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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思量自难忘-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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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不厌其烦阿谀奉承的攻势之下,年氏已是把我当成了自己人,甚至常常抱怨自己的容貌不够娇媚,以至于到现在连个子嗣也无。为了表示自己的忠贞不二,我自告奋勇的帮她配置珍珠粉、胭脂膏子,半个月下来,她脸上的斑点竟然奇迹般的淡去不少,开始有了消失的迹象。年氏自然是喜出望外,犒赏了我不少稀罕玩意儿。
  我自不会愚蠢到帮她讨好胤禛的心,而是别有用心的在那些珍珠粉、胭脂膏子里加了铅,尽管这实在是有些许阴损,但一看到她势恃宠生娇、趾高气扬,就总能立时触发灵感,想到各种千奇百怪的阴险伎俩。
  年氏是个急功近利之人,对肌肤在一夜之间就能变得洁白无暇总是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一天要照上百次的镜子,为此我常常旁敲侧击,暗示她应多扑点粉。日子一长,年氏脸上的粉越来越厚,让我常常恍然记起《围城》里的句子:“颠动利害,震得脸上粉粒一颗颗参加太阳光里飞舞的灰尘。”而我了解的胤禛最欣赏“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而决非年氏这样张“诚实”的假面。果然,他每次都眉头深蹙,几次之后,已是锁成一团了,可惜年氏早已被这种独一无二的眷顾冲昏了头,自是全无察觉。
  
  计划进行得按部就班,年氏今晚大发慈悲,给我放了假。我悠闲的躺在草坪上,享受着难得清闲。盛夏的傍晚,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没有一丝风拂动蜷曲的树叶。身上的衣服是按照年氏的意思选的,布料的颜色素得像个寡妇,湿达达的裹在身上。年氏的心思缜密虽不及那拉氏,但天性使然,仍旧不敢在任何一个细节上掉以轻心,关于衣饰打扮自然要突出自己。她这种突然迸发出的智慧似乎和杜朗多一样伟大,深谙陪衬人的绝妙用途。可惜我生得并不丑,不必悲愤交加的接受她的拙劣的粉饰与大方的犒赏。
  我慢慢把那身可笑的衣服扯了下来,想象着自己正躺在海滩上,夕阳的余辉不紧不慢的斜洒着赤裸的肌肤。要是有件泳衣就更完美了,即使是老土的连身泳衣也好。当然,这里没有莱卡,根本就不可能造出这种渲染身体的玩意儿,毫无疑问,古人在这方面是不屑于浪费智慧的。
  不知不觉,天已黑透了,树叶的沙沙声交织着清晰的心跳,自有一股宁谧深邃的味道。时光无意识的倒流着,韶萱妈妈、小林子,他们的脸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朦胧中,我的身体飘了起来,胤禛仿佛近在咫尺,耳畔传来的是他熟悉的心跳,我微笑着流着眼泪,执拗的把自己关在梦里,生怕梦醒以后又要面对他彻骨的冰冷。梦里的他带着盛夏的温度,我不顾一切开出最绚烂的烟花,在他的手上颤栗的起舞,哪怕只有片刻的妖娆,我的微笑和眼泪也要在他心口璀璨成永恒!
  当清晨最终驱走黑暗的时候,我的梦还是醒了,我开始毫无意义的挣扎,想象着自己仍然在无休止的梦境里,和胤禛,只有胤禛,但这种徒劳带给我的却只有眼泪和寒冷。
  
  
  刚进八月,那拉氏就张罗着置办家宴,给格格钮祜禄氏的小儿子弘历过两周岁生日。钮祜禄氏出身名门,现在一举得男,自然春风得意,弘历这孩子生的极像他父亲,深得胤禛喜爱,气焰更加嚣张起来。
  年氏表面上平静如水,背地里不知诅咒过多少次,我倒是挺喜欢弘历这孩子,天真无暇、活泼好动,比起大人们的勾心斗角、口蜜腹剑不知道强了多少,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也喜欢我,而不像他父亲那般冷酷。弘历是个精力充沛的孩子,一天到晚叫人不得安生,弄得钮祜禄氏落下个心悸的毛病。他几乎是第一次看见我就喜欢上了我,常常溜到年氏这儿,一得空儿就往我怀里钻,这小子果真从小就是个小色鬼,暗地里吃了我不少豆腐,念他尚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我自然不会计较,也就随他去了,但最近几日他越发得寸进尺起来,常常舔得我满脸口水,还出其不意的往我裙子里钻。为此,我正式警告过,让他放规矩点,否则可就不客气了,没想到他居然嬉皮笑脸、奶生奶气的告诉我,说长大以后要娶我做福晋,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要捂他的嘴,生怕这种孩子话让别人听了去。
  我的这种无心之举,在年氏看来倒是窝心得很,毕竟弘历与我亲近对钮祜禄氏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而且胤禛仍会每天过来坐上一会儿,足以证明她并未因为暂无子嗣而失宠。弘历睡在我怀里的时候,胤禛常常看得入了神,事后,她就会得意洋洋的说:“展眉你看,爷瞧见这孩子和咱们亲,心里定是高兴得紧呢!早晚有一天,这孩子得跟咱们过!”
  这种话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因为我那些为数不多的历史知识常常提醒我,年氏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只是每次见到胤禛的时候,总觉得他离我很远,我抱着弘历,瞥见他飘远了的眼神的时候,又觉得他好象离我很近。但不管是远是近,我都不能说上一个“爱”字。
  八月十三,将来的高宗纯皇帝弘历的生辰,王府一扫往日阴霾的气氛,热闹的摆起了家宴。钮祜禄氏打扮得花枝招展,炫耀似的抱着弘历第一个坐了下来,那架势似乎都没把那拉氏放在眼里,那拉氏隐有不悦,大庭广众之下又不便发作,旁边的年氏更是气得脸白口青。这种场合我自然是没有资格坐下,只能站在年氏后面等着伺候,骤然感觉自己披着劣质旗袍,像极饭馆儿里的服务员,若是再穿上双旁边系带儿黑布鞋就更始彻头彻尾了。正苦笑着,弘历挣脱了钮祜禄氏的怀抱,钻进了我的裙子里,我窘得满脸通红,又不能当着这些福晋格格们的面把他纠出来训斥一顿,正不知所措,胤禛突然走进来,面色一沉,厉声道:“弘历,不准胡闹!”
  这小子平时被宠坏了,居然紧紧抱住了我的腿,就是不出来,还时不时的挑衅,从裙子缝里探出脑袋嬉皮笑脸。胤禛不知哪来的火气,一把捏住了他的胳膊,就要往外拽,弘历自是不肯松手,死死的抱着,一来二去,父子俩就这么僵上了。我站在原地,脸越来越红,胤禛的手蹭着我的腿,尽管中间还夹着个弘历,仍能真实的感觉到他手指的轻颤,他的手渐渐放松了力道,指肚轻轻滑过我的膝盖,我浑身像通了电一般,又麻又酥,正要闭眼,就被弘历尖锐的哭声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他已被活脱脱的拽了出来,小脸挂满了泪珠。我弯腰抱起他,幽怨的看了胤禛一眼。现下,他已稳稳的坐下来,呼吸略显粗重,像是真动了气。
  “爷,您跟小孩子置什么气呀?以后叫他额娘多管管就是了!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年氏扫了钮祜禄氏一眼,幸灾乐祸道。
  钮祜禄氏冷笑一声:“年姐姐说笑了,小孩子管教起来果真不是想当然般的简单,没当过额娘的就是体会不了!”
  年氏岂能不明白话里的讥讽之意,正要还嘴,就被那拉氏挡了回去:“今儿咱们难得一块儿热闹热闹,可别扫了爷的兴。”说着端起酒杯,转过身:“爷,你要是消了气,就干了这杯?”
  胤禛接过来,手腕一抖,灌了下去。
  钮祜禄氏松了口气,又聒噪起来:“看来爷还是打心眼儿里心疼咱们弘历的,对吧,年姐姐?”
  年氏这回倒是出奇的冷静:“可不是,弘历这孩子确实招人欢喜,平日里上我那儿,我和展眉丫头都是小心照看着,生怕有个闪失。这孩子也有心,跟咱们姐妹不分远近,一样儿的亲近。”
  钮祜禄氏被说中了痛处,气得脸色煞白,连带我也恨上了,狠狠的白了我一眼,咬着牙蹦出句话来:“我虽是得了爷的眷顾,生了弘历,可怎及年姐姐有福气,养的狗都知道怎的帮衬主子算计别人!”
  我冷冷的看着钮祜禄氏一张一翕的嘴,不紧不慢的开了口,说出了今晚第一句话:“格格千万别为了我们这些奴才动气,今儿实在是个难得日子,奴婢想起来洋人的一段话,略作修改,就好像是专门说给格格您这般出身高贵的主子听的,这就借花献佛,念出来给您听听,当是赔不是了?”
  钮祜禄氏神情倨傲的点头道:“你这个狗奴才还算是识相!”
  我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富有激情的念着刚刚灵机一动篡改的西谚:“高贵的血,在你胸中流淌,男人片刻的留恋,为你和你的骨肉描绘上耀眼的珠光。岂知你的周遭,只剩下势利的毒,傲慢的香,撩人也杀人的芬芳。当你再度践踏着别人的自尊和信仰,向名利欢呼,向权力高举臂膀,请不必询问那只曾经歌咏的画眉,她已经不知飞向何方。因为她的嗓音已经干枯喑哑,为了真实、尊荣和洁净灵魂的灭亡。”
  屋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一般,半晌没人吭声,钮祜禄氏似乎没完全领悟话里的尖刻,只知绝非溢美之辞。年氏倒是睿智起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钮祜禄氏眼风一扫,立即明白过来,马上换了副嘴脸,正要向胤禛抱怨,见胤禛闭着眼,一脸倦容,像是睡着了似的,没敢言语,把到嘴边的话生生的咽了下去,面如死灰。
  看着眼前这位孝圣宪皇后,我浑身的毛孔都跳起舞来,面色红润之极,胤禛张开眼,看见我一脸陶醉,微微一怔,马上拨转了目光,嘴角动了动。
  因我的加入和胤禛的袖手旁观,年氏最终取得了这场战役的胜利,当她带着胜利的微笑离开这儿的时候,我在心里突然咬牙切齿起来,这绝非我的本意,但结果却不可避免的把我和年氏拉到了一个阵营,我爱自己,更爱胤禛,对年氏一向怀有极其险恶的用心,但她的信赖往往会让我的良心有那么点愧疚,幸好这种愧疚并未超出良心的弹性限度,还能让我一如既往的利用她找回胤禛的记忆。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汉乐府《上邪》
  
  转眼入了冬,胤禛突然莫名其妙的发起烧来,几日下来,方子换了好几个,就是不见好,德妃派了孙太医正在请脉,半天下来,全无说法。我跟着年氏进屋,一眼瞥见病榻上的胤禛,苍白消瘦,面无血色。这会儿像是睡着了,又似乎睡得极不安稳,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太医起身,缓缓走到桌前,展纸、润笔、着墨,龙飞凤舞的开起了方子。那拉氏踱过来,蹙眉问道:“孙大人,爷的病拖了几天了,就是不见好。我看这方子的药下得越来越重,会不会……”
  孙大人叹道:“福晋,您有所不知,四爷的病本来不过是元气不调,偶感寒热而起,但一直高热不退,元气耗损,脉象浮而不实,现在隐有下沉之势,若是再不退热,恐怕……”
  我听得真切,面色惨白,年氏早已眼泪汪汪,身子一软,倒在我身上。我心中甚是烦躁,恨不得登时飞起一脚,把她踢得远远的,但眼前情形又容不得干出这种大不敬的举动,只得扶着她先坐下来,她气喘吁吁,神色黯淡,活像已经死了丈夫的寡妇,我按捺住内心的鄙夷,柔声劝道:“主子,咱们先回去歇着吧,孙大人已开了方子,爷吉人天象,说不定明儿就痊愈了,您可别再熬跨了。”
  年氏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让我搀着一步一回头的回了房。伺候她坐下后,我赶紧去厨房端了碗鸡汤。回来的路上,趁四下无人,从怀中摸出了从前在顺子那儿偷出来的蒙汗药,一股脑儿的倒进碗里。蒙汗药的白色粉末像跟我作对一般,执拗的飘在鸡汤表面,就是不肯散去。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脑袋里偏偏闪出了身着官服的周星弛正端着一锅糨糊似的毒药朝我张牙舞爪的怪笑,我的冷汗唰的冒了出来,却未觉得半点滑稽,下意识的伸出食指在碗中搅了搅。直到表面上看不见一点儿蛛丝马迹的时候,才意识到手指火辣辣的,一股钻心的痛袭来,想也没想,赶紧把手指头放进嘴里含着。“哎哟,不对劲儿,这不是下了个套儿,自己钻进去了!”我大惊失色,赶紧折回厨房,罐了口凉水,使劲漱了漱口。
  再进屋时,年氏正合眼歪在塌上,我把鸡汤放在桌上,正踌躇是不是通报一声,她忽而开了口,长吁短叹道:“展眉,你说爷这回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以后咱们在府里可怎么过呀?”
  我听了这话,不禁怒火中烧,恨不得把她毒哑了,说话也沾了火气:“您别整日胡思乱想,我敢保证他能熬过这关!”
  年氏此时心烦意乱,没察觉出我口气的异样,点了点头。
  我耐住性子,把鸡汤端了上去,她看了看,眉头深锁,轻道:“先放下吧,我一会儿记着喝就是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我不敢再劝,低头闪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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