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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眠-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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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岁的孩子,他不断这么重复着。
  “我绝不想再碰这种事了。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想不干了,离开这一行。什么狗屁报道,根本就是为了增加发行量而不惜牺牲小孩子。”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一明一暗地眨着眼睛。可能是灯管坏了,也可能是感应到了灯下人的神经。
  “结果,我还是摆脱不了这一行,可见我的罪孽有多深重。”
  生驹苦笑着。笑容在他脸上消失后,他的脸随即恢复了两个女儿的父亲和记者的模样。
  “绝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根本没什么特异功能,那只是一场梦,大人的梦。小孩子看到大人做梦,就想调皮一下,实现大人的梦想。他们很冷静,在那之前还很冷静,然而他们没想到大人梦醒时会有怎样的结果,对小孩子来说,梦是不会醒的。”
  生驹抬起眼睛直视着我。
  “你要救救稻村慎司,要把他从梦里拉出来。虽然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非做不可。所谓‘万事皆因缘’,他正在寻求你的协助。正因为这样,你必须有所作为。当然,要是狠下心,你也可以袖手旁观。但我想你做不到,你是不是很担心?”
  我移开视线,看着仍然冒着烟的烟灰缸。烟灰缸里青烟袅袅。
  “因为你担心他,所以才不知道怎么办。”生驹继续说道,“我是彻底的无神论者。但是,我觉得这个世界之所以太平,一定是因为有某种特殊的安排。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所谓的重担,总会落在能够承担这份重担的人肩上,如今你肩负着稻村慎司这个孩子的未来。”
  我抬起头说:“但是,我到底该怎么做?我已经被他们搞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不要受眼前的影响,要从外围进攻。十六岁的少年有十六年的历史,如果他真有特异功能,应该留下相应的痕迹。凡走过必留下痕迹,这句话绝对错不了。你去查一下,听听他身边人的说法。家人也好,朋友也可以,或者找他的老师。当然,也要问织田直也,要更仔细地询问他,关键很可能就在他手上。”
  他用肥嘟嘟的手指了指自己说:“只要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我绝对鼎力相助。可以帮你找两三个处理过这类问题的可靠人选,这方面的事就交给我吧。”
  “清醒一下吧!”生驹又叮咛了一句,才终于住口。他想了一会儿之后又说:“如果作完调查,你仍然觉得他们有特异功能——不,除非他们真有特异功能,我就二话不说地戒烟。”
  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怎么样?敢不敢赌?”
  我双手仍然抱在胸前,点点头说:“好,赌就赌。”


  第三章 过去

  l
  织田直也告诉我,他在加油站工作,那家加油站位于大楼和国宅林立的东京东区。
  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里了,他辞职了。
  “他工作很认真。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辞职。”
  加油站负责人是一个矮小的中年男人,我一提到直也的名字,他立刻这么回答我。他斜戴着一顶和制服同布料、有帽檐的帽子,正拿着水管仔细地冲洗洗洁精泡沫。
  “他什么时候辞职的?”
  矮个子男人皱了皱眉头说:“一星期以前吧。”
  这么说,他来找我后没多久就辞职了。
  我的不安甚于扑空的失望。怎么会这样的巧合?很明显他在“逃避”。
  “什么理由?”
  “我也想知道。他说是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没想到这种年纪的孩子也会说什么‘不得已的原因’,他的措辞还很婉转。”
  “他说没说去哪里工作?”
  “没有。”
  想也知道。
  “他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
  “也不是,差不多三个月。”
  “你有他家的地址和电话吗?”
  “有是有……”男人从下到上打量着我,“你有什么急事吗?”
  “因为不得已的原因。”
  我哈哈笑了两声,矮个子男人抓住帽檐,重新戴了戴,“这个世界上,还真是有很多不得已的事。好吧,我告诉你。走,到我办公室去。”
  我在零乱的桌角抄下织田直也履历表上的地址电话,男人两手在腹前交握着,从头到尾一直看着我,指尖还不停地动来动去。
  直也的履历表只有薄薄一张纸,没有贴照片。他的字很小,不算漂亮,完全没有改过的痕迹。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对他来说,写履历表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兴趣”一栏里什么也没填,“健康状态”一栏里写着“良好”,“家庭成员”也是空无一字。
  “你有没有根据这个地址联络过他?”
  矮个子男人摇摇头说:“他从不迟到,也不无故跷班,工作很认真,根本没必要联络他。你怎么这么问?”
  我用指尖轻轻敲着履历表上的地址说:“因为电话的区号和地址不一致。”
  “真的吗?”
  “地址是足立区,但电话区号——嗯,是江户川区的。这电话肯定有问题。”
  “真伤脑筋。”矮个子男人从我手上拿过履历表,缩起下巴,拿得远远的看着一整排罗列的小字。
  “我有点儿老花眼,”他解释着,又以辩解的口吻继续说,“这年头,如果这种小地方也要哕唆,就找不到人了。现在的年轻人,根本不可能如实填写什么资料。”
  “我知道,”我附和着,“但很少有人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吧?他是怎样的年轻人?”
  “你问我……”
  “他工作不是很认真吗?”
  “对,他在工作上真是没话说。但不怎么说话,也很少和人交往。”
  “其他的员工有和他相熟的吗?”
  矮个子男人动动下嘴唇,想了一下说:“如果勉强来说,麻子和他最熟了。”
  “是女孩子吗?”“对。是我们加油站的亲善大使。她也是临时打工的。”
  “我可以见见她吗?”
  “她上晚班,傍晚才来。你要不等六点再来,我先和她打声招呼。”
  我道过谢、正准备离开他办公室时,矮个子男人慌忙问道:“他是不是做了什么……”
  “不是的。”
  “那就好……”他皱着眉头,好像在思考什么。我默不作声,等着他往下说,他露出一副严肃得有点滑稽的表情:“直也这孩子有些地人觉得不对劲,难免怀疑他是不是干了什么危险的事。”
  “具体来说,哪些地方不对劲?”
  矮个子男人又摸了摸帽檐说:“我儿子也是高中生,不过,是个不救药的笨蛋。他几乎不去上学,整天到处玩,有时候会来这里跟我要钱。竟然跑来父亲工作的地方,我可没打算把他教成这样!”
  即使没这么教他,但他还是来了,那是因为他觉得每次来都能要到钱。还不是做父亲的对他予取予求造成的,所以应该各打五十大板。
  “织田在这儿打工时,有一次我儿子来要钱。我儿子回去后,他突然说:‘应该让他戒掉。’我吓了一跳。”
  “你儿子在吸毒吗?”矮个子男人垂下双眼说:“他交上了坏朋友,我也察觉到了。”
  “你最好劝他赶快戒掉。〃
  “我知道。但是哪有这么简单,我儿子个头比我还大——算了,这不重要。”
  他很生气地“哼”了一声。“一般人这么看一眼,哪能知道别人吸毒成瘾?所以,织田应该也是过来人,所谓‘同病相熟’,说不定他比我儿子陷得还深呢!他一脸憔悴,看起来病恹恹的。我儿子至少看起来还挺健康。光看外表怎么知道他在吸毒?而且我儿子只是从他身边走过,就被他一语说中。”
  只从他身边走过?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这句话绝对错不了。我不禁想起生驹说的话。
  “或许你儿子让他有这种感觉,或许你儿子露出了恍惚的表情。”
  我试探着问了一句,矮个子男人不悦地摇了摇头。
  “没这回事。按你说的,我这个做父亲的应该最先注意到才对。光看外表怎么看得出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回到杂志社,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上午十一点。总编和各组负责人正在会议室开策划会,办公室十分清静。
  佳菜子不在。前台的桌子上堆了许多还未整理的信件。她平时用来盖膝盖的小毯子整齐地挂在椅背上,看来今天她请了假。
  我抱起所有信件,走到自己的座位,才把信放在桌上,就听到生驹悟郎叫我。我遍寻不着他在哪里,好不容易才在窗前绝无仅有的一台计算机前发现他的身影。他嘴里叼着烟,拼命向我招手。
  “情况怎么样?”他问我。
  “消失了。”
  “哪一个?”
  “织田直也。他辞掉工作,逃之夭夭了。”
  “他在搞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你在搞什么?”
  “这可是高科技。我可是参加过培训的。”他用肥胖的手指敲打屏幕,“我用计算机查了从昭和四十九年开始,报纸上刊登的有关特异功能的报道,全都打印出来了,你看。杂志总是不如报纸严谨。你看,或许可以找几个经常发表评论的人接触看看。”
  “谢啦!你不是说,你认识几位专家吗?”
  “对。但是,我想起一件事。”他挠着自己的下巴,把一大截烟灰掉在键盘上,“在特异功能热潮时,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老兄。他是个警察,在一个有透视能力的人的协助下,破了一个陷入胶着状态的案子。我不认识他,但不知道从哪里——应该是报纸上吧——看过相关报道。我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份报纸了。昨晚,我老婆帮我掏耳朵时,我心里还想着,但就是想不起来。不过我记得是东京的报纸,一定能找到。是不是很有意思?你有没有兴趣?”
  “太有兴趣了。”
  我站在生驹旁边,看着放在计算机主机旁的调制解调器,绿色的灯忽明忽灭。我突然想到,其实自己对它的构造完全不清楚。
  虽然计算机很方便,大家都在用,但没什么人了解它的工作原理和构造。有什么问题时,只要联络系统中心来维修就行了。就像黑匣子。计算机是人制造出来的,即使自己不明白,一定有人搞得清楚是怎么回事,于是就感到安心,不去深究。
  特异功能——如果真的存在——就是人类身上的黑匣子,只有具备这种能力的人才了解它的含义。就像对计算机一无所知的人,只能对计算机的功能感到钦佩。只具有普通五感的人,当然无法理解特异功能是怎么一回事了。
  “好,这就行。”
  生驹一说完,打印机发出一阵嘈杂之音,之后便开始打印。我用离打印机最远的电话拨通了足立区区公所的电话。
  织田直也在履历表的地址栏里写着“足立区绫濑八丁目十六号”。教查了一下地图,绫濑只到七丁目,区公所也这么说。
  挂上电话,我又拨了直也留下的那个号码。
  出人意料,竟然通了。
  听筒里传来铃声。可见那个号码不是随便乱写的,但是响了十次、十五次也没人接。响过二十次铃,我才放下电话。
  NTT真是刻板,不提供从号码查询电话所在地的服务。看来只能发挥耐心精神,多打几次,直到有人来接为止。
  不如先处理稻村慎司的问题。从他下手应该比较快。
  我想见的不是稻田慎司,而是他的父母。这种非假日时间,高中一年级的乖孩子应该上学去了。
    铃声只响了两次,就传来彬彬有礼的女声。我自报姓名后,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对方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好意思,突然打电话给你。我想,慎司可能没向你提起过我——”
  “有、有,他说过。”她急忙说道,“您是高坂先生吗?我是慎司的妈妈,多谢您照顾我们家慎司……”
  当我说有事想和她谈谈时,她立刻叫我等一下。这次接电话的,是我在台风那天晚上,曾用旅馆电话通过话的慎司的父亲。
  按慎司的说辞,他父亲应该知道他有特异功能,而他父亲,就是第一块试金石。于是我说:“是这样的,您儿子告诉我一件很奇妙的事。我想就这件事——”
  慎司的父亲打断我的话,立刻问:“那孩子,他说了什么?是那件非比寻常的事吗?”
  “所谓非比寻常是……”
  我听到小小的杂音,抬头一看,生驹正用内线同时听着电话,一脸郑重其事地点着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问,慎司告诉你什么了?”
  “他说,他可以知道别人——”
  “正在想什么?”
  我看了看正听着电话的生驹,他又点了点头。
  “喂?喂?”
  “我听得到。没错,他就是这么说的。慎司告诉我,他可以看透别人心里想什么。不仅可以透视人,还可以透视物体,像是身旁的椅子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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