且,他好像要回家查一下资料。谢先生,谢谢您。”
“谢我?”
“老师研究了一辈子八思巴文,可带有八思巴文的实物太少了,他知道您手里有一件,非常高兴,即使,即使……”电话那边又哽咽起来,半天才继续说,“我想他也会很高兴的。”
谢惠仁明白,老人看来真是不行了,可是,在人生的尽头,还有机会让他破解一段文字,他一定是很欣慰的。这在很多人眼里似乎是不人道的,可谢惠仁知道,一位真正的学者在这时是不可能对他钟爱的研究项目置之不理的,那样,他的内心会焦躁不安的,如果带着遗憾离开人世,这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不人道。
程弼在电话那边说,“谢先生,过会儿我会给您打电话。”
“好的,我等您。”放下电话,谢惠仁祈求,千万千万,可别没有信号。
这时,莎莉笑吟吟地抱着一个大纸包,敲了敲车窗。谢惠仁帮她把车门打开,她边往车里钻,边说,“快帮我一把,我抱不住了。”
还没等谢惠仁帮手,纸包已经散了,水果在车里乱滚。
“完了,白洗了。”莎莉装作惋惜的模样,可眼里全是笑。
谢惠仁边捡着水果,边问莎莉,“路打听得怎么样?”
“不用走了,就在后面那座山上,亏得我下去问问,要不就走过了。”莎莉埋怨着谢惠仁。其实,她就是下车买了点水果,洗了洗脸。
24
谢惠仁暗暗责怪自己,中国古代的寺庙按规定是要坐北朝南的,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法堂和藏经阁这些正殿一定要在南北中轴线上,而他们现在行驶在由西向东的道路上,如果寺庙所在的山在车子的右侧,那么他看到的只能是山,而看不到山南面的寺庙。除非这是座大寺庙,有座高高的塔。可是他要找的寺庙只是一间连“标准配置”都没有达到的小寺庙,而且是建在山南的半山腰上。
莎莉将车子开到山脚下,谢惠仁不觉皱了皱眉,看起来这座寺庙已经荒废很久了,连上山的道路都长满了杂草和灌木树枝。
莎莉看了看他穿的正装皮鞋,偷偷笑了笑。我可是换了旅游鞋的。
两人顺着依稀还可以辨认的道路爬上了山,山并不高,所谓山路也只不过是比乡下的道路稍微有点坡度罢了,不过谢惠仁走得却很慢,每走一步,他都四处看着,看着这条他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小路。他想起儿时的时光,慈祥的奶奶,和蔼的师父,寺庙里清晨的钟声,香烛的味道,还有寺后的那座塔,他经常偷偷跑到那里去玩,他还记得塔已经破损了,里面竟然有个洞,他和邻居家的小女孩玩捉迷藏的时候,他就钻到那个洞里去。
正文 第41节:(41)
莎莉一声不吭地跟在他的身后,她始终低着头,很沉默地跟着他。
到了山门,莎莉好像有什么心事,低沉着声音说,“你进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透过山门,谢惠仁看了看破旧的寺庙,里面杂草丛生,破败不堪,已经很难辨认出道路,荒草中似乎还有小动物受到惊吓,窸窸窣窣地窜来窜去。
“我去看看就出来,你在这儿等我。”
说着,谢惠仁折下一根树枝当扫帚,将山门那块他曾经坐过的长条青石打扫了一下,说,“累了就坐会儿。”
莎莉抬头看了看他,眼睛里雾蒙蒙的。
谢惠仁走入寺庙,不觉鼻子一酸,心里难过起来。从山门到大雄宝殿的这条青石板路,是他小时候每天早上要打扫的,可现在,石缝中杂七杂八地钻出荒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